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神色淡漠地望着陆康成,冷声问道:「哦?陆公子何出此言?不如将前因后果都说出来,让大家伙儿评评理,是不是我狠心?看看我是不是人?」
陆康成闻言脸色青白交加,垂着头一言不发。
聂云儿嘴唇动了动,只不停地道歉:「温小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我给您磕头,给您做牛做马好不好?」
大有将可怜装到底的架势。
我瞟了一眼碧珠,碧珠会意,冷笑着道:「聂姑娘,哦,不是,是陆少奶奶,您这番做派我们小姐可担当不起。前些日子,您可是跟着陆公子大闹喜堂,让我家小姐成亲当日被迫和离。这样好的本事,我家小姐哪敢让您来做牛做马?」
聂云儿的脸上一片惨白,两行清泪衬得人愈发楚楚可怜。
可惜碧珠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她继续道:「当日陆公子可是承诺你一定要娶你的,您说您陆家的少奶奶,怎的还跑来当街给我家小姐下跪?这知道的,明白您是在为当初自己的行径忏悔,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小姐怎么欺负您了呢?」
「我家小姐早在成亲当日就脱离了陆家,如今还是温家人。您这副样子,是要引起陆温两家的矛盾吗?这可真是……栾州城里谁不知,温陆两家向来交好,让人有这种误会可不好。陆少爷,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下来,围观者恍然大悟。
毕竟,当日陆家准儿媳当堂退婚写和离书的事儿,在这栾州城,很长一段时间里可是饭后笑谈。
众人看陆康成和聂云儿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啧,原来是那两位啊。逼着人家正正经经的小姐一朝成了下堂妇,如今还有脸在这儿咄咄逼人呢。」
「还说什么,我把正妻位子让给她……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贵妇,原来只是个通房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有个大婶毫不避讳地当面嘲讽。
周围人哄然大笑:「是啊是啊,这陆公子倒是深情,怎的也只给人一个通房啊……」嘲笑与起哄声骤然四起。
我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众人之口已然让他们无地自容。
聂云儿「哇」地一声就真的哭了,掩面挤出人群,跑了。
陆康成狠狠瞪我一眼,垂着头跟着人走了。
还,真是无趣!
我拍拍手,让碧珠给在场的众人撒了铜板,说是感谢他们帮我说话请他们喝杯茶水的。
看着众人万分感激的眼神,我想起前世温家倒了之后,也是这些个人,跟着说些子虚有的事,将温家推往万劫不复之地。
想来,背后应该有人使了不少银两吧?
思及此,我眼神冷了冷,面色如常地带着碧珠上马车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
我对碧珠道:「去查查陆府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然这两个不会跑来堵我的。
「是。」
当晚,碧珠来回。
原来陆家得知最近温家攀上了小侯爷,急了。深知上回陆康成之事将温家得罪狠了。
陆氏族长亲自下令,让陆康成来求得我的原谅,不然就将他赶出陆府,和他的心上人去过好日子。
聂云儿想进陆府那当然是奔着过富贵日子去的,哪里愿意和陆康成一起受苦?
但是眼见着陆康成真的天天在想办法见我,又怕我们「旧情复燃」,于是才有了今儿街上那一幕。
想来,她的本意是借大众之口将我钉在嚣张跋扈的风口上,却忘了她自己与陆康成在栾州城内早已成名。
我略一沉吟,吩咐道:「将今儿的事情,想办法传到陆氏族长那里去。」
想来,之后的一切,都不用我出手了。
果然,三日之后,碧珠就匆匆来告诉我好消息:「小姐,陆家闹了一出好戏。」
我挑了挑眉,拨动着茶杯里的浮沫:
「嗯?」
碧珠兴致勃勃地道:「那日的事传到陆氏族长耳里,大怒,要将聂云儿发卖去。陆公子自然是不允,然后就闹将起来。气得陆氏族长动了真怒,真要将陆公子逐出宗族。」
「吓得陆老爷陆夫人赶紧求情,陆老爷当场承诺立马分家,大半家产由庶二子继承,小半由庶三子继承。」
「陆公子什么也没捞着,只给了一栋两进的房子和少量银两。陆夫人当场昏了过去。」
我笑了,倒是情比金坚啊。
想来,陆康成心里是以为陆氏族长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的。毕竟,他可是陆氏这一辈最出采的子弟。
可他忘了,当初陆氏之所以那般捧着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与温氏的联姻。
至于有才能的儿郎?偌大一个家族,怎么可能只他一人?就看别人能不能出头罢了。
比如,他那个庶二弟陆子修。
「小姐,咱们要不要做什么?」
我兴致缺缺:「暂时不用,盯着点就是了。有什么不对,马上来和我说。」
虽然我对陆康成恨之入骨。
可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而且让他就那样死去,实在太便宜他了。我得让他尝尝,这人世间的各般滋味。
7
好日子没过两天,麻烦事倒是又找上了门。
这日,我去巡视自家铺子,恍惚间看见不远处卖花的小姑娘,年方十五,唤张二娘。
这姑娘我也算是认识。
父亲瘸了,母亲哭瞎了眼,底下还有个弟弟,一家子的营生都指着她。
她倒也坚强,平日里针线浆洗,春夏季卖花,秋季卖果子,冬日里再卖炊饼。
日子过得磕磕绊绊,但从不叫苦,总是笑着一张脸。
我很喜欢张二娘。
而且这个季节,应该是卖的我最喜欢的栀子花。
我吩咐碧珠去将她的花都买来,也算是给她放日假。
碧珠领命匆匆而去。
不过片刻,又慌慌张张地进了铺子。
我抬头看她。
「花呢?」
碧珠低下了头:「全被另一个公子买了。」
我皱起眉,察觉到不寻常:「碧珠,说实话。」
碧珠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红了眼圈:「小姐,求您救一救二娘吧。她实在是太可怜了。」
我几乎瞬间明白了碧珠的意思,站起身,走至门口。
果然,见张二娘正与一个男子纠缠。
她频频避让,那男子却得寸进尺。
这让我想起前世,与陆康成成亲后,陆家倒下了,我与他穷困潦倒,我也是遇到过这样的二流子街混子的。
亏得那时有壮士相救。
我几乎没有犹豫,唤上铺里的小哥儿就朝张二娘冲了去。
我拎起一根棍子,闷头就是一棒敲在那公子头上。
碧珠尖叫一声过来抢我的棍子,我气死,这死丫头,简直就是个叛徒,不是应该给我鼓掌喝彩才是吗?
