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沈虎禅大传之凄惨的刀口·二

丑丑说小说 2024-04-16 23:02:54
第四章:天神般的壮汉   只听一个声音道:“统统给我住手!”  在这一声之际,门大纶的断喝,兵器破空交击之声,以及书生尖叫与各人呼喝之声夹杂纷扰,但这一句话,却把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  在丁五姑听来,像空中炸起一个大霹雷。在徐赤水听来,似是有人在他耳里大喝了一声。在温柔听来,好像有人在她心口里擂了一声捶。在郝不喜的耳里听来,却像迎头给人劈了一记铙钹,震得金星直冒。  这个声音,竟是人人听来感受不同,但威力一样。  丁五姑、徐赤水,郝不喜不由自主任了手,书生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怪叫道:“你可现在才来呀……”  话未说完,那声音“哈!哈!哈!”笑了三声,不单令书生下面的话讲不下去,众人也只觉得耳膜如同被鼓锤“隆!隆!隆”的擂了三下,隐隐作痛,呜呜作响。  只见一个人,自丛林中走了出来。  一棵腿粗的树挡着他的路。  他伸手一拔,树连根拔起,被他丢在一旁。  一颗大石碍着他的路。  他飞起一脚,大石头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  然后是刚才那匹黑马,拦着他的路。  他略一迟疑,伸手自马腹下一托,竟把马匹四蹄离地托起,放到一旁,才大步走了过来。  每一步跨出,足有别人的四步之宽。  每一步踏下去,都在硬泥上镌下下一个深印。  这个人,满头乱发,颔绕虬须,以致发髭交扯一起,分不开脉络来,两道眉极是有力,一双深而大的神目,蓝电也似,光射数尺,突额丰颈,鼻如截筒,上身左臂偏袒,猿背虎腰熊肩,足足高人两三个头,身上的肌肉似榕树突露于地面蟠结的根一般,十指一屈一伸间,发出哒哒的响声,拳背上青筋宛若蚯蚓。  最奇特的是,这样凶神恶煞的相貌过去,却令人一点也不觉得他粗野莽烈,反而有一种古人的豪态,睥睨群伦。  而他一双眼睛,却非常有感情。  门大纶瞳孔像猫见太阳光一般的收缩了起来,眯成了一线,使得他特高的颧骨分外横张。  “沈虎禅?”  大汉只睥了他一眼,却向温柔咧开大口,笑了一笑。  郝不喜又深深长吸一口气,他这一吸气,六指剑甲又全都绷直了起来。  大汉突然对他横眉瞪了一眼,两道雷光也似的眼神,像冷铅一般自郝不喜双眸里直灌入他心头。  大汉道:“你‘大须弥剑障’雷风暴雨十剑回环,长虹串天首尾相御,现十仅剩六,剑障已破,还要出手?!”  郝不喜给这一喝,可谓喝破罩门,六道剑甲随着心头一寒,软了下去。  丁五姑正一低头。  她低首的时候,“碧血灭魂梭”就会比电还快的射出来。  但她忽然僵住了,就像一条鱼忽然嵌在冰星,动弹不得。  因为就在她要低首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沈虎禅双目神光暴长,已向她望来。  她立刻不敢再动。  因为谁也不知道发出“碧血灭魂梭”的后果会怎样?  只听沈虎禅冷冷的问她:“你想干什么?”丁五姑没有回答,只觉心头有点发毛。  沈虎禅又道:“你的‘碧血灭魂梭’在我看来,像绿头苍蝇,连贻笑大方都他娘的谈不上!”  又问:“你听过‘赤阴神网’吧?”  丁五姑不敢贸然点头,只眨了眨眼睛,沈虎禅又说:“赤阴神网不仅可以收了你的碧血灭魂梭,还可以十倍力量反射原主,你要不要试试?”  丁五姑这次头是非动不可了。  她立刻摇了摇头。  沈虎禅浓眉一沉,又道:“那你还用‘五岳轻云炼’扣往大方的脚不放做什么?信不信我用‘罗候血焰’烧了你的轻云炼!?”  丁五姑连忙张袖一吐,疾地收卷回了红绢。众人这才知道那美书生叫做“大方”,敢情便是沈虎禅的生死之交方恨少。  就在这时,徐赤水的双臂像苍蝇落在牛皮上般抖了一抖。  沈虎禅何其警觉,一双锐眼,已望定徐赤水,粗声道:“你抖,你再抖!你敢再把‘无音神雷’抖出来,我包管一一炸还在你嘴里,你信不信?”  徐赤水当然知道“无音神雷”的厉害,他自己就看过百次以上自己把别人炸得皮开肉绽肢离破碎的场面。  所以他惨绿了脸,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站在那里。  那天神样般的大汉眸视在场众人之后,问:“你们之中,谁是领袖?”  温柔眼见自己这一群人,原来是为剿灭沈虎禅来的,现今却一个一个地噤若寒蝉,心里气不过,挺身出来:“沈虎禅,你已恶贯满盈,还威风什么!?”  大汉倒没料到一个娇俏俏、怯生生的紫衣女子,突然挺身出来向他指喝。只见这女子瓜子脸蛋儿,目如点漆,两道秀眉像两把英挺的刀,使得娇俏的玉靥无尽俏煞,但也有一种秀气的多情。最难得的是这女子让人有掌上明珠,小家碧玉的感觉,乌发如瀑,修长匀齐,而且红唇棱角极美,站在月光下,有一种令人不敢对视的清艳。  这个铁铮铮、威凛凛的壮汉,见着了温柔,只觉得一股欺花胜雪的秀气,逼人而来,面上容光更胜朝霞和雪,玉朗珠辉,壮汉突然仰天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下,倒是大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沈虎禅也是人,自然也像正常人一般会打呵欠打喷嚏,但他一见到温柔,先前已咧开大口傻笑,而今给温柔一轮喝骂,怔怔地看了一阵,竟打起喷嚏来,未免有点失去高手风度。  