温瑞安作品:江湖闲话·三

丑丑说小说 2024-04-11 17:46:58
第六章:无情的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少来感叹了,我知道你今天要讲‘无情的情’了,这算是开场白吧?”  “我来问你,四大名捕中,你最喜欢谁?”“这……我一时可分不出来。”  “性之所适,你说比较喜欢哪一个好了。”“如果一定要说,应该是冷血和铁手了。”  “为什么?”  “因为冷血果敢、坚决、而且热情、有冲劲,我觉得这最能代表年轻侠士的个性。铁手则沉着、温厚,而且有气派、有风度,这才是一个术德兼修、知行合一的侠士风范。你呢?  你较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追命和无情了。我喜欢追命,是因为他看破世情,尽历风霜,但依然保留一份侠义心肠,以风趣轻松的态度,游戏人间。……至于无情,虽道无情却有情,他的身世最可怜,身罹残疾,感情受创,四大名捕中,看似他最为冷酷无情,然则他的个性,最难捉摸—  —像他和丁小发的一段情,就令人扑朔迷离。”  “丁小发?她的兄长就是名伶丁小臂的那个丁小发?”  “就是因为她有个这样的哥哥,所以才有这回事。”  “怎么说?”  “无情破了‘魔仙’姬摇花案后,拯救了舞阳城,可是一直郁郁不乐,因为姬摇花己使他动了真情,但却在敌对的情形下,无情不得不杀了她。这件案子人所共知。有一段时候,无情便躲在‘翠杏村’里,借酒消愁,也不理别人相劝。追随他的四剑僮,每天总有二人长伴他身旁,直至有一天,他在翠杏村酊酩之际,忽闻一阵歌声……”  “翠杏村是花酒之所,闻歌声有何出奇?没有歌酒声色,那才是奇!”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无情精通韵律,普通乐艺,又焉能入他之耳?而这歌声的清脆动听,幽怨曲折,又岂是一般歌声能媲美?无情却从这百转回肠的歌声里,听出歌者有满腹伤心事,哽咽在喉,欲诉无从,所以便叫翠杏村的掌柜邹重宵过来打探打探。”  “‘大义灭亲’邹重宵?听说这人武功高强,工于心计,每当要紧关头,都‘大义灭亲’,把自己身边的人拿去牺牲,坐牢的坐牢,杀头的杀头,而他却每‘灭’一次‘亲’,地位又变高了一层。原来他跑来当翠杏村的大掌柜了。”  “你别打岔。你又不是他的亲人,管他灭谁,话说无情向他打听,才知道唱歌的便是丁小发。她哥哥因犯了事,被衙里的人抓去了,她只有沦落卖唱,无情一听,觉得奇怪,便着邹掌柜去把丁小发请进来。丁小发是位绝色美人,无情一向不好色,见了也为之一震。那么美丽的女子,看到一眼,便教你不想再看别的女子,只要你见了一眼,就不肯让她溜走,想要一生一世对着她。”  “哗,你亲眼见着了不成?”  “我不这样形容,你哪里能知她的美?你要听就听,不听就拉倒。”  “我听,我听。你说,你说。”  “无情问起她的事,她眼圈更一红,抽泣中道出了情由:原来她的胞兄丁小臂犯了官非,给抓去了,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丁小发只好卖唱筹款,来为她的兄长罚钱脱罪。丁小发本来就娇弱可怜,而今更是我见犹怜。无情细问之下,小发请求无情代其兄开脱,她宁愿以身相许……”  “无情不是残废了吗,怎么还能……”  “无情是双腿筋脉均废,但残废不就代表不能人道,你别要两者混为一谈。你要是嫉妒,谁叫你不是无情!”  “我不惹你,你老请说吧,我不多嘴就是了。”  “无情也没说什么,既没答应,也没拒绝,两人一路饮酒吟唱到上灯时分,丁小发左手举杯敬酒,趁无情一个不防,右手拔出匕首,直刺向无情!”  “啊,这可糟了!两人距离得那么近,无情筋脉全受了伤,又不能练武,这狙袭忒也真绝!”  “不错,其时两人并坐,相距不到半尺,换作别人,色授魂销、色香心动之时,哪里能不作胡涂鬼!无情却有过人之能,他的明器已突破一般暗器,能在短距离发生极大的效用!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袖里腕骨一沉,秘箭藉箭筒内轧压的弹簧之力,把箭卡括一崩,手法取疾眼力取准,神箭在三寸之短距离内射中匕首,而且这种神箭是无情精心巧制的,挫力奇强,丁小发握刀不住,脱手落地,她俯身要拾,还待再拼,无情一手仍握酒杯,悠然道:‘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坐着,别想乱动。’