准头不行,那公子没倒下,反而晃悠悠地转过身来,喝道:「谁敢敲小爷闷棍?」
满嘴的酒味。
我嫌弃地扇了扇鼻子。
再仔细地瞧了瞧,这人不认识,想来也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
我一挥手,让几个小哥儿将人围住。
自己则走到了张二娘的面前。
就在此时,从角落里突然冒出数个人,也围了我们。
我傻了眼,也瞬间察觉到事情不对。
一般的公子,哪里会有这样的阵仗?
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刚才应该用的力气更大些的,一棍子敲晕了才好。
我深吸一口气,蹙眉看着张二娘:「二娘,我让你送个花,你怎的这般久?可是哪里得罪这位公子了?赶紧给人道歉。」
张二娘是个聪慧的,瞬间明白我的想法,立马低头去道歉:「这位公子,是小女子不对。小女子这花,原是卖给了这位小姐,所以才不肯卖的。若您喜欢,小女子可以给您介绍更好的……」
那公子摸着后脑勺,嗤笑:「你当小爷我是傻的啊?还有你,哪里冒出来的小娘子?这般泼辣?不过长得倒不错。」
我拽住张二娘的衣袖,一步步不着痕迹地往外挪,面上却笑得无辜:「公子,我哪知道您是要买花啊?我刚看您这样子,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在欺负人家小姑娘呢。这不一时情急,才……动了手嘛……」
眼见着就要挪出包围圈,那公子却一步挡了上来:「长得好看,性子也辣,是小爷我喜欢的。就是心眼子有点儿多,腿和手也有点儿长,来人,给我把她的手和腿敲断了,安分些日子。」
旁边的人得令,立马向我冲了过来。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真的敢动手,忙拉起张二娘就要往铺子里跑。
可那人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我面前,连我身边的一个小哥想帮我挡一下都来不及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随着剧痛,我的左手大抵真的被敲断了。
骨子里的那股戾气此刻被激起,我也懒得再装了,一面喊着碧珠回铺子,一边右手拎起张二娘手中的花篮就往那人身上砸去,希望能阻一阻。
那人果然被阻了下。
我也成功地拿到了另外一根棍子,看都没看,就用力地朝那公子扔去。
那人果然回身救援。
趁着这机会,我拉着张二娘顺利地回到了铺子里,死死地抵住了门。
「温小姐……」张二娘瑟瑟发抖。
一旁的掌柜急得团团转:「小姐,您的手…」
我伸手制止了他的话:「让人从侧门出去叫官差,就说有人闹事。」
「那您的手也要先包扎一下啊。」
我摇头:「不用。」
不管此人身份如何,他折了我一只手,那就处在了下风。这人面生,大抵不是栾州城的人。
若他身份不如我,那我折回来就是了。
若他身份高,想来借着温家以及小侯爷的势,我也能让他讨不着好。
不过片刻,门外就传来了那公子叫嚣的声音:「砸,给小爷我把门砸开。竟然敢打我,还敢抢小爷的人。小爷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横的女人。」
随着他的话落,门上真的传来了砰砰的撞击声。
我的脸色更沉。
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这人身份,怕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屋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死死地盯着门,生怕下一刻门就被撞垮。
我冷哼着高声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抢劫吗?」
门外之人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来来来,告诉这小娘子,小爷我是谁?」
我心道不好,忙呛声道:「你再大能大过圣上?能大过皇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你是谁,你总得守律法律规……」
「姑娘,你赶紧开门吧,不然等下咱们主子更生气,你可就惨喽。这位,可是竣南王府的主子。」
门外喽啰的声音放肆又张扬。
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竣南王府!小王爷?那可是比小侯爷还要高的存在。
栾州,可是竣南王府的封地。
眼看着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我厉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王府小王爷,看等下官差过来我不告你们一状。」
「小王爷那是何等金贵的人物?会做这种强抢民女,当街调戏良家女子的下作之事吗?你们肯定是打着王府的旗号耀武扬威之辈……」
碧珠焦急地晃着我的手:「小姐……别说了……」
门外那人笑声更加嚣张:「小王爷?小爷我还要冒充他丁子与那个病痨子?笑话。」
我手心里已全是冷汗,竟然将小王爷都不放在眼里,那他是谁?难道……
思忖间,官差过来了。
大抵是那人亮了身份,来的官差反而在帮着砸店铺的门:「开门开门…」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碧珠的手交代:「你现在,立马从角门出去,回府中报信,让爹爹直接去找小侯爷。若是小侯爷也没办法,就不要管我了。咱们温家不能牵扯进去。」
「小姐……」
碧珠眼泪珠子直落。
一旁的张二娘直直地在我面前跪下:「温小姐,让我去吧,都是我引起的,我出去顶罪。只求小姐以后能怜悯我的家人一些。」
我示意碧珠拉起她:「你现在立刻回去,什么也不知道,听到了吗?你出去除了多填一条人命,什么作用都没有。现在,是能跑一个算一个。放心,我身后还有温家,不会有事的。」
「温小姐……」
我不想再听她哭哭啼啼,喊碧珠拉着她出去:「找人将她平安地送回去。记住我的话。」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径直要去拉铺子的门,掌柜的拦住了我:「小姐,让小的去,您是在我这铺子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该我去认罪。」
我摇头:「吴伯,这事儿因我而起,人也是我打的。他只会追着我不放,谁去都没有办法。」
门打开。
我看着笑得嚣张的那人,再看了看对他恭敬无比的官差,一改先前的镇定,慌慌张张地抹着泪就走了出去:「官差大人,你们可来了……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说着,我一指那群人:「他们当街强抢民女,还当街打断我的手,不仅如此,还冒充竣南王府的小王爷!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