在旁的方恨少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纵是红粉,也要视作骷髅,你的毛病又犯了……”  沈虎禅苦笑道:“我……我是情不自禁呀……”语未说完,又望了望温柔,忍不住又“哈啾!哈啾!”两声。  温柔气不过,以为两人是在嘲弄她,没安着好心,娇叱一声,已到了沈虎禅身前。  温柔的武功,并不怎么高,但她的轻功,是独步天下的“瞬息千里”,她在小寒山恩师教培下,虽只练得三成,但在场诸人,无人能及,只见眼前一花,温柔已在沈虎禅眼前,一扬手“啪”地打了沈虎禅一巴掌。  沈虎禅一愣。  温柔一怔。  沈虎禅没想到温柔会劈面给了自己一巴掌。温柔没想到自己能一击就中。  众人也为之一愕。  ——沈虎禅出场的时候声势何其威猛,先拔树开石搬骠马,三言两语吓得丁、徐、郝三大高手不敢动武,却竟然给温柔这小姑娘一巴掌打中!  就在大家都呆了一呆之际,门大纶倏然之间,振臂掠了上来。  他像怪鸟一般,到了沈虎禅头上,手中貂皮往下一盖,罩住了沈虎禅,就在这时,他的身形疾沉下去。  他疾沉之时,左手握拳,擂在[被罩住脸孔的沈虎禅门顶上;击中门顶的同时,他的右手五指如戟,狠狠地插在沈虎禅的咽喉“七实穴”上;紧接左毛五指一开一合成鹤凿,啄中沈虎禅心窝口;右手反切。劈在沈虎禅左胁上;当门大纶双脚沾地之际,马步桩站稳,左肘撞在沈虎禅右膝上;右臂如鞭,回扫中沈虎禅的小腹。  这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就在这一瞬间,即是旁人眼睛一眨的刹那,比怔一怔、愣一愣的时间还短促的时间里,门大纶已从静若处子变得动若脱兔,一口气以“奔雷手”击中沈虎禅的六处要害。  六下连中,门大纶已退了开去,回到了原来卖兽皮的摊档前。  如果在那瞬间有人霎了霎眼睛,便不曾看见门大纶曾经动过。  但是在场的都是武林高手,他们同时看见门大纶两手拳背上的两团烧炭一般的红印正在迅速褪去。  沈虎禅连中六击,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隆然而倒,却见他扯开了裹头的兽皮,茫然问:“谁打我?”  方恨少跺足叹道:“是不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叫你不要为色所误,你就被色所累了!现在可装不成大爷成孙子了……”  沈虎禅气呼呼地一拍地而起道:“怕什么!我经得起打……”  两人对答虽然古怪突梯,但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甚至连温柔、门大纶五大高手无不骇然。  门大纶的外号是“奔雷手”,他因慕名捕“铁手”的双手奇功,浸淫苦练拳掌臂肘三十年,以他的功力,不但可以掌开碑碎石,甚至可以指裂铁分金,何况,他一口气击中沈虎禅身上六处重穴。  但沈虎禅没有死。  而且还在说话。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受了重伤。  这次连门大纶的脸色也变了变,一字一句地道:“你究竟是谁!?”  沈虎禅吼道:“你暗算我,我撕你!”抡拳便要冲到市集上来。  他往前一冲,便激起一股豪风,但是他并没有冲得过去。  丁五姑的“五岳轻云炼”、徐赤水的点穴橛,郝不喜的“剑甲”已三面拦截了他。  他们三人毕竟是一流的武林高手,由于温柔和门大纶的出手,虽然没有击杀沈虎禅,但已使到他们知道这天神般的壮汉,虽有天神般的体力,近乎刀枪不入的硬功,但却并无过人的武功!  他们怕的是武功比自己更高的人,而不怕一座会走动的大山。  三人全力抢攻,顷刻沈虎禅已左拙右支。  沈虎禅狂吼一声,震得三人一颤,他反手拔起一株白杨树,当作武器,飙轮电转的呼呼抡舞起来,以抗三人。  这人确有穿山开石之力,三人不敢攫其锋锐,只交错进攻,徐赤水手臂一弹,又射出三点“无音神雷”!  沈虎禅最怕这等会爆炸的暗器,一面走避一面怪叫,拼命用自扬树去挡,砰地一枚被树架着,爆炸起来,枝飞皮剥,另一枚被他闪过,另一枚吃树枝一拔,歪了准头,波地一声在沈虎禅腿边爆了起来,黄芒乍现,沈虎禅灼了一下,大呼小叫地喊道:“大方,大方,你教我说的我都说啦,他们可真干上了,吃不消啦!”  方恨少顿足道:“叫你别贪花好色,就是不听……”正要赶过去,眼前一花,一个俏如芙蓉艳若兰的女子拦住了他。  方恨少叹道:“红颜祸水,唉,果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温柔美目一瞪:“你说什么!?”  方恨少道:“女子要讲究三从四德,知书识礼,怎可像你这样……”  温柔叉着腰问:“我怎样!?"  方恨少噎了一噎,道:“也没怎样……不过,有点像……”  温柔问:“像什么?”  方恨少嘻嘻一笑,幅襟一揖,道:“像父之相反,日之对比,还有你现在手的姿态……”说着一拧身,趁温柔怔怔地寻思的时候,已加入了战团。  温柔忖思:什么是“父之相反,日之对比,现在手势……”想了一会“父”之相反为“母”,“日”之对比为“夜”,手势嘛——顿时恍然大悟,秀眉一扬叱道:“你骂我母夜叉!”这才发现方恨少早已不在她跟前。  方恨少加入了战团,他只把折扇陡地一张,不过,这一下端的厉害,徐赤水一个不防,点穴撅也给他打掉一支。  不过方恨少的武功,只那么一下,要不是他身法奇特,每次都能在生死关头把腰一扭及时“飘”了出去,早就死在三人手上了。  沈虎禅抡舞白扬树,加上方恨少从中作梗,三人一时也奈何不了。  可是温柔一加入局势就不同了。  温柔的武功不高,但轻功却是翘楚。  她只选定方恨少。  这一来方恨少就糟了,虽然温柔每一次出手,他都能及时以古怪的“过隙奇步”闪过,但他也无法突破得了温柔的阻拦。  