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团里让你下午去卫生队体检！”连长一进门，话就扔了过来。
我正蹲在炉子旁折腾热水瓶盖，听见这话，手一哆嗦，瓶盖掉地上滚了老远。
“啥体检？”我抬头看他，心里有点发蒙。
连长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笑着说：“还能啥体检？提干的呗！赶紧的，别磨蹭！”
我听得愣住了，提干？这事儿怎么轮到我头上了？我在部队四年，副班长都没干过，平时也就是写点文章、跑跑通讯，哪敢想提干的事啊。
“连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错不了。”连长瞪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可是团里的命令，赶紧准备去吧！”
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那年是1977年，提干可不是小事，尤其我这种资历浅的小兵，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
下午我去了卫生队，体检顺利通过。一个月后，命令下来了，我被任命为三排排长。连里开会时，教导员当着全连战士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还特意补了一句：“咱们连1975年兵里，第一个提干的就是老郭。”
那一刻，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战友们一边拍手一边起哄：“老郭，提干了啊，请客啊！”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发虚。
提了干，意味着从战士变成了干部，可连里比我资历深的老兵有的是，很多人比我干得久、经验多，心里能服我这个新排长的，估计没几个。
提干的第二天，连长叫我去办公室，关上门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老郭啊，这排长可不好当，尤其是你这种资历浅的。以后得多注意，别让老兵们看出啥毛病来。”
我点头，连长接着说：“还有，提了干是能穿皮鞋的，但我劝你啊，别急着穿。连里不少老兵连胶鞋都补了好几次，你这时候穿皮鞋，怕是有人心里会犯嘀咕。”
“知道了，连长。”我赶紧答应。
其实不光是鞋，提干之后，我每个月的津贴从10块涨到了52块。第一次拿工资的时候，手里捏着那厚厚的一叠票子，心里高兴得不行，可也觉得沉甸甸的。连长说得对，这钱多了，事儿也多了。
拿到工资的当天晚上，我特意买了两瓶酒和几样罐头，请连里的干部们吃了顿饭。这顿饭吃得热闹，连长和教导员喝得脸都红了，最后还拍着我的肩膀说：“老郭啊，好好干，别让大伙失望。”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更紧张了。
虽然提了干，但平时我跟战士们一样，穿粗布军装，脚下还是那双黑胶鞋。床底下那双崭新的三接头皮鞋，我一直没舍得穿。
可那鞋，是真好看。亮闪闪的鞋面，走起路来“咔咔”作响，显得格外精神。每次看到它，我心里都痒痒的，总想着找个机会穿上试试。
转眼到了11月，那天是个周日，天上飘着雪，连队里静悄悄的。我在宿舍里整理东西，瞅见床底下那双皮鞋，忍不住拿出来看了看。
“反正今天没人，就穿上试试吧。”我心里想着，三下两下脱了胶鞋，把皮鞋穿上了。
鞋子刚套上脚，我就觉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对着小镜子照了照，越看越精神。
我正美滋滋地踱着步，宿舍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
抬头一看，连长正站门口，脸上挂着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脚上的皮鞋。
“哟，老郭，这鞋不错啊。”连长慢悠悠地走进来，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咱连里比你资历老的兵还不少呢，你现在就穿上，不太合适吧。”
我当时脸刷一下就红了，赶紧脱了皮鞋换回胶鞋，嘴里直说：“连长，我就是试试，试试。”
连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可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第二天早上点名的时候，连长忽然在队伍前说：“咱们的一排长，昨天试了试新皮鞋，感觉不错。既然鞋子都试了，那咱们就干脆来试试‘新排长’的本事吧。”
说完，他指了指我：“老郭，今天你带队训练，看看你这新排长行不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连长这是在考我。
带队训练是排长的基本功，可说实话，我还真没实操过。战士们站在队列里，一个个盯着我，目光里有期待，也有打量。我知道，要是今天栽了，以后连里没人会服我。
硬着头皮，我喊了声：“全体都有，出操！”就这样，带着全排开始了训练。
刚开始还算顺利，可等到跑战术科目时，问题来了。冲刺障碍场时，有个老兵故意慢吞吞地掉了队，嘴里还嘟囔着：“排长，咱这老胳膊老腿，可跑不动了。”
这话一出，队伍里好几个人都笑了。
我听得脸一热，心里暗骂这老兵存心给我下马威。可眼下不能发火，发火只会让人觉得我心虚。我脑子一转，忽然喊了句：“全体都有，稍息！张大庆，出列！”
那老兵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上前。我笑了笑：“老胳膊老腿不行了是吧？那咱们换种训练。你站前面，带着全排绕操场跑五圈，跑不下来，你就给我扛着枪站岗一天。”
“啥？！”张大庆一听这话，脸都绿了。可话是他自己说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认怂，只能咬牙带着队伍跑起来。
这一跑不要紧，老兵们倒是真服气了。训练结束后，张大庆跑得满头大汗，背着枪站岗时还冲我竖了个大拇指：“排长，行啊！我服了！”
从那天起，连里的老兵们对我这个新排长再没挑过刺。连长私下里也夸我：“老郭，带兵就得有点办法，这回你算是过关了。”
后来每次想起那双皮鞋，我都觉得好笑。光想着穿上皮鞋精神，却没想到，真正让人服气的，是脚下走的路。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那双三接头皮鞋早就不知道扔哪儿了，可这段经历，却一直在我心里留着，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