领头的捕快神色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温小姐,这位是真的是竣南王府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一脸惊讶地望着他,几息后,脸上扬起笑意:「哎呀,还真的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哎呀,都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小王爷,民女在这儿给您道歉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民女一般见识。」
那男子这会儿明显酒醒了,冷哼一声:「你打我的账,怎么可能你一句道歉就完了?带回去。」
我后退两步:「等等……我一个弱女子,遇见那样的情况,心里能不慌吗?失手打了您,您要赔罪还是要赔银两,我都赔就是。您这要带我去哪?就算是我犯了罪,也得知府大人审了才是。您也没有权力直接带我走啊……」
那男人完全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挥手道:「要你们动手,怎么,耳聋了?」
我背上都浸出了冷汗,几步就躲到了官差身后:「官差大人,这国有国法,小王爷再大的身份,也不能这般吧?这好歹也是知府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难道,如今知府大人都要听小王爷的,不听朝廷的吗?」
领头的捕快神色一变:「温小姐不要胡说!」
我冷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带我回衙门吧,我的罪,让知府大人亲自判。不然,我爹到时候跟着小侯爷去找知府大人要人的时候,知府大人总不能说我在他的辖区内,不明不白被小王爷掳去了吧?」
听了这话,领头的捕快再也不好站一旁冷眼看着了。
毕竟,温家最近和小侯爷走得近的事儿,栾州城里的人精们都知道了。
忙上前一步,对那男子道:「贵人息怒,这女子说得也没错,她若是犯了什么事儿冒犯到您,咱们带去衙门审一审,肯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你这是要拦着我抓人?」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依规矩办事。」捕快寸步不让。
那男子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出声:「也好,那咱们就都衙门走一趟。」
我长出一口气。
不管结果如何,总比被他不明不白地掳走好。
而且,此人的身份……
呵……
8
知府大人见着这男人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有点疑惑。
我略一思忖,先一步开口道:「大人,这位可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小女子无意间得罪了人,麻烦您帮忙跟小王爷说说情?」
知府大人我是见过的,且与温家有来往。
知府大人扫了我一眼,然后回头疑惑地看着那男人道:「您是竣南王府小王爷?不对啊,我见过小王爷……不长您这样啊…」
我提起的那颗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这就对了。
先前听那个男人的话,话里话外瞧不起小王爷的样子,那肯定就不是正主。
既然如此,不管他是谁,敢在竣南王府的封地瞧不起小王爷,还做得如此明显,也是个蠢货。
那个男人变了脸色,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这才故作淡然地道:「小爷也没说我是小王爷啊,明明是这丫头瞎说!」
我惊讶地掩住了嘴:「可是,我叫了您这么久的小王爷,您也没有反驳啊。官差大人,您可得给我作证。」
捕快嘴角抽了抽,垂下头不吭声,明显是默认了。
知府大人没管我们的争执,而是向那人一拱手:「不知贵人是竣南王府的哪位主子?」
那人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府该打听的吗?」
我嘴角抽了抽,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知府大人脸色沉了沉,态度明显生疏许多:「行,我明白了。公子请一旁坐,温小姐和公子的案子,本官可要好好断一断。」
公事公办的语气。
我心中偷乐,面上不显,已然低头啜泣:「大人,您可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呀,您可要为我做主……呜呜呜……」
室内一静。
我只嘤嘤嘤地哭泣。
静默一刻,知府大人肃了肃面容道:「温小姐先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府的话没说完,就见那男子突地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椅子,冷声道:「栾州城的知府大人,这是想要徇私枉法吗?」
「他这是不相信小爷的身份,给他看看令牌。」这话是对他的手下说的。
紧接着,就见他手下那人捧了块令牌递给知府。
知府大人脸色一白,立马朝着令牌拜了下去:下官参见王爷。」
我一个激灵,也跟着跪了下去。
后前已然被冷汗浸湿。
猜错了。
这个人还真的是竣南王亲信之人,不然不会有代表着竣南王的身份令牌。
「呵,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下知道怎么办了吧?」男子的声音愈发嚣张。
「下官知晓,定会让王爷满意的。」
知府大人的声音里多了几丝敬畏。
我的心落入谷底。
果然,知府起身后,立马回身对我道:「温姑娘,你既然得罪了王府的贵人,还是自己跟着贵人走吧。」
我紧紧地攥起手,张了张嘴,想要开口。
突然,知府身边的师爷走过来低声对我道:「温小姐是聪明人,现在跟人走了,也算是全了贵人的面子。人,总得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我闭了闭眼,知道知府这是明着打算弃温家了。
也是,即使温家给他再多的银两,也没有他的前途来得重要。
那男子上前,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笑得猥琐又得意:「怎么样?美人儿?非得闹这一出,还是得跟我回去吧?啧啧,看看你那手……如果一早就乖乖听话,哪里会受这样的苦?哎呀,你那手,再不治,可别以后就废了啊……」
我垂眸看着那柄折扇,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和绝望感。
「咳……咳咳……听说此地有人冒弃小王?」清冷而又虚弱的声音传来。
男人的动作僵住,迅速地放下了折扇,猛然回头。
我循着声音望去。
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弱,满是清冷之气的男子。
他身后,是阿爹和小侯爷。
我几乎喜极而泣。
同时,知府惶恐的声音响起:「参见小王爷。」
竟然是真的小王爷。
我迅速低头,跟着参拜。
小王爷语气温和:「都快起来。我就是听人说此地有人冒充我,想来看看是何人?呵……原来是你啊,裴砚。」
裴砚?