他既闯不过去救援“沈虎禅”,温柔一时也打他不着。  “沈虎禅”那边可惨了。  饶是他铜皮铁骨,但对到三大高手,久战之下,吃郝不喜“剑甲”划中大腿一下,深入肌里,鲜血渗渗直淌。  而他更怕的是徐赤水那出手时无迹可寻的“无音神雷”。  更可怕的是“碧血灭魂梭”。  只听丁五姑一面出手一面笑道:“你不是有赤阴神网来收我的碧血灭魂梭的吗?怎的不施出来?还有罗候血焰专破我的五岳轻云炼,你快使出来呀!”  徐赤水也阴笑道:“你不是有本领使我的‘无音神雷’自爆吗?现在爆啊,爆给我看呀!”  三人越攻越快,但沈虎禅勇力威猛,只要给他的杨树稍微扫中,一定会像断线风筝一般震跌出去,三人也不敢贸然险攻。  沈虎禅气得哇哇乱吼,震耳欲聋,郝不喜知此人不堪激将,也加了把口道:“我的‘须弥剑障’十剩其六,你不是说垂手可破吗?现在破呀,大笨熊!”  沈虎禅正想回骂,冷不防又吃了一记剑甲,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只听门大纶沉声喝道:“我知道你不是沈虎禅,你是‘铜皮铁甲’唐宝牛!”“沈虎禅究竟在哪里!?”  他这话一出口,突听背后木屋板门“砰”地震倒,烛光泄了出来,一人道:“我在这里。” 第五章:真正的沈虎禅   门大纶霍然回身。  哑巴夫妇的木门已震倒,一个人走出来。  这个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目。  背后黄灯映在他影子轮廓上,使得他衣衫褶处像镶了一层灿金一般。  门大纶眯起了眼睛,像一只乍见强光的猫:“沈虎禅?”  那人道:“你不该叫人挟持我义父义母。”  门大纶隐约看见,那人并不很高,但他的背后插了一把比他的头略高的刀,露出了刀柄。  “你是说那对早该死了的勾结匪党的哑巴?”门大纶冷笑。  那人沉默。  这时两个战圈,包括唐宝牛,方恨少、温柔、郝不喜、徐赤水、丁五姑都停了手,望定这边。  这个沈虎禅究竟是几时突破了埋伏、防拦,进入了屋里,却是谁也不知。  沈虎禅忽然道:“门捕头。”  门大纶只是眯起了眼睛,拗起的嘴唇,像一只刺猬般绷紧自己向着敌人。  “你刚才说的话,使我原来对你尚存的一点尊重,也荡然无存。”  门大纶冷笑:“我是捕快,你是犯人,你要怕我,不必尊敬我。”  “我从来不怕人,更不怕我不尊重的人。”沈虎禅道。  门大纶忽改了话题:“哑巴呢?”  “走了。”  “你叫两个不会武功的家伙来捣乱,乘机救走哑巴夫妇?”  沈虎禅一笑。  门大纶冷沉地道:“可惜方恨少只会那一下古怪步法,和那一招折扇夺人兵器的武功,唐宝牛只有一份蛮力,充样唬人的把戏……”  唐宝牛不甘心地嚷道:“就算是光唬人的玩意儿,刚才不是一一把你们唬倒!”  门大纶的眼睛从没有在沈虎禅身上移开过:“鲁山阴和我的两个部下呢?”  沈虎禅回手一掌,又是一道木板坍倒,屋里桌上,扎粽子一般地绑了三人,五花大绑像螃蟹一样,嘴巴都被塞得鼓鼓的,正是鲁山阴、占飞虎、猿青云。  门大纶脸色着实变了变。  沈虎禅乘乱潜入木屋,救了哑巴夫妇,再来对付诸人并不稀奇,可怕的是,鲁山阴、占飞虎、猿青云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却毫无声息地为他所掳,连鲁山阴的“五火神雷”都未及发出便着了道儿。  但可畏的不仅这些。  沈虎禅向后一伸手,就推倒了木板。  木板在木屋前,木屋离沈虎禅足有十二三尺远。  沈虎禅回手一推,悠容淡逸,并没有发出什么凌厉的掌风来。  单止这一份内功,就够惊人。  门大纶心中震撼,但外表全无变化,甚至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他只是好像不在意的,把一张狐皮,放在一顶麞毛帽子上。  沈虎禅忽道:“你这手势,是叫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暗器好手杀我?”  他随而摇了摇头:“适才老唐和大方吸引你们注意之时,我已全点了他们的穴道,你剩下的,是充作卖货和乡民的部下,其他埋伏在屋里、道旁、树上、草丛里的人,天亮前不会站得起来的。”  沈虎禅停了一下又道:“所以你布下局,要用义父义母威胁我,用埋伏暗算我,都是行不通的。”  门大纶冷笑道:“好,好。”  沈虎禅道:“如果要杀我,只有凭你们的真功夫了!”  门大纶只能切齿道:“好,好!”人却没有动。  沈虎禅道:“你们若不动手,我们就要走了,”  他笑笑又道,“你们辛辛苦苦布下了这一切埋伏,就算白忙活了。”说着像要起步离去。  忽听一个声音清叱道:“慢着。”  沈虎禅看过去,模糊里只见到一个嫩得像可以揉出水来,而秀气明艳得羡煞尘世的女孩子,用一双英目睨着他戟指道:“究竟有几个沈虎禅?”  沈虎禅笑了:“一个。”  温柔气道:“谁才是沈虎禅?”  沈虎禅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温柔怒犹未消:“你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说着用手一指方恨少,“他靠几下鸭脚步法唬人,”又用手遥指唐宝牛:“他凭几下蛮力大声吓人!”  遂又指向沈虎禅:“你就是靠隔空一扬推倒几块木板了事?”  “姑娘;”方恨少忍不住道,“你知不知妇道人家用手指着人家说话是很没有礼貌的事?”  温柔其实出身名门,极有教养,这次故意表现得有豪气一些,以为这样比较有江湖人的的气概,没想到老是给人纠正,气起来更不改正了,当下一只手叉着纤腰,一只手指向方恨少鼻尖:“没礼貌又怎样?要你小孩子来管!”  方恨少一伸舌头,往后一缩,道:“我可管不着……将来看婆家怎么管你!”  