丁小发知道无情举手间即可取自己性命,当下再不敢乱动。”  “丁小发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便是。无情也觉得奇怪,丁小发泣道:‘你们这班狗腿子,你害了我哥哥,这还不够,还要把我怎样?’无情愈觉奇怪,见丁小发恨意甚深,只好说:‘冤有头,债有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道分明,再动手不迟。’丁小发忿忿地道:‘你别假惺惺!抓走哥哥,根本是你的主意。’无情大奇,说:‘你告诉我的原由,我必代你细查。’小发见无情颇具诚意,这才肯透露:原来其兄丁小臂,善反串青衣,唱功妙绝,样子也生得标致,常遭达官贵人调狎,小臂常觉郁愤。其中城南副总捕头‘虎爪王’高力,便是对她兄妹俩都垂涎已久,前几日,高副总捕头说是奉四大名捕老大无情之命,前来拘提丁小臂,说是要勘查一案,把他押走后,有去无回。丁小发多方周旋,想见其兄—面,都遭严拒,高力反而向她动手动脚。丁小发顿明白了高力的用意,羞愤之下,听说无情近日在翠杏村独酌,便生拼命一死之心,借故与他亲近,无情果尔问起她丁小臂之事,小发见无情装着全不知情,又不肯开释其兄,加以自己相许求情—事,无情亦无动于衷,便不惜刺杀这个罪魁祸首,才有这一刀。”  “可是无情可没有拘拿过她的哥哥呀!”  “对呀!无情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跟她说:‘这件事我全不知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会替你查办此案,找出你哥哥的下落。明晚这时,我会回来这里,你等我消息吧。’丁小发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无情,可是无情已召来了二剑僮,把他乘坐的木轮椅推走,离开翠杏村。”  “这下可惊动无情查案,定必能把丁小臂找出来了。”  “你先别高兴。次日,无情在衙里找不到高力,追到他住所去,才发现高力已被杀死,丁小臂也不知所踪。高力是死在一种细如发丝的暗器之下,就插在天灵盖的发际。”  “无情向城南总捕查问,班房里根本没有人知道此事,无情再向‘铁脸刑总’何大人查证,始知捉拿丁小臂,是高力个人的行动,同时也不知高力把人藏到哪里去……在不得要领之下,无情跟四名剑僮议定后,无情先回到翠杏村。温言安慰丁小发,丁小发太过担心,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无情也只好陪她多饮了几杯。无情的心湖也泛起了涟漪,只觉得眼前的绝代佳人,眼波盈盈流转,欲拒还迎,很想搂住她,蜜意轻怜。”  “哎呀,连一向镇定、临危不变的无情,也不例外?”  “无情的定力,哪有如此差劲?再说,丁小发也是正经人家女子,怎会胡来?唉!那都是因为那些酒,这不是普通的酒,不是平常的酒。里面已下了一种药,叫做‘胭脂泪’。”  “赫!这可是最烈的春药之一。”  “便是。无情的暗器,从不淬毒,而且使来光明磊落,因此开了武林中‘明器’一宗,在他手上,暗器成了光明正大的兵器!不过,他虽不发毒器,但对毒药,极有认识,平常毒药,他怎么尝不出来,怎会吞到肚里去?就是因为这种‘胭脂泪’,不是毒药,而是春药,所以饶是无情这样有定力的男子、小发这般纯洁的女子,三杯下肚,也春心荡漾、抑压不住情欲的澎湃崩决了。”  “不好,下春药的人,必有歹意。”  “美色当前,无情愈看愈怜,两人单独相处、肌肤相接,如火如炙。他把丁小发抱在怀里,推轮子到床边,小发娇羞无限,玉颊红艳艳的,一绺黑发覆在唇边,唇红得像滴露的玫瑰、微露着贝齿,漾出一股子的香甜,小发害羞,尽管是情欲冲击,依然移开了视线,无情抱着她,轻轻置于床上。这时,小发云鬓已乱,衣襟已解,凝脂般柔滑的酥胸半现,裙子也掀开,露出柔匀而细白的小腿,小发醉人的呻吟,那么哼的一声——”  “哇,你别这样绘影图声啦,听得我心痒痒的……”  “这时候,几乎完全听不到呼息的,来了四个人。