我心下一松,原来是这个人。
9
裴砚其人我前世倒是听说过的。他是竣南王继妃娘家侄子,向来仗着王妃的宠爱和竣南王的身份到处耀武扬威。
前世,听闻此人不长眼地调戏了一位郡主。
不巧的是,那位郡主身份极高,母亲是当今圣上最疼的长公主,父亲是有名的将军。
结果可想而知,这位裴砚裴公子,被郡主父兄打得下不了床,还被圣上申斥,连带着竣南王都吃了瓜落。
最后,竣南王府将人赶了出去,还不准王妃庇护。裴家也不敢接人回去。
这人得意时有多招摇,那时就有多狼狈。结仇太多,最后在破庙里不知道被谁打死,听说脑浆都出来了。
想到这儿,我是彻底地不怕裴砚了。
他再横,也横不过小王爷去,且如今小王爷是与小侯爷一起来的。
「知府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小王爷礼貌而又温和地问道。
不待知府开口,我就「哇」地一声哭了,连哭还连往爹爹那边去:「爹爹……呜呜……您可来了……呜呜……小侯爷,小王爷,你们可要给民女做主啊……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位贵人,他说他是竣南王府的小王爷,想要将民女强抢进他府中去。民女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哪里肯跟他去?他还打折了我的手,爹爹,女儿好疼I....
哭的间隙,我还不忘观察一下小侯爷的脸色。
他嘴角抽了抽,一脸无语地望着我。
倒是我爹,真的心疼上了,瞄了一眼小侯爷的脸色,上前来查看我的手,一边还装模作样地训斥我:「在小王爷和小侯爷面前怎可如此没规矩?有什么话就好好说。」
说完,又沉着脸对小侯爷道:「两位爷,容老朽去给小女请个大夫。姑娘家,折了手,时间太久不接下的话,怕落下什么病根。」
小王爷温和地笑道:「自然,我带了大夫过来,让他给小姐看看吧。」
说完,回头吩咐下人。
不过片刻,大夫就过来了,为我正了骨,叹着气道:「姑娘的手是被重物敲折的,这怕是得养些时日了。得仔细些,不然怕是会留下后遗症。」
阿爹立马一脸紧张地仔细询问要注意的事项。
待大夫退下,小王爷这才轻声开口:「温姑娘刚才所说可是真?」
我泪眼朦胧地点头:「自然是真,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小王爷可找人询问。」
裴砚嘴上说得无畏,但多少应该还是有些怵小王爷的。此刻他听了我的话,喝道:「你胡说!你怎么不说你先敲小爷闷棍?打了小爷我一脑的包?」
「那是因为公子当街调戏卖花女,我以为公子是登徒子。女子生存本不易,且那卖花的姑娘是民女旧识,爹伤母病,一家子就靠她一人过活,已是非常艰辛。我遇上了,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
这话我说得理直气壮。
小王爷看了我一眼。
小侯爷也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心虚地瞟阿爹,阿爹眼观眼鼻观鼻,根本不搭理我。
「那你也不该打我,表哥,我这头上还有包……」
我指了指自己的手:「可接着,公子就让手下的人打断了民女的手,还扬言要断腿,让民女乖乖听话。」
此等行径,真不是一般的纨绔可以做出来的。
果然,小王爷听了些话,温文尔雅的脸也沉了沉:「裴砚,你此等行径,我自会回府禀报父王。」
我附和地点头:「王爷深明大义,想来不会纵着公子行此等恶霸之事。今日是卖花女与民女,我们势弱,也无强的家族出头,自然是不会把公子如何。若是哪日公子遇上更貌美又家势强大的姑娘,也此等行径,怕是会给王爷惹祸患。」
小王爷又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笑了笑,完全不顾自己哭花了的脸。
我是觉得他人还蛮好的呢,先提个醒吧,如果能把裴砚这货关起来,就最好了。
毕竟,不管有没有现在这番话,我今日也算是把这货得罪惨了。这哪有千日防贼的?
姓裴的再怎么着也比咱们温家势大,若真是一回头就将温家一锅端了,我上哪儿哭去?
小王爷朝我一拱手:「温姑娘说得是,此事我必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吓得我赶紧回礼。
小王爷这才朝手下的人挥了挥手:「将裴公子带回府,近些日子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件不落地报给王爷听。记住了,务必将人送到王府,不可半路弄丢了人。若丢了,你们谁也别来见我。」
「是。」
「不是,宋彦!你怎么如此偏听偏信?愿意听个女人瞎说,也不听我说……」
小王爷什么话也没说,只挥了挥手,人就被带了下去。
裴砚身边的人也想下去,小王爷却指了指他:「你留下。」
「小王爷,属下是公子身边的。」
「你记住,你首先是王府的人。」
「是。」
「你去打扫马舍一月,一月后再回裴砚身边。」
「……」
10
自那日折了手后,娘就不再让我出门,拘着我在院子里绣花。
有温家在,上门求娶我的人络绎不绝。
爹娘一直心心念念着给我再挑个好夫婿,我却是一点再嫁的意思都没有。
没想到,在第三个月,裴砚竟然大咧咧地上门求娶。
当然不是正妻,是贵妾。
气得我娘当场就想将人赶出去,还是我爹拦住了,将人客客气气地送走。
只此一次,之后栾州城里再无人敢娶我。
偶尔有某个不计较这些的,愿意求娶的,都被裴砚给吓走了。
我头疼,这仇结大了。
同时又觉得这人还挺好的呢,竟然还帮我忙,害得我都不想计较他伤我手之事了。
小侯爷曾上门问过一句,若是我需要帮忙,他可以去与裴砚说说。
我吓得慌忙摇头。
笑话,裴砚来这一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因为结了仇。
若是小侯爷去与裴砚说,那这之后流言会传成什么样?