温柔气红了险:“你……”  沈虎禅微笑截道:“温女侠,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温柔气恼恼他说:“你已罪无可恕,罪大恶极,快束手就擒!”  “哦!”沈虎禅道:“我犯了什么罪那么严重?”  温柔道:“我们这里,人人都是为锄奸来的,可见得你罪有多重!”  沈虎禅道:“这可不一样。”  温柔问:“什么不一样?”  “他们既是问罪来的,怎么都不说话,只有温姑娘你一个挺身?”沈虎禅淡淡地道。  温柔一想也是,回身向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道:“你们说话呀!抖出这恶贼的罪状呀!”  没料谁都没有作声。  沈虎禅笑了:“我来替他们说吧。”他学着温柔的手势,遥向被五花大绑的鲁山阴指了指:  “他不能说话,我来替他先说吧。”  “他到处扬言说我当年劫了雁荡宗一仇宗老镖师的一趟镳,害得他名誉扫地,自戕而亡。但是,只有我才知道,到底是谁劫了宗一仇的镳。”  温柔怔住。沈虎禅问:“温姑娘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他说着的时候还向着温柔,蓦然之间,他的身形已疾退至屋内,也没有回首,一手抓起鲁山阴,已回到原来的地方,伸手拔掉鲁山阴口中的塞布,鲁山阴张大口想叫但仍未来得及出声,沈虎禅已道:“你可以说是任何人,但不能说假话。”  鲁山阴张大了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沈虎禅的话,像阴风一般倒灌进他的口腔里,使他说不出一句话。  鲁山阴神情黯败,却是人人都瞧见了。  温柔呆了一呆,沈虎禅道:“宗一仇跟鲁山阴是世代之交。他一样可以下得了这种辣手,其余的可想而知……”  郝不喜双眉一剔,暴喝道:“你令我两个孙儿成为终身残废,可怜他们才十七岁……”  沈虎禅截喝道:“十七岁?!十七岁他们就干出什么样儿的事体来了?但家寡妇是怎样受辱后被逼投环自尽的?他们奸污一个才十一岁的女子,给我见着了,伤一手一足,我已是念上天好生之德了!”  郝不喜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沈虎禅望向丁五姑,道:“你呢?你的‘红欲袋’不错是给我偷偷地毁了,袋囊是在你身上的,给我毁了尚不觉察,如我要杀你,你还能活么?你到处扬言说我偷了你的‘红欲袋’,但你的‘红欲袋’是用来吸取青年男子真元,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怎不见得说一说?”  沈虎禅逼视丁五姑。  丁五姑没有回答。  徐赤水却阴恻恻地道:“我纯粹是瞧你不顺眼,向你挑战来的。”  沈虎禅道:“那是因为我败了戎飞虎,又伤了涂动、涂静,再杀掉布十耳之故。”  徐赤水道:“为友复仇,理所当然。”  沈虎禅道,“可惜你却不是为友报仇。你们五人,为了控制冀东私盐,不惜大施杀戮,各作不少恶事,‘血焰叉’戎飞虎只劫财不伤人命,我只略作惩戒。‘子母阴魂’涂静、涂动劫财又劫色,我便在他们身上留下了记号。至于‘毒手摩什’布十耳,杀人害命,连家眷也不放过,我不杀他,还留他在世上害人么?”  说罢目光一转,望向徐赤水:“至于你……”  徐赤水退了半步。沈虎禅道:“你虽不至滥杀无辜,但是,多次纠众欺压人少,这次夹在这些人中间来杀我,便是你的劣根性子!你明知我会找上你,所以伙众先把我做掉……”  忽把目光转向温柔,问:“温女侠,除你之外,这里人人都别有内情,你可是蹚了浑水了。”  温柔没想到事实原来是这样的,心里乱得什么似的,只好看门大纶。  沈虎禅眼一亮:“门捕头?”  笑了一笑道:“门捕头也自有门捕头的事!他在六扇门里,有很多案子破不了,严刑拷打要人顶罪,其中两个,给我救了出来,以致门捕头的官衔,迟升了一年半载,他为公为私,都恨我入骨。”  门大纶忽冷冷道:“沈虎禅,今日我们来,纵全为的是私仇,但是……”说到这里,伸手在怀里一掏,掏出一面非铁非玉,似石似藤的令旂,上面隐隐雕着三颗云腾雾飞的赤球,一字一句道:  “这是雷大先生颁下的‘神火令’,你杀死东天青帝,罪大恶极,江湖子弟人人诛你而称快,你还是受死吧!”  沈虎禅看见令牌,忽然一震。  门大纶扬着令牌又踏前一步,喝道:“沈虎禅,神火令已下,你还是自刎,省得我们动手吧!”  沈虎禅看看“神火令”,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门大纶又逼前了一步,“你还不受死!”  沈虎禅的声音诡异得不像他刚才说话的声音:“我……我没有杀东天青帝!”  门大纶道:“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  沈虎禅的声音显然有些激动,反问:“东天青帝是怎么死的?!”  门大纶道:“东天青帝手著诗集一十三卷,不知如何给你潜入,丢下丹炉里焚烧,东天青帝震开丹炉,全心救救之际,你埋伏在丹炉暗格里,用鱼皮湿靠将火焰隔开,一刀砍杀东天青帝!”  沈虎禅激声道:“有谁看见?”  门大纶指了指孩子:“青帝遗孤任小时。”  沈虎禅疾道:“他认出是我?”  门大纶道:“你已用鲨皮蒙面。”  沈虎禅道:“那何以见得是我?”  门大纶道:“刀口。”他双目眯成一线,瞪着沈虎禅背后的刀:“一道凄厉的刀口。”  他一字一句地道:“武林中不少人领教你的刀法,都认为只有你的刀才砍得出这样惨厉的伤口来。”  沈虎禅道:“东天青帝精于刀法,更擅掌、棍、我的刀,断断砍不倒他。”  门大纶沉声道,“所以你就施加暗算!那样子的暗算。