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孙指导员,团里说这趟任务,咱得翻过三座雪山,还得穿过一片无人区。”老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几分兴奋,也带着几分紧张。
我的手停在地图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种话,听着可不让人轻松。三座雪山,无人区,那可不是普通的运输任务。这趟任务,比我想的还要难。
那是1981年9月,刚入秋,格尔木的早晚风里已经透着寒意,我刚带着车队完成了一趟补给任务,车子刚进车库,人还没歇下,就接到了团部的命令——从藏区的原始森林运送木材,支援新营房建设。
任务一来,我心里就开始犯嘀咕。
这是我们三连第一次跑川藏线,车队的27辆“东风140”都是老车,跑平原都费劲,更别提川藏线这种路了。
谁都知道,那条路上,悬崖、急弯、塌方,哪一个都够让车毁人亡的。
但任务是命令,没得选。
营部的老梁政委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孙,任务难是难,可三连的兵靠谱,这事就交给你了。你记住,车能坏,人不能出事。”
我站得笔直,答应得干脆,可转身回到连队,心里就开始翻腾起来。
别的不说,这趟任务光是安全问题,就够让我头疼的。
27辆卡车,几十号兄弟,真要出点事,我这指导员怎么向团里交代?
我在宿舍里点了支烟,坐到天黑都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后来还是老张来找我:“指导员,咱这是头一回跑藏区,得靠经验。要不,你找唐副营长问问,他以前跑过川藏线,对路况熟。”
老张一句话点醒了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找唐副营长商量,他听完任务,直接站起来说:“没问题,我跟你们一起去。”
有了老唐,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随后的三天,我们全连忙得脚不沾地。
车辆保养,物资准备,路况学习,每一件事都不敢马虎。
我还特意找了几个老兵开会,把地图摊开,反复研究沿途的危险路段。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车队就在驻地集合。
27辆“东风140”卡车一字排开,车头上插着迎风飘扬的红旗,战士们站在车旁,个个精神抖擞。
我走到队伍前,大声说:“兄弟们,这次任务不简单,困难肯定有,但咱们是三连的人,咱怕过谁?记住四个字:安全第一!”
一阵掌声过后,车队缓缓出发。
一路上,大家都挺兴奋,车队从格尔木往藏区进发,翻昆仑山口,过通天河,沿着川藏线一路向南。
刚开始的几天,路况还算凑合,虽然颠簸,但大家心里有底。
可越往里走,越觉得吃力起来。
川藏线的路,弯急、坡陡,路边就是万丈深渊。
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那些悬崖边的小路,车轮离路边的距离,最多也就一个拳头宽。
我坐在指挥车上,手里捏着对讲机,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一刻也不敢松懈。
事情出在第七天。
那天,车队刚过林芝地区的一段长坡,负责压尾的老张突然通过对讲机喊:“孙指导员,16号车好像出了点问题,车厢里的木料在晃!”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16号车是老兵小赵开的,他经验丰富,一般不会出岔子。
我赶紧让车队靠边停车,下车一看,果然出事了。
16号车厢上的木料捆得不够紧,已经有两根滑到了车厢边缘,再来个急刹,肯定会掉下去。
要知道,这些木料可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从原始森林里直接锯下来的原木,足有七八米长,一根就得几百斤重。
如果木料掉下去,不光车毁人亡,后面的车队也得跟着遭殃。
情况紧急,我赶紧组织人手重新加固木料。
大家在寒风中忙活了半个小时,总算把木料捆稳了。
可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辆迎面驶来的地方运输车因为避让不及,车头猛地向右一打,直接撞到了我们停车的路边岩壁上,驾驶室的玻璃全碎了,司机被卡在座位上,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我大喊了一声:“快!救人!”
几个战士冲上去,用撬杠把驾驶室的门撬开,把司机抬了出来。
幸好伤得不重,只是额头裂了个口子。
但更麻烦的是,那辆车死死卡在路中间,后面的车队根本过不去。
天色渐晚,这段单行路又是峡谷地带,滞留太久很危险。
我一时也没了主意,正琢磨着办法,小赵忽然说:“指导员,要不我试试用咱的车头,把那车顶到路边去?”
他的建议听着似乎可行,可问题是,咱们的车要是顶得不稳,两辆车一起滑下悬崖,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犹豫了好久,最终点头:“试试,但一定要慢,一点点来,不能冒险。”
小赵发动了车,缓缓把车头顶在地方车的尾部。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他一点点推着地方车向路边挪去。
那几分钟,仿佛比一年还长。
车轮压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咔咔”声,车头离悬崖越来越近,前轮已经悬在了半空。
就在最后一刻,小赵猛踩刹车,两辆车都稳稳停在了路边。
“成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我赶紧让大家检查车辆,重新编队,继续出发。
那一晚,我坐在指挥车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
可就在我以为最难的路段已经过去时,命运又给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的考验。
车队到达林场装木料时,我接到家里的电报——父亲病重,快回家。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半天没缓过神来。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一辈子都盼着我能留在部队好好干,可我没想到,他的身体会这么突然垮掉。
唐副营长看出了我的情绪,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孙,回去吧,这里有我呢,任务交给我,你放心。”
可我怎么能放心?
这是我带的车队,我的兄弟们,我不能把他们丢在这里。
回家的念头和责任感在我心里拉扯了整整一夜,最后还是我妈的一封回信让我做了决定。
信里只有一句话:“家里一切有我,你安心干你的事。”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出帐篷,对战士们说:“继续装车,明天出发。”
最终,车队用了整整半个月,把木料安全送到了格尔木。
任务完成的那天,我站在营地门口,看着一辆辆满是泥点的卡车驶进车库,心里突然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
后来我回家探亲,父亲的身体已经好转,他拉着我的手说:“儿子,你没丢我们家的脸。”
那一刻,我忍不住掉了眼泪。
人这一辈子,总有放不下的责任和舍不掉的牵挂,但只要心里有信念,就一定能挺过去。
这就是我的故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每次想起那条路上的风风雨雨,我都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也最值得骄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