裴砚终归有离开栾州城的一天,小侯爷可不会走。
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侯府上门让我做妾,我是应还是不应?
还好,小侯爷自此后,倒也没再说什么。
爹娘天天苦着脸,偏偏这裴砚又是个吝不惜的,怎么讲道理也不听。
这日,还翻墙到了我院子,坐在墙头冲我笑得一脸欠教训。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赶紧滚,否则我要叫人抓小偷了。」
裴砚不以为意,还半躺了下来,一脸舒适地道:「小爷我是真心想要求娶的,温姑娘,反正你一个和离过的,跟着我做个贵妾也不错啊。我又不嫌弃你。」
我让人搬了个躺椅到院子里:「不好意思啊,我嫌弃你。我更嫌弃贵妾。我就明跟你说吧,我这辈子宁愿嫁农夫,也不给人做妾。」「啧,你和那姓陆的倒是想到了一块儿,还都喜欢农夫农女的。」
我:.…这人真会抓重点。
「滚吧,再不滚,我叫人捅马蜂窝了。」「成,我明儿再来。那什么,精诚啥来着,什么为开……哎呀,反正就是得有诚意。」
我忍不住吐槽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对对对,就是这句。温姑娘,我真的是越看你越顺眼了。虽然出身不高,可又能打架,还会背书,真的很适合跟我回府。
我果断地回房,还让人去戳墙头的马蜂窝。
几息后,裴砚跑了。
碧珠好奇地问我:「小姐,您怎么知道墙头有马蜂窝啊?」
我扫了她一眼,不想说话,实诚的孩子呢。
这之后,裴砚隔三岔五地就来我院子的墙头搭话。
时不时带只烤鸡,或是糕点,再或是糖葫芦。我可不敢收。
他就往我怀里扔,我转头扔给了碧珠,一再强调不能吃,得扔了,不然毒死了我不负责。
裴砚哈哈大笑,也不生气,反而下回来带得更多。
我觉得这人就是有病,还是有大病。
这日,碧珠一脸喜气地小跑着到了我面前:「小姐,好消息,好消息。」
墙头上晒着太阳和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日的裴砚懒洋洋地开口:「什么好消息啊?说来给小爷听听。」
碧珠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外人,立马闭了嘴。
我挥挥手:「说吧,什么事儿。」
同时给碧珠使了个眼色。
碧珠会意,恭敬地答道:「陆康成和聂云儿前些日子不是被迫搬出了府吗?如今这才多久,两人就闹将起来。一个怪对方让自己沦落至此,一个哭哭啼啼地说她也没让他如此。听说陆公子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了个光,结果,两人完全没了银两,晚上还得挨饿呢。奴婢听了觉得高兴,过来说与小姐听一听,乐上一乐。」
我还没吭声呢,裴砚就嗤笑:「就这么个事儿,这丫头就能乐一乐?那要求也太低了。」
「那不然呢?」我没好气地回。
「最起码也得让他断个手断个脚的,你再乐啊。」裴砚嘟囔。
我:……
难怪以后会被人砸得脑浆都进 出来了,就这性子,啧……
活该。
见我不搭理他,裴砚又一个人自话自说了半晌,最后,无趣地离开。
我赶紧拉着碧珠进了屋。
「陆子修有没有出手?陆夫人没有接济陆康成?」
说不过去啊,毕竟是亲儿子,且就这么一个儿子。
至于陆子修那边,陆康成刚被赶出陆府,我就让人递了话过去的,我想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怎么做的。
碧珠声音里满是兴奋:「陆夫人倒是想管,被他们府上的田姨娘堵着呢。」
田姨娘是陆子修的生母。
我放了心。
「陆二公子让人将陆康成的院子看得死死的,但凡他想做点什么,必然是做不成的。陆夫人也病了,最后换了好几个大夫,也不见起色。」
我唇角微微翘起,如此,甚合我意。
就在此时,窗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啧啧,还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赫然是裴砚的。
我气得猛地起身,冲到窗前大力将窗户推开,冷冷地看着裴砚:「裴砚,你不觉得你这般偷听人说话是小人行径吗?」
裴砚笑地露出了一口白牙:「可我本来就是小人啊!」
简直是无赖!
偏他还一脸欣赏地道:「温谨虞,你还真不错啊。就是法子温和了些,这将人困死在一座小院子里算什么啊?不痛不痒的。让小爷来,就得将他丢到南风馆去伺候人才是。」
我:……
不过,这主意貌似还不错?
「怎么样?小爷这主意不错吧?要不要小爷帮你出手?」
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看得我想要将他砸扁。
砸是不敢砸的。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又猛地将窗户关紧,还上了栓,将那张脸隔绝在外。
「哎哎哎,温谨虞,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我的主意很不错的。」
「真是小气巴拉的,不过小爷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简直与我天生一对。这样吧,我也不嫌你身份了, 你做我正妻,如何?」
「喂,温谨虞,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吵死了!