武林里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不错;”沈虎禅道,“但人却不是我杀的。”  “狡辩也没有用;”门大纶道:“雷大先生说,东天青帝死前,写下几个字。”  沈虎禅问:“什么字?”  门大纶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间里吐出来:“‘找沈虎禅’!” 第六章:木鞘刀   沈虎禅一听,愣了一愣,重复道:“东天青帝临死的时候写:找沈虎禅……”  门大纶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沈虎禅一笑,“我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了。”  门大纶像盯一只正在他手臂上吸血的蚊子一般盯住他:“你认了?”  沈虎禅道:“我认什么?他写‘找沈虎禅’,又没写‘杀我者沈虎禅’,有什么证据说我杀他?”  温柔忍不住指着他尖声道:“沈虎禅,要是你做了,你就承认,少拐弯抹角的诡辩。”  沈虎禅看了她一眼,反笑道:“女孩儿家,说话别太大声,人家还以为……”  温柔嗔怒道:“以为什么?”  沈虎禅忽把话题一转:“我没有杀东天青帝!”  温柔用上排编贝似的皓齿,轻咬着红彤彤的下唇,道:“沈虎禅,要是你做的而又不敢认,就是乌龟王八蛋,不是好汉子!”  沈虎禅耸肩笑道,“温姑娘,要我真是乌龟王八蛋,自然也不会认的,你的诅咒对江湖人可不生效!”  温柔气得想上前像对唐宝牛一般给他一巴掌子,沈虎禅却道:“这件案子,我也要查出凶手来,东天青帝已隐居多年,不问世事,而且从他在武林中神龙乍现时,也屡建勋功,少施杀戮,谁杀了他,都该偿命。”  徐赤水阴阴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方恨少回问他:“那你是指东天青帝是耗子了?”  徐赤水倒吃了一惊,因为东夭青帝虽殁,但声誉却好,尤其他两大弟子雷肃桐与深仇大师,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有头有脸握有实力的人物,怎可开罪,忙道,“我是说沈虎禅就是凶手,犯不着惺惺作态。”  沈虎禅也不去理会他的话,只向众人团团一揖道:“诸位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要先走了。东天青帝的案子,我跟诸位一样会去探究清楚的;就此别过!”  门大纶沉声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黄石镇?”  沈虎禅道:“我不但要活着走出黄石镇,还要到青石镇,蓝石镇,把我怀里的不义之财,分他们一些。”  门大纶变脸道:“好哇?连你偷盗抢劫的罪一并治了!”  沈虎禅微叹道:“抢不义之财,盗贪官的宝,偷污吏的金,窃劣绅的银,这些事,确系我所为,你是捕头我是贼,生下来便是官兵捉贼,这才是串对门子。”  门大纶迫前一步,这时,他已经离沈虎禅只有七步之遥,眼看就要出手了,突听他喝了一声:“来人,把他拿下!”  尚未被沈虎禅暗中制伏的六扇门衙差,雪山派、侠义堂的高手,一拥而出,一时间刀戟陡亮,包围沈虎禅。  就门大纶而言,他没有直接向沈虎禅出手,为的是先遣手下秤一秤沈虎禅的斤两。  他的部下以及雪山派侠义堂的高手也并非真不畏死,但见对方来了三个人,先一个装神弄鬼的书生,原来是吓唬人,后来那个勇汉,原来连武功也不太会,仅有那么两下子,只天生蛮力,众人都后悔适才为何不早些出手讨个大功回来。  而今这个沈虎禅,既不高大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他背后,插着一柄刀。  刀有木鞘。  木鞘雕了很多朱符篆书,颇有古风。  沈虎禅拔出了刀鞘,但没有抽出刀。  刀鞘发出一种淡淡的旃檀香味。  沈虎禅站在闪闪兵刃光中,像一座山般沉静,既没有寻找庇护,也没有找任何事物作为后盾。  围着的高手用一种出奇缓慢的节奏,在旋转着,野人杀戮前样般的围着猎物吆喝着。  每个包围的人都跃跃欲试,只要一举杀沈虎禅,升官发财,在所不难,——利禄永远是令人眼睛发红刀口见血的主因。  同一刹那间,一矛一矟一槊,同时刺向沈虎禅,分前、后、左刺到!  沈虎禅蓦然向右退了一步,在险不容发间蹲身,刀鞘扫出!  三种狂嗥之声,连续响声,使矛、矟、槊的三名高手,右腿胫骨全被打断,踣地不起。  沈虎禅缓缓站起,他本来一直背光而立,这一下身影移位,才见出他的容貌,只见他两条黑眉,挺拔如刀,两撇髭须,挺秀如刀,嘴唇也抿得像刀一样,眼光更锐利如刀,使他看来似有四把黑秀的刀在清俊的脸上。  他手上的刀,仍未脱鞘,三个攻击手,已倒了下去。  围攻者本待攻击一旦发动,一涌而上,但三个出击者一出手即刻遭殃,士气顿时大为受挫。  门大纶忽然大叫道:“雷大先生喻示:谁杀了沈虎禅,可得黄金百两,而且在‘青帝门’中任高位!”  此语一出,本来较低萎的士气,立即比先前还要高涨十倍!  两柄单刀夹着一支二丈捶如同雷轰电击,分上、中、下三路向沈虎禅攻到。  沈虎禅忽然就在这三柄武器中闯了进去。  “啪、啪、啪”三声,刀鞘击中三条肩骨,肩骨拍碎武器落下,沈虎禅退回原地,抱刀鞘而立,犹似未动过一般,两道眉毛、两道髭毛,更黑得发亮,像涂了一层黑漆。  三名攻击者哀呼退下。  沈虎禅沉声道,“不关你们的事,不要来送死!”  围攻者胆丧气浮,也不知进好还是退好,门大纶喝道,“不许退!”  徐赤水也喊道:“杀了他,‘侠义堂’里可升统领!”  郝不喜也叫:“给雪山派扬威!”  