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疯了？放着轻松赚钱的活儿不要，偏偏去干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警察，脑子进水了吧？”
岳母站在堂屋门口，双手叉腰，脸上的皱纹因为愤怒拧在了一块儿。
我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转业通知，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脚下的青砖地，憋了半天，还是没吭声。
1983年，我脱下军装，结束了十年的军旅生涯，回到家乡转业。
县里给了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县轻纺厂当车间主任，听起来风光，收入也不错；另一个是进派出所当民警，工资只有38块钱。
我偏偏选了后者。
选完的第二天，消息传到岳母耳朵里，她当场就炸了。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现实的压力。
38块钱一个月，养活一家五口，那是真够呛。
可我心里始终觉得，警察这个职业虽苦，但有前途。
只是啊，岳母不这么看。
她觉得我没出息，连饭都不让我在家吃。
那天，晓芬站在我身后，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说：“安平，要不再想想吧，妈也是为咱们好。”
我摇摇头，没答话。
岳母的埋怨并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我和晓芬结婚的时候，岳母可是满心欢喜，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光。
那时候我刚提干，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回家，村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岳母逢人就夸：“我家晓芬有福气，找了个当干部的好男娃。”
可谁知道，转业之后，我选了这份“没油水”的工作，她对我的态度就像翻书一样，变得特别快。
日子过得是真不容易。
刚进派出所那几年，工资少、工作忙，家里的日子紧巴巴的。
记得有一回，腊月二十九，我接到一起盗窃案，忙到半夜才回家。
晓芬端来一碗热汤面，看着我满脸倦容，眼圈红了：“安平，你说你图啥？换个单位不行吗？”
我抿了口汤，咽下去，没吭声。
心里却想着，这路是我选的，咬牙也得走下去。
可有时候，现实的压力真是让人喘不过气。
岳母每次见了我，脸上都挂着不屑。
有一回过年，晓芬带着孩子回娘家，我也跟着去了。
饭桌上，岳母满脸笑容地招呼妹夫一家，转头看见我，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
她一边给妹夫夹菜一边说：“家林啊，你们单位福利真是好，哪个人不羡慕？你姐夫要是也能进你们单位，那日子就舒坦了。”
妹夫挠挠头，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妈，他现在是警察，咱也别难为人家了。”
岳母听了，撇撇嘴没接话。
我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吃饭，连碗里的菜都没敢夹。
那顿饭，我吃得特别心酸。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换工作。
可一想到脱下军装的那一天，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安平啊，咱们当兵的人，走到哪儿都得顶天立地。”我心里就像有块石头压着，怎么也放不下。
转机出现在1986年。
那一年，国家严打整顿社会治安。
派出所的工作一下子忙了起来，警察的地位也逐渐提升。
那段时间，我在一次大案中表现出色，得了个三等功。
奖状拿回家的时候，岳母看了愣了一下，随即撇嘴：“三等功能当饭吃吗？”
我听了笑笑，把奖状往墙上一贴，也没多说啥。
可谁能想到，后来的日子，风水真就转了。
妹夫工作的纺织厂因为经营不善，开始裁员。
他和妻子一起下了岗，带着孩子南下谋生。
听说他们在外头摆摊卖袜子，甚至还在建筑工地门口卖过盒饭。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总算稳了下来。
只是，岳母和岳父却成了留守老人。
想让儿女尽孝吧，那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我这头，日子却渐渐宽裕起来。
因为工作成绩突出，我从派出所副所长一步步干到所长，后来又调到县公安局当了副局长，工资翻了几倍。
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连我老娘过年的时候都能捧着一包糖果，笑呵呵地招呼邻里孩子来家里坐。
岳母呢，慢慢对我也没那么冷眼相看了，甚至偶尔还会和街坊炫耀几句：“我家安平啊，现在可是局里的领导，前几年家里条件不好，那是暂时的嘛！”
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步入正轨的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让我的生活又起了波澜。
那是1990年的一个冬天，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妹夫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夫，咱妈出事了！”
原来，岳母独自一人去镇上买年货，路上摔了一跤，直接送进了医院。
匆匆赶到医院时，我看到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晓芬在一旁抹眼泪。
我心里一紧，赶紧问医生情况。
医生说，摔断了腿，得住院一阵子。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
给她送饭，翻身，擦身体，忙得脚不沾地。
岳母开始还有点别扭，总说不用我伺候，可后来，她一次无意中抓住我的手，哽咽着说：“安平，妈以前对你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发酸，轻声回她：“妈，咱是一家人，别说那些。”
岳母出院后，我让她和岳父搬到我们家住。
晓芬怕他们不习惯，特意腾出了一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岳母一开始死活不肯，说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软了。
最终，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她还是留下了。
有时候，岳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会忍不住感慨：“安平啊，妈真是没想到，你这小子，能把这个家撑起来。”
我听了只是笑笑，没接话。
人啊，得学会换位思考。
父母对子女的爱，有时候藏在刀子嘴里。
而子女对父母的孝心，也许需要时间来证明。
回头想想，这一路走来，酸甜苦辣，哪一样不算人生的滋味呢？
我抬头看着窗外冬日的阳光，心里忽然觉得暖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