我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在了窗户上。
声音蓦地消失。
我轻舒一口气。
转身吩咐碧珠:
「密切注意陆家的情况。」
仅仅是将陆康成关在院子里,看他和聂云儿吵嘴?我有病吧。
前世灭族和焚烧之仇,总得报的。
只是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报。
11
陆家的祸患来得比记忆中得早。
即使我吩咐碧珠密切注意,并且在初现苗头时就给陆子修报了信,但仍然毫无用处。
陆家,栾州城内也算得上是有头有尾的商户,一夕之间,成了无栖身之处的丧家犬。
也是在这一夜,陆康成无所踪。
而聂云儿,被他卖进了青楼。
是的,被陆康成亲手卖进了青楼。
听到碧珠所说时,我不敢置信。
碧珠撇撇嘴:「这人心也太狠了,二十两银子,就让他将自己的结发妻卖了。真真是可恨。」
我遍体生寒。
「他人呢?」
「寻不着了。昨儿陆家的事太多,我们的人盯不过来。想着他在那偏远院子里,不会有什么事,一时疏忽,等我们的人反应过来,陆康成已经不见了,聂云儿也被卖进了青楼。」
沉默良久,我吩咐碧珠:「让人将聂云儿赎出来。」
「小姐!那个女人,您凭什么对她好?」
我摆了摆手:「找个鳏夫,给他银子,让他去赎人。赎回去后,就将人娶了,好生看着。」
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恨意。
特别是这种,以为爱得死去活来,可以为其生为其死的,转眼却能绝情地将你卖了。
碧珠眼一亮,笑着应了:「小姐,我明白了,马上去。」
我知晓她误会了,却没有阻拦。
我能让人将她从那种烂泥地里拖出来,已是仁至义尽,总不能奢望我还开个善堂养着她。
转眼入了秋。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阿爹阿娘催嫁都快催疯了,到现在阿兄也一起催。
我指了指依然日日爬我院子墙头的裴砚:「你们说有他在,我能嫁吗?」
阿爹阿娘阿兄皆沉默了。
我施施然离去。
当晚,裴砚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院中讨茶喝:「温谨虞,好歹我也给你当了挡箭牌,你总得给我点甜头吧?」
于是,我赏了他一碗糖水。
本以为,以他公子哥儿的脾气,得将碗扔了。
结果,他竟然笑眯眯地一口喝光。
我看不懂了。
「裴砚,你说咱俩也不是血海深仇,更不是生死大仇。我打你两棍子,你也让人敲断了我的手。我截了你调戏卖花姑娘的好事儿,你也在我这墙头待了一年,将我嫁人的后路都断得差不多了。这事儿,是不是能完了?」
我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这货趴墙头都趴了近一年了,总不能没完没了吧?
我倒不怕流言,但我家里人怕啊。我大哥还没娶亲呢。
「温谨虞,你这是答应嫁给我了?」裴砚的声音贱兮兮的。
我顺手就将手里的茶盏扔了过去。
他顺手也接了。
「啧,总是来这一手,小爷我都料事如神了。」
我怒了:「这事儿没完没了了是吧?到底能不能完了?你再守在我这儿,我爹得疯。」
裴砚揉了揉脸,突然认真地问我:「温谨虞,我真的不可以吗?」
那认真的神色,让我一怔。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我嗤笑着看他:「行了啊,裴大少,您赶紧回吧。小肚鸡肠。」
裴砚笑了:「小爷我小肚鸡肠?真小肚鸡肠,早把你大卸八块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跟宋彦告的状,我被我姨丈命人打了二十军棍,床上躺了半个月。」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知道了我也只会夸一句竣南王这人真不错,多上几炷香给他祈福。
几息后,裴砚突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要走了。就不惹你烦了。咱好歹也一起吃了大半年的烤鸡,也算得上是好兄弟……」
没错,后来裴砚带过来的烤鸡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
谁让他砸得太多,且在我面前吃得太欢?
「最后再告知你一个消息,朝中出了内鬼,里应外合,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叛军。栾州城,也不安全了。你们温家,风头太盛,还是赶紧想法子避避吧。」
说完,裴砚头也不回地跳墙跑了。
我蹙了蹙眉,搜遍了上世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天下大乱,栾州城出现叛乱的信息。
而且他裴砚一个纨绔,能知道这么多?虽然不太信,但心里终归还是不稳当。
问清阿爹在书房,立即带着碧珠寻了过去。刚到书房,就听见阿爹在同管事们议事。
所议之事竟然是卖掉铺子,囤粮囤银。我心里一惊,退了出去。
在院子里坐了近一个时辰,那些管事才退下。
我冲进书房:「阿爹,为什么卖铺子囤粮囤银?」
眼看着阿爹笑呵呵的样子,我正色道:「我要听实话,我不想被蒙在鼓里。」
阿爹长叹一声,最后大手一挥,让人将娘和阿兄都叫了过来。
「小侯爷昨儿晚上见了我,与我说,天下将大乱,栾州城虽然不在边塞,却向来是军事要地,怕是会首当其冲。这一年多,咱们给小侯爷的银子也不少,且并未求过他什么事,想来他心里大抵也存了点拨的意思。」
阿爹顿了顿,才继续道:「他说了一句话,不管乱成什么样,只要有银子有粮食,在什么时候都不怕。」
我心里一惊。
不安如潮水一般扩大。
这些事,前世根本就没有过。
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我缓声问阿爹:「阿爹,咱们做得太明显,就算是囤再多的粮,没实力,在乱世下,也是护不住的。」
阿爹叹了口气:「那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依着前世的经验来看,小侯爷与竣南王府是一体的。裴砚虽然混账,但是一直以来都极得竣南王的喜爱。
他今儿也出言相告。
那就是竣南王也有意相争了。
兵家相争,争的是地盘。同样,比的也是人力和财力。
思及上世天家仅因陆康成的那些个子虚乌有的证据,就抄了温家。
我咬咬牙,出声道:「阿爹不如交筹来的粮食都交给小侯爷,咱们与小侯爷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一来,只会绑得更死。就算真是乱世来临,小侯爷也不会不护着咱们。」
阿爹迟疑了。
想来,也是想到了那一层。
我叹息一声道:「阿爹也不用那么快做出决定,粮食先筹。粮食筹好再说。至于银两,还是悄悄换成金子吧,咱们自己留一部分,大多部分最好也是捐出去。」
「阿妹!」阿兄急了。