沈虎禅冷笑:“要扬名立万,你们怎不自己过来!”  话未说完,一个拿鼠尾棍的汉子,一棍击到!  鼠尾棍长一丈三尺六半寸,那汉子是雪山派掌门雪山老妖郝不喜的师弟,一棍搠去,已准备好后路,不中即退,而且两名门徒,已操刀护着他的退势。  但就在他棍往前戳的同时,左脚一麻,啪的一响,只见刀鞘已扫中了他。  他心头恐惧,多于创痛,怪叫得半声,一口血箭喷出,再无力气,连棍也撒了手,要两个弟子扶他才能退走。  这一来,七个攻击者,出手的不到半招全挂了彩。  没有人敢再攻击。  就算有更大的诱惑,还是性命重要。  沈虎禅的“攻者立伤”之气势,已慑伏了他们,他们亡魂皆冒的退了下来。  场中又只剩下沈虎禅一个。  一个人在冷清的月光下。  两条眉毛两撇胡子,向着灯光发着亮。  他没有杀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刀也没有出鞘,但他却吓退了一大群豺狼一般的狙击者。  他傲然立着。  他那种“谁攻击他,谁就受伤”的态度,对敌数十人如一人,在围战里迅速作决断,分出距离先后,大大挫了敌手的锐气。  他还是重复那句话。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要走了。”  门大纶只说了一句话,徐赤水、丁五姑、郝不喜一齐分四个方向把沈虎禅包围了起来。  “今晚我们要是给你闯得出去,日后江湖上还挂得颜面?”  沈虎禅叹道:“你们既逼然非逼我动手不可,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丁五姑扬声向温柔叫道:“温女侠,你不是来锄奸的吗?怎么不过来动手?”  温柔怔了一怔,道:“我在想……”  郝不喜怒叱:“现在是动手的时候,不是动脑……”  温柔却道:“可是,如果沈虎禅没有犯下滔天罪行,我们又为何要向他动武呢?”  丁五姑冷笑道:“这贼子三言两语,你就信了吗?”  温柔道:“自然不尽信。但是光怀疑不能定人之罪呀。”  丁五姑道:“可是今晚我们若让这贼子逃出去,颜面何存?”  温柔道:“我们是为除暴安良而来,不是为了颜面而战的,”  郝不喜脸涨得通红,雪峰也似的白眉一耸,“好哇!不识廉耻的贱妇,跟贼人是狐群狗党……”  温柔气得柳眉一竖,寒了脸骂道:“你……原来你们就是这样辨别忠奸的!”温柔嗔怒之际,粉脸如酥添上几分英姿,美目清扬,秀丽入骨,那大汉唐宝牛看得痴了,“哈嗽!哈嗽!”又连天打了两个喷嚏。  沈虎禅道,“阿牛,你的恶习未改!”他的话未说完,在他身前、后、左、右的四大高手,一齐对他发动了攻势!  也许门大纶、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四人中任何一个心里都有些忌惮沈虎禅,不敢对他正面攻击,但四个人合在一起,那胆量决不止于四个豪壮的总和,每个出手的人都有着这样的自恃:四人合力出手,对手只有一人,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万一回扑,死伤的也决不会是留有退路的自己。  这四人中,以门大纶马首是瞻,他武功也最高,出手也最谨慎。  只见他双掌红筋陡现,“奔雷手”已裂石分金地叉了出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留下五分力量以图自保招架。  可是他错了。  四人出手的一刹那,一柄厉青色的刀光飞起,破除一切障碍,一刀,破空飞起一道血泉,一只手臂。  青刃又回到木鞘中。  依旧有淡淡的旃檀香气味。  丁五姑的“五岳轻云炼”,已系住了沈虎禅的右踝,还没有发力拉扯;郝不喜的“剑甲”,六枚齐发,甲尖已戳破了沈虎禅的衣襟;徐赤水的点穴撅,离沈虎禅百会穴也不过三寸!  但谁都没有继续动作下去。  他们的动作像骤然结成了冰。  寒意来自他们的心中。  他们一招才递出,主帅已挂了彩,一只手臂,带着屈曲的骨骼,暴洒的血光,飞离了身躯,跄踉后退,脸白如金纸,出刀的人刀已回鞘,毫不在乎的站着,目蕴神光,但连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他们心中发毛的是:“如果这一招他们坚持要递下去……”  沈虎禅这时说话了。  他的话是对唐宝牛和方恨少说的。  “不管敌人多少,交手时都当是一人。以一剑杀一人,或伤一人为目的,不必浪费精神体力,敌人众多,反而耗费布阵、编排、行动,我们只要杀伤最近者或攻击者的战斗力,便已足够。”  他跟唐宝牛、方恨少之间的感情,可能介于一种师友之间的态度,在众敌虎视下悠然道出战斗的秘诀。  方恨少和唐宝牛也一反平时嘻谑的态度,很专心的聆听。  可是围攻者的阵势,已魂丧胆寒,失去了杀气,也全无动力。  沈虎禅一刀伤了这攻击队伍中的主脑。  整个攻击形势也为之瓦解。  门大纶虽断一臂,额上痛得汗如雨下,黄豆般大,始终不哼一声,抚臂咬牙苦忍,可是郝不喜、丁五姑、徐赤水三人,却再也不敢动手。  沈虎禅又说话了,这次他是向门大纶说话:“你记得金钟岛的冤案吧?兰氏三祖孙都属无辜,但为你残酷迫供,四肢俱废,你也算作孽多了,所不同的,你倒是以公事为撑腰,今日废你一臂,不过略作惩戒而已。”  又道:“自作孽,不可活,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忽听一人冷笑道,“沈虎禅,你终于出了刀,伤了人。”  沈虎禅回过头去,只见丛林里走出两排身着白衣披麻戴孝神情肃穆的人,托着一口棺材,以齐整而诡异的步伐行了过来。 第七章:太白双刺简易行   沈虎禅注视着那口棺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雷大先生?”  