有的本来就躲在床底,有的是躲在屏风后,有的自墙后冒出来,总之,全是从这房间里早己开启的机关内走出来的。”  “这次完了。他们是些什么人?”  “司马冰、司马病、邹重宵、还有‘墓’。”  “司马兄弟!他们不是杀铁手不着的吗:怎么又跑来这里?邹重宵?……我明白。”  “正是因为杀不着铁手,诸葛先生的敌对派系便命他们将功赎罪,先把四大名捕之首定计杀了再说。这次,他们都有备而来。司马冰手挽‘七弦神弓’,可以一弓七箭,在刹那间就能把无情对穿十四个窟窿。司马病使用飞鹫斩水刀,快而无声。还有邹重宵的‘反脸无情阴阳爪’,立意要取无情性命。”  “这可怎么好!换作平时,就凭这几个人,还未必动了无情。只是,男人到了这时候,都难免——唉呀,这个可……大大的不好了!”  “这三人还不如何,更可怕的是第四人。他—个人,比那三人加起来还要可怕三倍!”  “谁?”  “墓。”  “墓是什么?”  “墓是一颗星的代号。你有没有听说过‘满天星,亮晶晶’这个杀人组织?”  “听过,这是一个以暗器杀人最成功也是最有效的神秘组织……难道……这个‘墓’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一员。所以,他一出手,只打出一颗星,射往床上,一星爆出廿三颗小星,其中十一颗真,十二颗假,掩人耳目,转人视线,就算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光天白日,也应付不下,更何况是在无情……”  “而且,还有一个无辜又无依的丁小发!”  “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  “嘿嘿就是好一个无情的意思。只闻丁小发一声惊呼,无情一掀被袄,便罩住了星星,同时顺手翻袖,打出了五枚青钱——”  “等一等,无情在床上……他不是正……他应该是脱了衣服的呀!”  “谁说他脱了?他五枚青钱一出,立即亮火镰子点灯,灯乍亮时,司马冰的咽喉,司马病的印堂,都嵌入了一枚制钱;邹重宵则被制钱打着中庭穴,瘫痪在地。五枚青钱中,倒有二枚是攻取‘墓’的,但‘墓’已不见,窗户碎裂,其中一枚制钱,嵌入石灰墙中,钱沿还沾有血迹——”  “厉害,厉害;叹服,叹服!黑暗认穴,如此奇准,不愧为‘明器’第一宗主。”  “无情一出手,大获全胜,可是他手上还扣了三种武器,准备来对付房里另一人。”  “另外一人?还有敌人在么?”  “有。灯亮起时,无情才见到另一人,那是敌对派系中绝顶高手‘神拳太保’顾铁三是也!”  “啊!又是他!”  “那四人进来的时候,既没有步履声,也闭住了呼吸,无情是凭心跳声听出来的。可是这顾铁三,却仿佛连心跳都没有。但他也没有出手。他只是环臂旁观,冷冷地道:‘我明知这四个蠢东西是决制不住你的。我只是要看清楚四大名捕的出手。’他并没有说为什么,但无情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无情说:他们指使高力捉拿丁小臂,希望小发误会我,并能杀了我,杀我不着,再在酒中下药,连施毒计,并杀高力灭口,只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顾铁三也是这样问。无情谈谈一笑道:‘我怎会不怀疑邹重宵呢?这件事由头到尾都是他一手撮合的,我早已使剑僮盯住他了。’顾铁三沉默良久才道:‘你究竟有没有喝下胭脂泪?’无情点头,脸上也出现了尴尬之色。顾铁三道:‘你破案,理所当然,他们制不住你,是他们的不自量力。但你怀抱绝色,饮下春药后而仍能将计就计,如此定力,佩服!’说罢大笑而去。次日,无情从邹重宵处探出了丁小臂的下落,使丁氏兄妹重聚。可是,日后每有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丁小发总是绯红了脸,垂下了头,睫毛颤着,什么话也不说。”  “这时候要是无情也在场,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心跳声了吧?” 第七章:白衣方振眉   “在江湖上这一干历代名侠中,你最喜欢谁?”  “你所指的名侠,譬如是哪些人?”  “当然不是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天下大侠何其多,有的是交好互封,有的是厚颜自称,也有的成为得势者的代号。我指的是真正的大侠,如神州萧秋水、神相李布衣、神医赖药儿、大侠梁斗、长空神指桑书云……”  “我还是比较喜欢白衣方振眉。”  “为啥?”  “因为他比较平和,从不杀人,喜欢以化干戈为玉帛的方式解决问题。萧秋水杀气太盛,李布衣过份沧桑,赖药儿本身就是一出悲剧,梁斗过于平凡,桑书云却太雄图伟略,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杀戮过重,不若方振眉,衣白不沾尘,悠然无羁,出入尘世间。”  “他喜欢一袭白衣。不过话说回来,白色的衣服,最是纯净,但也最易弄污,就如一张纸,本来已填了许多东西,你不小心滴上一点墨,并不怎么显眼,可是,这点墨若滴在空白的纸上,那就碍眼得很了。”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方振眉,毕生难得一败,尤其在指法上,他堪称是上天入地、天下第一的。”  “对,他的指法叫做‘点石成金’,被江湖上的武林同道形容为:‘王指点将,千刀万剑化作绕指柔’。败在他指法之下的,全输得心服口服的,方振眉也非到万不得已时,才会出手,一旦出手,即可一指定江山。”  “就是因为他在指法上的修为,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誉,所以,惊动了在当时指功高手要向他挑战。”  “啊,莫不是少林不坏神僧、五台山辣椒头陀、江南霹雳堂分堂主雷弹……这些人等,可不好应付啊。”  “还不止。”  “难道北京城里‘风雨楼’的白仇非 ,也按捺不住?”  “还有一个指法名宿。”  “难道他……是‘长空神指’桑书云不成?”  “非也,那时候,桑书云已逝世了。另外一位指法名家,就是‘梦入高唐’蔡心经。”  “蔡老前辈?唉,真想不到连‘高唐居士’蔡心经也免不了名权之争。”  “争名夺利,世上有谁能免!其中少林神僧不坏大师,是少林派出类拔萃的人物,天性聪慧。”  “少林掌门曾说:不坏师弟苦修少林七十二绝技,恐怕至少能融会贯通一半以上,但他专修‘不坏禅指’,这才是他聪明而不滥用,大智大慧处!不坏大师以指法为号,他对‘不坏禅指’的修为,可想而知。”  “世上聪明有才之士,并不难得,有才而不滥用者,才是不可多得。”  “只可惜大智大慧的人,一样有嗔有困。不坏大师可不是为了私已的名利,而是他觉得天下第一指法,应是少林的‘不坏指’,是故趁方振眉应邀赴少林参加第三度武林大会时,忽然挺身出来,向他挑战。”  “少林‘不坏指法’刚猛锐烈,加上不坏大师内力充沛,天生神勇,方振眉只怕不易应付。”  “所以这一战,当真是逼出了方振眉的指法的过人之处。如果说不坏大师的指法是怒龙,方振眉的指法便是降龙尊者;如果说‘不坏禅指’是猛虎,‘点石成金,王指点将绕指柔’就是伏虎罗汉。”  “不坏大师败了?”  “没败,只是,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指法不再刚猛,哪里还是‘不坏指’?少林掌门便喝令停手,以免不坏大师强持出丑。没想到,这一来,引出了个辣椒头陀。”  “辣椒头陀?当世六大高手中,辣椒可以名列第一。”  “是不是第一高手,容有置疑,但辣椒这头陀的指法,名动天下,任何乐器,只要给他弹上片刻,即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的人还精更巧!”  “不过武功上的指法并不同于奏乐上的指法啊!”  “你说的对。辣椒头陀所精擅的指法,是‘指天椒’和‘拈花指’。这两种指法虽同是艺出于少林,但在内息运转上,用了五台山的‘无法大法’,刚柔并重,无理可袭,正好可补少林沉厚刚勇的内功之不足。”  “啊.这样说来,方振眉这番只恐怕要栽了。”  “栽不了。两人并没有明着较量,只是辣椒头陀嘴里谦逊着,伸手来握,实是跟方振眉一较高下。两人就在袖子里出招,交换四十八指,袖内真气鼓荡,外表不动声色。两人一握手即分开,分别坐下,若无其事,但在场的绝顶高手如少林掌门,不坏大师、诸葛先生等都知道,方振眉又不着痕迹的挫败了辣椒头陀,并替他留了情面,不让他难堪。”  “精彩!精彩!看来要赢‘绕指柔’,非得要出动雷弹的‘失神指’和白仇非的‘送神指’不可了。”  “他与霹雳堂雷弹决战的地点,更加精彩!”  “在哪里?”  “不动飞瀑。”  “不动飞瀑?”  “不动飞瀑是一个奇异的地方,瀑布宽逾十丈,自百丈悬崖一泻而下,奇怪的是,潭水深碧,水平如镜,微波不兴,直似这滚滚洪瀑,和静静碧湖,两不相干。潭水就像一张大吸墨纸,把冲激的水流全部汲去了。雷弹和女侠宋挽辞便隐居在这地方,一面策划着霹雳堂的伟业,一面跟宋挽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神往,神往,他年我有一日,也要和……”  “现在究竟你说爱情故事,还是我讲江湖传说?”  “你说,你说,我住口,我不说。”  “算你聪明。白衣方振眉便在不动飞瀑畔巧遇雷弹,雷弹要跟他比试指法,两人便在瀑布峰顶上作了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  “结果如何?”  “事后,雷弹与人说:‘方振眉的指法可怕在压力。看来是像挥洒自若,但出手愈轻,压力更逾千钧。我既不能出指,又不能收指,两道指劲相交之下,似胶相黏,我挣不脱、攻不出、收不回,只有认输了。’宋挽辞日后还说:‘他们决战时,我站在一旁观战,只见他们各只攻出一指,久久没有第二指,忽见两人一弛,各欠身而退,弹哥就说:‘我输了。’”  “这样听来,不仅是方振眉指功盖世,连带雷弹的气度也真宽宏。只不知白仇非又如何?”  “雷弹败了,白仇非当然不甘寂寞。”  “白仇非的‘送神指’,指功恐要在雷弹的‘失神指’之上。雷弹的‘失神指’惯用拇指,白愁飞的‘送神指’,主要用中指,但他的绝招:‘三指震天’、破杀、飞梦、傲骨三式,则是拇、中、尾三指齐弹,举世无双,只怕……白衣方振眉不易取胜。”  “方振眉与仇非的决战,更是好玩。”  “如何好玩法?”  “两人根本没有动过手,就分了胜负。”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别说是你,连在场观战的人,也大都不懂,故有问于京城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方歌吟。  吟便这样分析说:‘他们两者,都是指法大师,不比常人。两人未出指前,先比气势,白仇非至刚,方振眉至柔,刚柔互拼,不分轩轾。于是再比威势。临阵不变,遇强不挫,曰威;不动制敌,谓之威;既动制敌,为之势。威以静具千变,势以动应万化。高手比斗非以武力取胜,乃求以威压敌,以势胜之,在瞬息间的把握,刹那间的变化,稍纵即逝,如电光石火,不容有厘末之差。白仇非三次意图出袭,但都找不到方振眉的瑕疵和破绽,比起方振眉根本不想出击,所以更无理可袭,算是逊了半筹。这场不战之战,方振眉算是不战而胜。’经方歌吟这一番解说,大家才知道这一战的究竟。”  “方振眉这样高明,看来,‘高唐居士’蔡心经,也断非其所敌了。”  “这倒不然。你知道蔡心经原来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蔡显策。他嫌这两字不好叫,而且,他在廿五岁前已习‘心经指法’有成,以俗家子弟之身参禅,竟然比在少林寺潜修数十年的高僧还青出于蓝,故人们都尊称他为蔡心经,日后自是忘了他的原名。”  “对,四大名捕也是这样。”  “三十岁以后,蔡心经更自创‘荒唐指’有成,当时与‘长空神指’桑书云合称‘南北双指’,称绝天下。不过,他办的‘十指盟’,却不如桑书云的‘长空帮’蒸蒸日上。‘十指盟’曾屡遭不幸,花果飘零,几乎覆没。蔡心经为躲避仇家追杀,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可是,‘十指盟’却能死灰复燃,日渐强大,同门子弟见邪派猖撅、道消魔长,联同正道名宿,敦请‘十指居士’蔡心经,再出来主持‘十指盟’,昌大王图。”  “‘十指盟’是武林正道的模范,多年烟灭,乃为势所逼。后来兴起,也可说是时势所趋……”  “蔡心经三番四次推辞,但同门一力拥戴,要他重出江湖。不过,要中兴‘十指盟’,必先重振声威不可。