「阿兄,温家在栾州城里,最近一年因为小侯爷的关系,也有些冒尖的意思。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呢。这世道,真的乱了起来,咱们抱再多的金银也犹如小儿抱金于闹市,除了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毫无作用。」
阿爹欣慰地看着我:「宝儿真的长大了,你阿兄该与你学学。」
阿兄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笑着道:「阿兄也是为家里着想,阿爹,您好好想想吧。」
12
促使阿爹做决定的是陆康成。
没错,不过一月,陆康成又出现在栾州城。
却是以钦差的身份。
谁也不知道他有了什么际遇,但钦差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
他进栾州城第一件事,不是回陆家,而是来了温家。
「温家乃是栾州城内第一商户,想来余粮与银两都是不少的。陆某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征收。还望温伯父不要让陆某为难。」
话说得客气,只是姿态太高,且双眼中的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阿爹自然是满口应承。
陆康成笑笑,又看了看我:「谨虞如今还未婚嫁?我府下还差一个贵妾,不知谨虞有没有兴趣?」
阿兄怒极:「陆康成,你不要以为你成了钦差就可以这般侮辱我妹妹!」
「温兄言重了,陆某不过是一句提议。温伯父好好考虑一下,陆某就不打扰了。」
临走时,陆康成冲我笑了笑,笑容冰冷如毒蛇。
人才走,阿爹就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姓陆的这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片刻后,不用我劝,阿爹就匆匆去见了小侯爷。
当夜,阿爹如释重负地回来,吩咐我们简单地收拾一下,离开栾州城。
还没来得及走,陆康成就让人围了温府。
「温伯父这是想抗旨不遵?」陆康成笑得张扬。
阿爹脸色几经变幻,最后勉强一笑:「陆大夫说笑了,我这整日奔波,一直在筹备陆大人要的东西。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陆大人过府中来是有何事?」
「温伯父见谅,我收到消息说你要携家眷逃走,所以过来看看。为了让我今儿睡个安稳觉,温伯父一家还是跟我走吧。」
阿爹大怒:「陆康成,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变相地软禁咱们。我温家虽然出身商户,可也是良民,你身为钦差,如此做,不大妥当吧?」
可陆康成完全没有和我们讲道理的样子,直接挥手就让人围了上来。
就在陆康成志得意满的时候,大批的官兵涌了进来。
随后,小侯爷出现了。
「怎么,陆钦差这是要在我栾州城的地盘强抢啊?」小侯爷笑得温和,可眼中的杀气却是一丝也不少。
陆康成动作一滞,随即谄媚地笑了笑:「小侯爷误会了,陆某也只是听差办事。」
「怎么,太子殿下下令让你为难一介商户?」陆康成的脸色变得难看。
偏小侯爷丝毫没有给他脸的打算:「那你就是公报私仇了,不知道太子殿下可知道你这副模样?要不要小爷我帮你上个折子说一说?」
陆康成脸色一白,哑声道:「小侯爷言重了,只是这温家想要私逃……」
笑话!温家是我罩着的,他们需要逃到哪里去?不过瞧着陆钦差这样子,是想跟小爷我过不去?」
陆康成哪里敢和小侯爷杠?
立马摇头称不是。
「那还不快给小爷滚!」
看着陆康成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我的心却完全没有放下来。
小侯爷见无事,拨给我们一小队人马护送我们出往南边去,人就走了。
只是,我们刚一出城,就与陆康成遇个正着。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沉着脸挥手道:「全部拿下。」
一片混乱中,我被陆康成拖到了身边。
我皱眉问道:「我温家与你并无仇怨,你何故如此?」
陆康成冷笑:「你大婚当日给我和离书,让我丢尽了脸。还因为你温家,我被陆家赶出家门。你在后面做的那些小动作,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陆子修是个有能力的?让他圈着我将我困在那个小院子里?温谨虞,你还真是最毒妇人心。」
果然这人不蠢。
我笑了:「我不过是成全你的真爱,陆康成,你自己过得不如意,倒是将过错都怪到我身上来了。那你卖发妻的事儿也要怪我?」
陆康成脸色一冷。
我从身后拽出个丫头打扮的女子来,将她往前推了一推:「你看,你走后,我还将你的妻子赎了出来。嗯,你最爱的云儿。如此,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聂云儿怯生生地看着陆康成:「陆郎……」
陆康成的脸成了猪肝色。
他嫌弃地甩开聂云儿伸过去的手:「一个通房,还是被卖到了青楼的通房,岂能是我陆某的妻?」
聂云儿脸色惨白。
她哀戚地看着他:「陆郎,咱们拜过天地,许过诺言……」
「闭嘴!你一个村妇,连相夫教子都学不会,整天就知道添乱。你知道为了你,那段日子我多难过吗?都是你才害得我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陆康成冷冷地道。
聂云儿沉默片刻,突然低低地笑出声。
她低低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绝情。陆郎,我不再打扰你,但是,请最后再让我抱你一次,可以吗?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梦见我们初见的时候,你一袭白衣,俊得如同神仙公子……陆郎,我是真心爱你的啊……」
女子面容哀戚,声音婉转如泣如诉。
闻之让人不忍。
陆康成向来吃聂云儿那一套,即使此刻,他也忍不住迟疑了一下,终还是站着没动,默认了。
聂云儿扑了过去。
随着轻轻地「噗嗤」一声利器没入肉体,以及男人的哀嚎声,陆康成一把推开了聂云儿,喝道:「杀了她!」
他身旁一个男人及时地扶住了陆康成,同时,刀甩了出去,准确地刺进了聂云儿的身体里。
聂云儿朝陆康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倒了下去。
同时,陆康成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我道:「」将她带回去,东西应该在她身上,其余人杀了。」
我一惊。
眼见着周围黑衣人都朝阿爹阿娘阿兄杀去,而那个人又刹那间冲到了我面前,我转头就要跑。
自然是跑不过的。
那人伸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中涌起一种悲恸,难道这真的是命运?改变不了的命运?