一刹那间,丁五姑、徐赤水、郝不喜三人脸上都浮起了喜容。  雷肃桐是武林群雄的一方领袖,也是“青帝门”领袖,他来了自不愁收拾不掉沈虎禅!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沈虎禅原先走出来的那一座木屋,骤然粉碎,板木四迸。  在木片碎块飞溅当中,鲁山阴、占飞虎、猿青云也被一股大力,飞抛出来。  他们人在半空,突得身上所系的油浸牛筋,一齐松开,三人由空中翻身,飘然落地,竟然无碍。  但这三人只不过瞥见人影一闪,顿时屋碎人飞,而身上束缚尽去,也没看清楚出手相救的是谁。  沈虎禅道:“雷大先生既然来了,深仇大师想必也至,何不现身?”  这时木屋已坍倒,灰尘滚滚,蒙蒙一片,像起了场雾,雾中有一个瘦长的人伫立。  “我在这里。”方恨少本来正瞪视那震破木屋的和尚,忽觉得声音是从自已颈根传来,忙一个纵身,飞出丈二,半空中一个翻身,看清楚背后果像有一人,但人影一花,在自己颈后又响起了那声音:“我一直都在这里。”  方恨少怪叫一声,躲到唐宝牛背后去,倚他背脊而靠,汗涔涔下。  月光下,多了一人,也不怎么高大,貌相清古,羽衣星冠,似儒似道,微微笑着,背负双手,饶有趣味的瞧着沈虎禅。  沈虎禅抱拳长揖道:“可是雷大先生?”  这相貌清奇的老者笑道:“人说沈虎禅一人七刀,我已见着五把刀,未知另外两把何指?”  沈虎禅毕恭毕敬地道,“那只是江湖人讹传而已。”  雷肃桐道,“不过讹传往往有实据,沈老弟的双眉,确似两把秀刀;两髭更有刀势,加上手中那一只刀,已是五柄刀了,另外两柄,只怕不会是空穴来风吧?”  沈虎禅道:“那是指在下掌中的玉柱纹,和人纹同走食指下之巽宫,形成刀状,所以手心里多了两张刀。”  雷肃桐哈哈笑道:“人纹乃主一生平安凶吉健康体力,玉柱纹乃主事业运情气势际遇,阁下双手掌纹呈刀状,又冲巽宫,可得名声权位,不过一生之凶险跌宕,也可测而得知了。”  众人都莫名其妙,怎么雷肃桐和沈虎禅一见面就谈起掌纹和刀的事来。这样说着的时候,温柔不禁也悄悄翻开掌心,看自己掌纹里有无刀形纹。  没料又给方恨少瞧见,低声说:“温女侠,女孩儿家,手里掌纹宁可有一朵花,也不要一把刀啊!”  温柔疾地收了手掌,嗔叱:“关你什么事!”方恨少伸了一下舌头,缩回头去,看见唐宝牛跟他作了个鬼脸。  雷肃桐道:“那么,阁下的七把刀,就是双眉、双髭、双掌和这一柄手中刀了。”  沈虎禅道,“雷大先生为何问起这些?”  雷肃桐道:“那就没有错了。”  沈虎禅问:“什么没有错了?”  雷肃桐道:“沈虎禅的特征,一人七刀,确是如此,你也真是沈虎禅,沈虎禅也正是杀先师的凶手!”  沈虎禅一怔。雷肃桐道:“你也不必抵赖了,先师死时,遗孤在旁,见蒙面人的手及双眉似刀,灶炖上还留下一个血掌印,最大特异点是玉柱纹朝食指下冲,有这种掌纺的人,实在不算太多,阁下也不必推诿了。”  沈虎禅反问:“凶手也留着我这样的胡髭么?”  雷肃桐一愣,道:“他行凶时蒙面,怎看得见?”  沈虎禅道:“那不能说玉柱纹斜冲和双眉如刀,就一定只有我一个啊!”  雷肃桐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所以,我耐着性子,遣门捕头等人先来,等到你出刀才现身,看来真是做对了。”  他严肃地道:“简公子、公羽大侠、薛前辈,有烦三位,作个见证。”  只见丛林中徐步走出三人。  “简公子”温文儒雅,貌相清奇,风渠夷冲,端的是一位贵介公子。  “公羽大侠”顾盼威猛,铁爪长臂,两耳垂轮,色如丹砂。  “薛前辈”则老态龙钟,脸上疤痕重叠,蜂窝也似的,紫酱色的橘皮扁脸,浓眉如刷,却未语先笑,丑弥陀一般的神态。  丁五姑、徐赤水、郝不喜、鲁山阴等自是又惊又敬,惊的是这三大高手,一齐出现,自己等人枉费了那么多心思布下埋伏,这等高人来了竟全无知觉。敬的是来的这三人,是“太白书生”简易行、公羽大侠公羽敬,以及“不倒翁”薛东邻。  这三个人,虽然各自在名头上还及不上雷肃桐,但是在武林中各有其建树,而且徒众甚多,丁五姑、徐赤水、鲁山阴三人更有自知之明,他们三人纵合并联手,也未必抵得上对方一人,无论在身份、地位、武功、人望上都如此。  而武林中其实身份威望,要比真材实学更重要。一个年轻高手纵有才华、武术超群兼之忠肝义胆,但又能怎样?如果无势无名,给江湖上的人一个个挑衅下去,纵不累死,也会给人骂死。  简易行、公羽敬、薛东邻都是在武林中甚有名望地位的人。  当然他们的地位也不是轻易得来的。  单只以简易行而言,不但文采风流,武艺更是超群,曾有一次在洛阳青楼中酒醉后被五十三名高手袭击。  他以一对“太白刺”,左手打出瘦金体的书怯,右手打出张旭的狂草,笔意纵横,气势磅礴,左手写“明月松上照”,右手同时写“清泉台下流”。  眼看十个字写完,敌手尽倒,简易行仍写去,“照”之最后一点,“流”之最后一勾,竟把匿伏在床底下图施暗袭的一名杀手勾了出来,更把藏于天花琉璃瓦板上的另一名杀手刺瞎了左目。  他把十个字写完,五十三名狙击手外加两名埋伏者,全都踣地不起。  这一役之后,简易行声名大噪,据说洛阳城里的青楼女子,无不欲与之亲近为荣,不惜以身相许。  简易行这一点,虽不能说名动天下,但至少惊动了雷大先生。  于是雷大先生执上宾之礼,三度拜会简易行,将简易行“请”了回来,“奉”为青帝门的“智囊”。  这“智囊”的身份,犹如供奉,但青帝门的“供奉”,可不止一人。  比起公羽敬和薛东邻,简易行在“供奉”中也只能勉强排个第三。  沈虎禅看到了薛东邻、公羽敬和简易行,但他还是不明白雷肃桐的话。  雷肃桐却立刻说明了:“那是先师的灵枢,惊动先师仙骸,我罪该万死……但为了替先师寻凶报仇,也顾不得了。”  