当时,指功第一,非方振眉莫属,蔡心经若想树威,非得要先在指功上打败方振眉不可。于是,在他的同门怂恿与安排下,方振眉和蔡心经,都逼不得已,在‘十指盟’总坛,众武林同道观礼下,作一番决战。”  “哎呀,结果如何?结果如何?”  “先不说结果。方振眉一看蔡心经,只见他白发皤皤,满脸皱纹,腰弓背驼,衣履虽然光鲜,但穿在他身上,极不对衬,一眼望去,大约总有七十来岁的年纪了……”  “不对呀!蔡心经在卅来岁时退隐,廿年后再出道,至多不过五十余岁,怎会是七十多岁的老翁呢?”  “这便是了。他还比实际年纪更苍老得多了。方振眉一眼就瞥见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不停的在打颠,显然是酒毒已深,双眼无神,血丝遍布。方振眉心里有数,这时决斗已经开始,又是个新鲜的花样儿……”  “什么花样?”  “比武场上,摆下八十一枝点燃的蜡烛,只待一声开始,双手抢先以指风灭烛,并以指劲攻击对方,若是谁先中指,便算败,否则,则以灭烛多者为胜。”  “这要眼明手快,反应要疾,动作要速,只怕……只怕蔡心经是输定了。”  “不然。决斗的结果是:方振眉灭烛四十五,占上风,但最可惜竟着了一记‘小心经指’,断了两条肋骨,吐血踣地,败在当堂。蔡心经在同门欢呼拥戴下,登位重临堂门之职,信心大增,‘十指盟’振臂而兴,造福武林十数年……”  “方振眉……他……他真的败了?”  “直到八年后,蔡心经溘然逝世,临死前向同门透露,他胜方振眉那一指,是方振眉故意让他击中的,因为方振眉知道:他输不起。人人以为方振眉在‘十指盟’的一败,是他人生上的污点,就如白衣染墨一般,其实,这一战才真正显出方振眉的人格的可敬和伟大。”  “对。” 第八章:黑衣我是谁   “上次你已说过‘白衣方振眉’的故事,在情在理,这次都该轮到‘黑衣我是谁’了吧?”  “为什么要轮到他?在我心目中,武林高手多的是,江湖传说也在所多有,如何要先说我是谁的故事?”  “原因很简单:第一、我是谁是方振眉一生中四大至交之一,对方振眉有兴趣的人,谁都会对我是谁也有兴趣,对方振眉没有好感的人,也可能会对我是谁有好印象。第二:我是谁与方振眉的性格,除了行侠仗义、好打不平之外,迥然不同,两人可以比照来看。第三,方振眉爱穿白衣,我是谁一年四季,都穿黑色劲装,一黑一白,恰成对比。当年,江湖道上都称他们作‘黑白分明’,这称号一摆出来,白道中人无不额手称庆,黑道之辈却全得变了脸色。这样好玩的人,你不说一说他那些好玩的故事,实在是兄台的损失;要是不听一听他的故事,也是阁下的遗恨。”  “你少来相激。要听我是谁的故事,正如你列出三大理由一样,先回答我三个问题。”  “好,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人人都有名有姓,缘何我是谁要叫做‘我是谁’,他总不会姓我名是谁吧!”  “当然不是,我是谁的身世甚为曲折。直到他成名江湖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世可疑,连到底姓甚名谁也茫然不知,故尔‘我是谁’三个字,便是他对天地间的一个问号,也是一声悲号。”  “方振眉除了我是谁之外,还有什么好朋友?”  “白衣大侠方振眉相交满天下,但交情最深、共死同生齐患难的知交,除了我是谁,还有怒江刘恼恼及‘恕难从命’,另外一个,就是‘太湖神钓’沈太公。我说的对不对?”  “对极了,与方振眉同期,除了‘舟子杀手’张恨守之外,还有一位名动天下的杀手,他姓梁,人多称其外号而不名之,他的外号,却是妙极了,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员外’。”  “对,天下也只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员外。”  “那就是‘杀手员外’。”  “我先问你这三个问题,为的就是要讲一个有关白衣方振眉、黑衣我是谁和杀手梁员外的故事……咦,你在干啥?”  “我正在洗耳恭听嘛。”  “你少来抬我上杠。我要说,总会说的。当其时,正盛传‘风云镖局’押解‘启跸五霞瓶’赴山东岱庙,而精通‘神偷八法’的侠盗楚楚令,要设法盗取这口宝瓶。‘风云镖局’局主龙非花认为.只要请动方振眉插手,宝瓶才可望能保。