下一秒,我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
是裴砚。
此刻,我竟然对裴砚这个往日最讨厌的纨绔产生了感激之情。
「救我爹娘和阿兄。」
我哑声求救。
「那你嫁给我?」裴砚嬉笑着开口。
我一抬头,与他灼灼的眼神对上。
这一瞬间,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执拗。
我咬了咬唇,点头:「只要救他们,我答应。」
「好嘞,夫人,遵命。」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口哨声,数十个人围了过来,将陆康成等人团团围住。
而裴砚手起刀落,竟然跟切瓜似的将陆康成旁边之人切了。
我惊悚地抬头看他。
他还冲我笑了笑。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一刻,我无比确定,第一回见面,这个人,还真的只是在逗我玩儿。
以他这身手,要断我手脚再容易不过,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吗?
13
到了郊外的一个庄子上,我才缓过神来。
裴砚问我:「姓陆的要如何处置?」
「我可以随意处置他?」
「当然,我夫人的需求必须满足。」
我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见他一面,然后再烧死。另外,他藏起来的那些陆氏族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啧,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嘛。」裴砚笑得贱兮兮的。
我很快再次见到了陆康成。
聂云儿戳的那个洞有点儿大,血流得有点多,他此刻脸色苍白,早没了先前的神气劲儿。
我蹲在他面前,平静地问:
「你要的是什么?」
前世,我死之前,他也是从我这里抢了我最后的依仗过去。
现在想来,是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东西,为温家招来祸患。
陆康成虚弱地朝我笑了笑:「我不会告诉你的,温谨虞,你下半辈子都得活在害怕中。」
我淡淡地笑:「你不说,可以,那你偷偷藏起来的,你的母亲,还有你那些族人,母族的亲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会让他们尝遍这世间所有的苦,再死去。什么死法比较好呢?就火焚吧,你最喜欢这个了,不是吗?」
陆康成红了眼圈:「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对了,还有你那个表妹,好像也在里面吧?」
这一回,陆康成脸上露出了怯色:「你不要动她,她是无辜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我说,我说,你不要动她,你保证。」
「你现在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说得越早,我心情越好……」
「温家有一个凤凰印章,由此可以得到虞氏所留的财产。」
虞氏?
我疑惑地看着陆康成。
他苦笑:「就是你想的那个虞氏,太宗时期与太宗一起打天下,最后激流勇退的那个虞氏。这是我查了许久才查到的信息。」
我很快反应过来:「你也是用这个信息,让自己成为钦差。所以,你这次过来,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拿到这枚印章。」
「是。」
陆康成最后真的是被裴砚烧死的。暗夜的上空回响着他痛苦的哀鸣。
我想起前世自己被烧死时的感觉,没有一丝怜悯。
此后,我寻了个适合的时机,问了阿爹凤凰印章的事。
阿爹苦笑着与我说了实话。
他说,我是虞氏后人,是阿娘的友人临终时将我托付给她。
他还说,这些年,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不敢让人知道凤凰印章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还是泄漏出去了。
我没想到,爱了我两世的家人,竟然不是亲生的。
可是我又立马释怀了,不管如何,总归是我的家人。
我枯坐了一夜,次日,将凤凰印章交给了裴砚。
「为什么给我?」裴砚似笑非笑地看我。我明白他言下之意,明明我们与小侯爷更近。
「就当是报答你昨日的救命之恩,且看你昨晚的身手,那日与我的纠缠,以及近一年来爬墙,怕都是为了这东西。虽然你目的不纯,可终归还是没有用下作手段。」
裴砚叹息着接过:「温谨虞,你真聪明!如此,多谢了。不过,我说的话也是真的,娶你为妻。」
我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上交了大量的粮食和银两,又交出了凤凰印章。
温家再无多余的利用价值。
是以,阿爹请求带着我们隐居山林时,小侯爷答应得爽快。
换了布衣,拆了钗环,我们一家四口一路往南边去。
临行时,裴砚问我:「等我事情办完了,能来找你吗?」
我笑得客气:「裴公子说笑了,我不过一介民女,不劳裴公子如此费心。」
裴砚眼中闪过一丝惆怅,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上,阿娘悄悄问我,是不是真的对裴砚动了心?
我想起那个经常趴在我院中墙头,笑得张扬的男子,心中滑过一丝涩然。
然后摇头笑道:「阿娘说笑了,我与裴公子相识之初就不愉快,后来也一直是他报复的小把戏, 何来情爱?」
阿娘叹息:「也好,以后稳定下来,再给你寻个好夫婿。」
我拉着阿娘的衣袖撒娇:
「那可不成,我可是一直留在阿娘身边的。」
阿兄哈哈大笑:
「家里不养老姑娘。」
我瞪阿兄:「不要你养, 我自己干活养活自己。」
马车外,是阳光明媚,是微风和煦。
一切的纷争,已然离我们远去。
即使没了荣华富贵,只要家人在一起,就是好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