简易行道,“替青帝报仇,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俗礼不拘。”  雷肃桐道:“便是。我把先师遗骸奉此,为的是开棺验尸,对证之下,令凶手无可狡辩!”  他向门大纶一指道:“沈虎禅砍断了门捕头一条胳膊,诸位都看见是沈虎禅用他的刀砍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先师致命伤,也是一道特别的刀口,请诸位法眼辨认,两者刀口,是否相同?”  说罢,双目吐出饱满的精光,射向沈虎禅:“如果相同,杀人偿命,罪无可恕!”  沈虎禅冷冷地道:“我的刀法和刀,造成的伤口,与众不同,诬陷不了我的。”  雷肃桐冷笑,忽听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道:“雷……雷大先生,你……你遣我等先来,为的是给沈虎禅试刀,来证明刀伤是否相同?”  雷肃桐微笑反问:“不这样又如何找到活生生的证据,验符刀口?”  门大纶痛得脸色全紫,闷哼着道:“如果……如果沈虎禅那一刀不是断……臂……而是……而是要我的命呢?”  雷肃桐即道:“如果你死了,也一样有伤口,有伤口就足以证明,目的一样达成。”  门大纶一听,脸色突浮起了青筋,像数条巨大的青蚓在肤上蠢动一般:“雷……你……好……”  薛东邻忽然干咳了一声。  他咳声一起,门大纶就没有说下去。  薛东邻清了清浊喉,那橘皮般的瘤脸向着门大纶,笑了一笑,眼睛露出极其狡狯的光芒来:“门世侄……你一条胳臂,要是能换得破青帝之案,在上面,可是大功一件,你因公受伤,奋勇可嘉,单凭此功可以休息个三五十年,自有人供你调度,不必如此辛苦,奔波劳碌要自己辛苦办案了。”  薛东邻的话至为明显,门大纶完全明白。  这案子是破了,杀了沈虎禅,雷肃桐上奏,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说一声,他这条胳臂,足以换来富贵荣华享不尽。  ——但他还是少了一条胳臂啊!  这痛楚、遗恨、谁也弥补不了,何况门大纶还有一种深心的愤懑,一种受骗的不甘与愤怨!  但是他听了薛东邻的话,就不敢再多说一句。  其实薛东邻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上司。老上司。  薛东邻当年威震冀北成为“神捕头”的时候,门大纶还在小板凳上吵着姆嬷要卷麻花糖吃。  薛东邻到了晚年被江湖人称为“不倒翁”,那是因为他曾在宦途上五起五落,也就是说,薛东邻这个外号,是因为他倒的次数太多,才有“不倒翁”之称。  他每次倒得惨,但起得更风光。  由于他的办案能力奇强,很快便晋升高位,那一次大迁升,是因为他酩酊大醉后,在轶大人府中烂醉,恰其时十六名刺客在花园狙击轶王爷,三十二名护卫尽丧,薛东邻醉中以一根结冰的梅枝刺杀对方十一人,然后手执火炭,当作暗器,炙伤了另外五人。  这一役之后,薛东邻立时成了王爷身侧带刀护卫统领。  可惜他升得快也跌得快。  他因醉而冷热随心,得心应手地击退了杀手,但亦因醉搂抱了轶王爷的爱姬。  爱姬被愤怒的王爷所斩,薛东邻下在狱中,备尝艰辛。  正好遇上有人劫天牢,眼看得手,薛东邻头、手扣有枷锁,却冲人刀光剑影之中,擒下了劫牢的首领。  但他脸上的伤,也是当时因无法招架而留下的。  这一来,薛东邻再被释放,又获高位。  那时候他还年轻。  年轻人是傲气的,不怕打击是其长处,但过于傲慢又缺乏耐心是他的缺点,大部分年轻人都避免不了。  因为他脸上的伤疤,被一个极有势力的官宦女儿讥笑,他一气之下,竟奸了那千金小姐,这一次他可摔得更惨。  五年后,薛东邻又“站”了起来。  可惜不久后,又因过于抢功招人所忌,他并没有从上次的失败带来太多的警语,反而重复了成功时的傲慢大意。  所以他又从可以指挥千名差役的位置跌到只在狱里当牢头、他一次比一次恢复得慢,而年岁是不饶人的,等到他第五次再爬起来的时候,他已学会了人生的教训,辞去了官职,在“青帝门”里当份闲职,主要是替雷大先生做事。  以他的五起五落的威望,和数十年成败的江湖经验,只要有他一句话,很多本来迂回曲折的事都变成捷径直达。  雷大先生身边当然需要像他这样的人。  薛东邻到晚年也希渴有雷大先生这样的庇荫:因为他知道他已没有资格再败——要是再跌下去,岁月的重压便足以令他永远起不来。  他虽然已没有了官职,但在六扇门里一样有威望。  江湖人是尊敬好汉的,何况是败后再成的好汉!况且薛东邻确是公差中的长辈,前辈里的长辈。  所以门大纶心里为自己断臂的事忿极,但仍不敢反驳薛东邻的话。  雷肃桐满意的点点头,道:“开棺,验尸!”  扶灵的人立即放下了棺柩,扳开了棺盖,代之熏人欲呕的臭味和醉人清芬的香味,一个白衣白眉的红脸老人,卧在其间,鼻如垂玉,唇似列丹,耳似凝珠,虽然已气绝多日,但看去竟似活的一般,只是在寝息间而已,腰间系有一把看去十分长大威烈的古刀,皮鞘雕有朱篆。  棺中布满繁花如锦,便是香气的来源。  郝不喜、丁五姑、温柔、徐赤水、鲁山阴,门大纶甚至方恨少、唐宝牛等,都从未亲睹过东天青帝的真面目,但对他早已名闻贯耳,都凑过去看。  但这凑过去一看,就看见东天青帝任古书自胸及腹的一道刀口。  骨骼倒错,肌肉反卷,筋肌尽成死蓝色,连内脏肠肺,也给这一刀砍中之力震得裂破,凝成一块一块的淤血。  一个这般道骨仙风的老人,却有这么一道令人无论如何都不想看第二眼的凄惨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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