不过.方振眉却逗留长安,因为长安正闹元宵,展出了三千只难得一见的花灯,方振眉舍不得在这时候离开……”  “嘿,玩物丧志,人都是好逸恶劳的,不管为了口古瓶还是三千盏花灯,闹出事体来总是为物所驱,不智得很。”  “你这算是劝世文?要听故事就少插嘴。这日,我是谁在长安道上,卧牛岗附近的驿站歇脚,听到几个武林中人在窃窃私语,我是谁心中留上了神,只听一个说:‘嘿,这次一个不好,白衣方大侠可要栽在这里啦!’我是谁一听,更加用上了心,忽见坐在一个角落处,有一个银发老者,穿着商贾服饰,偏是目光闪烁有神,神态佻达,一点也不像普通商旅,也正留意这话题。”  “这老头子究竟是谁?”  “你急什么!听下去自有分晓。我是谁只听先前那个汉子低声道:‘方大侠遇危,咱们总该替他想点办法;他一向除暴安良、施思不图报,而今他遭劫难,咱们就一筹莫展么!’另一名汉子道:‘大青龙,你要出头,就冒出头去!杀人员外要杀人,谁能阻止得了!’还有另一名瘦汉子接口道:‘连方白衣都招架不了的事,咱们又怎扛得上肩?这只有爱莫能助了。’我是谁这一听,心中一凛!”  “他怕了不成?”  “胡说,黑衣我是谁一辈子里,从来就没有‘怕’字!他之所以一惊,是因为杀手梁员外的确是杀手中的杀手,他恐怕方振眉真的会命丧在‘员外’的手下!”  “人说黑衣我是谁,有冷血的勇,唐宝牛的猛,铁星月的劲,邱南顾的狠,但他的武功、智慧,跟白衣方振眉仍有一段距离,看来连方振眉未必收拾得了的杀手,他如何应付得了?”  “别太快下判语。话说我是谁对那老者留上了神,耳里还听那大青龙的汉子说:‘据说,员外便要在花灯会上狙杀方振眉。是祸躲不过,只望方大侠吉人天相,没让那员外得逞就好了。’众人又去议论别的事情,果然,那老者听罢之后,显出一副不屑、傲慢的笑容,站起身来,喝着伙计算账,还嫌店里的海味不新鲜,抄了搁在桌旁一枝长形布帛裹着的事物,提起桌上的篓子就走。我是谁一看,便瞧出这人武功底子不但好,而且怪异,是平生难逢之敌,料想那竹篓里必有蹊跷,而那长形布包,更是此人的犀利武器,说不定,这人便是‘杀手员外’。于是我是谁偷偷尾随着,跟踪起这老者来……”  “我是谁何不先通知方振眉,一起来应付这个辣手人物呢?”  “他想先立个大功再说啊!我是谁常替方振眉帮倒忙,天下皆知,他这次想一雪前耻。  于是不动声色,追踪那名老者,果见他往长安落脚,并且买了易容之物,还四处去打探方振眉看花灯的地点,观察那儿的地形,然后再溜回房中。我是谁越发肯定,这人就是‘员外’!”  “嘿!我是谁这一定在想:只要我先把员外独力擒下,还不让我威风一次!”  “别的人怎么想,可不一定,我是谁却保证有这样想过。当晚,他还悄悄的飞檐走瓦,到那老头子房子里去刺探,不料,待蹑手蹑脚的潜了进去,发现漆黑全无呼息声,他初时正以为员外已练到了呼息无声,心跳无音的功力,但始终不放心,走近前去一看:原来床上根本没人!我是谁此惊非同小可,连忙先溜回自己房里,却蓦地感觉到房里有另一人的呼吸声,极尽轻微,不细辨决不可闻。”  “啊,敢情是那老头员外,先潜入他房里了!”  “说的正是。我是谁猛然察觉,大喝一声,那人一震,我是谁便听出了他匿身所在,两人动起手来,在黑暗中,从房间里打到瓦上,碰破了七八片房瓦,人也三次摔落在别人的房子里,交手四五十招,仍未分出胜负。这时店家、捕役纷纷过来拿人,我是谁和那老头都赔不起,又苦无指证对方的实据,不欲给人逮着。只好罢战,各自回房,手里抚伤,心里痛骂,暗忖下次如何绝不放过对方,下一战如何克制对方招式。”  “员外露了行藏,还会在长安花灯之夜,谋刺方振眉么?”  “我是谁可没想那么多。元宵之夜,他就挤身在人群汹涌里,认定方振眉的所在,只要员外一现身、一动手,他就决不轻饶。”  “长安城里元宵的花灯夜,天下闻名,照想人那么多,而地方又那么大,我是谁怎么知道方振眉会在哪儿出现呢?”  “你知道方振眉为啥要留在长安?”  “为什么?”  “因为刘恼恼。”  “‘盛极桃花社’的大头领,盛极桃花刘恼恼?”  “不是她。还有谁?  “我明白了!”  “‘盛极桃花社’就设在长安,刘恼恼的刺绣、斗数、炼丹、书法、制灯术,是为五绝!方振眉与她数度是敌是友,既敌亦友,似敌似友,化敌为友,这次去长安市看灯,自然便在‘盛极桃花社’的‘天方楼’上。”  “所以,我是谁只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天方楼的栏台上,便可以找到方振眉了;既找到方振眉,也便可以找到员外。”  “同样道理,我是谁用这样的法子来寻找方振眉,要杀方振眉的‘员外’,自然也不例外。”  “问题只在,员外杀不杀得了方振眉,我是谁阻不阻止得了员外?”  “对!”  “结果呢?”  “那晚花灯方起,天方楼上便簇涌出一位白衣潇洒出尘的少侠来,花灯如昼,楼栏上反而较幽暗,我是谁自人群里远远望去,正好是方振眉。果然,楼角上人影一闪,正是那老头,藏身在天方楼的匾牌上!我是谁一看,这还了得!暴喝一声,身形在人群中三起三落,借途人、灯客的肩膊飞跃掠扑向天方楼!”  “好!”  “好个屁!这一来,天方楼闪出十数名女高手,围攻半空扑来的我是谁!”  “原来她们早有埋伏!”  “糟的是把我是谁当作了刺客!”  “我是谁面对一干女子,打也不是,不打又不行,只急得大叫:‘财神爷,快叫她们滚开,不然,我可不容情了!”  “财神爷?”  “熟朋友都叫方振眉为‘财神爷’,因为他仗义疏财,结交的偏偏多是穷朋友,他就把口袋的钱,全挖出来请宴救急,故与方振眉交好的人,喜呢称他‘财神’。”  “这就不管了,怎么那方振眉不理杀手员外,反而使人烦缠我是谁?”  “我是谁也确有过人之能,能一力冲开那十数名女子的刀阵,扑向老头藏身处,老头也飞身出来,似要阻止他掠进天方楼,两人就在栏杆里外交手,吓得看花灯的人,争相逃散,乱成一团。十招一过,我是谁招招抢攻,豪勇惊人,一拳把老头震伤。那老头忽自椽上撷下放着的一根长竹,挥舞起来,原来是一枝鱼竿,并自篓子里掏出鲜虾鲜鱼,当作暗器,十三招后,鱼钩划伤了我是谁的脸颊,两人兀自苦战不休……那方振眉看了一阵,急得跺足地问:‘你们到底是谁?要干什么?’这位‘方振眉’才开口,一作声,我是谁和那老头子都为之怔住,因为那根本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方振眉的语音,从而想起方振眉除他们自己之外,还有三位武林知交的武功与特征,一齐收招,跳开的跳开,忙了手脚……”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道……莫非——”  “这时候,纷乱中人影一闪,刀光一亮,真正的‘员外’出现了,狙袭‘方振眉’,‘方振眉’已被我是谁和那老头儿转移了视线、扰乱了心神,看来就要遭了毒手,这时候,白衣乍闪,己扣住刀光,那‘方振眉’惊魂初定,喜极叫道:‘你回来了?’这次,谁都可以听得出来,这是女孩子的声音!”  “我知道了,假扮‘方振眉’先在天方楼出现的,是方振眉的红粉知音刘恼恼,而被我是谁疑为‘员外杀手”的,正是方振眉另外一位好友‘神钓’沈太公!”  “不错,你猜对了。我是谁胡里胡涂,以为沈太公就是员外杀手。沈太公也自作聪明,他原与方振眉是忘年知交,自从卧牛岗茶居听得‘员外’要狙杀方振眉的消息后,发现座上有个杀气腾腾的大汉,便认定他是‘员外’,也想先把他拿下再说。当晚,他们还莫名其妙的在黑暗里大战一番,而今又在天方楼上大打出手,反而使真正的‘员外’有机可乘!”  “可是……我依然不明白为何方振眉要叫刘恼恼假扮他,而不出面迎战?”  “其实原因很简单,方振眉叫他的朋友大青龙等放出风声,说‘员外杀手’会在长安的元宵夜行刺他,而他暗中替风云镖局护镖,其实是布局要抓拿楚楚令。方振眉顾惜楚楚令的侠义作风,不想他落在别人手上,如果楚楚令知道他在场主持,必不劫镖,所以他传话自己人在长安,却在岱庙把楚楚令候着,稍加挫败后,反而放了他,两人竟结为知交。方振眉却仍心惦念刘恼恼的安危,便日夜兼程,图在元宵夜前赶返长安,幸好及时赶到。本来,以刘恼恼的武功智慧,‘员外’真要杀她,谈何容易,但却给我是谁和沈太公乱了心神,几乎遭了毒手……”  “那么,方振眉有没有逮着员外呢?”  “给我是谁这么一闹,方振眉只能打跑了员外,仍拿他不着。不过,这段故事,也算是黑衣我是谁和神钓沈太公不打不相识的一阙笑话、一段佳话。”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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