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养牛吧。”指导员看着我，语气随意得像是让我换个工位，完全不带商量的余地。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点憋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1984年，我19岁，刚高中毕业。
那年家里收成不好，父亲一边抽旱烟，一边叹气。
听说征兵的消息后，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家里养不起我了，不如去部队，至少能吃饱饭。
虽然有点不舍，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报了名。
我们那批新兵一共有300多人，从南方的小村庄一路奔赴到北疆的一个叫黑石岭的小镇。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了三天三夜，窗外的风景从绿油油的稻田变成了茫茫的雪原。
下车时，冷风刮得人直哆嗦，鼻子和耳朵都像要冻掉似的。
老兵们给我们发了厚棉衣和大头鞋，炊事班还煮了一锅热腾腾的面条。
可这一点暖意抵不过心里的落差。
驻地是在深山里，四周是光秃秃的荒坡，连根树都没几棵。
我们这些刚从学校出来的新兵，谁能想到当兵的生活是这样？
指导员看出了我们的心思，语气不重却很有力：“别有想法，到部队就是来吃苦的！你们是保家卫国的兵，不是来享福的。”
话虽这么说，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还是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
零下30度的气温里站军姿，冻得鼻涕挂在脸上成了冰碴子。
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跑五公里，爬雪坡，练投掷手榴弹，动不动就摔个满身是雪。
吃的呢？高粱米、土豆、咸菜，天天如此，连点油水都没有。
我一边咽着干燥的土豆块，一边想，这要是回家跟我妈说，她肯定心疼得掉眼泪。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连。
新兵分配那天，我心里挺激动，想着自己个子高、体力好，怎么也得分到作战班。
结果名单一念，我被分到了后勤组，还被指定去养牛。
听到这活儿的时候，我脑袋嗡了一下，心里那个不服气，差点没当场顶嘴。
可是军令如山，哪能容你有意见？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指导员带到牛棚。
牛棚搭在营地的角落，破破烂烂的，四面漏风。
牛棚里三头牛正懒洋洋地嚼着干草，地上堆满了牛粪，味道熏得人直皱眉。
指导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呵呵一笑：“小林啊，别嫌弃，这可是个重要岗位，能养好牛，连队的伙食可就有保障了。”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心里却想着，这到底哪重要了？
这不是个下人干的活儿嘛。
刚开始，我心里憋着气，干活也没个好态度。
每天草料随便撒，牛棚敷衍扫，牛喝没喝够水也不管。
指导员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叫我去办公室。
我一进门，他就开门见山：“小林，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养牛丢人？”
我低着头没吭声，心里却想着，不是丢人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小林啊，你知道咱们连队为什么要养牛吗？冬天没有新鲜菜，牛奶和牛肉就是战友们最好的补给品。你觉得这是小事，可对整个连队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动摇。
可嘴上还是硬着：“指导员，我知道这工作重要，可我真干不来，换个人吧。”
他说：“小林，当兵的哪有挑活的？你觉得干不好，那就去学，学会了你就知道，这活儿不简单。”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
可没想到，这一干，竟然让我渐渐发现了点门道。
养牛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牛棚的温度不能太低，草料要按时添，牛喝水的量和质量都不能出问题。
有一次，一头牛突然倒在地上，嚼不动草了。
我吓坏了，赶紧跑去找兽医班的老兵。
老兵检查了一下，说是草料喂得太少，牛饿得脱力了。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难受。
养牛这个活儿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如果我不认真，连队的伙食就会出问题。
从那之后，我开始认真起来。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先给牛添草，再打扫牛棚。
中午检查牛的状态，晚上还要加班观察它们的表现。
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可我心里却比之前踏实多了。
慢慢地，牛棚里的三头牛长得膘肥体壮，连长还专门来视察过一次。
他拍着我的肩膀夸我：“小林啊，干得不错！你这牛养得好，过年咱们连队的牛肉肯定少不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头第一次有了点自豪感。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认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有一天，我正在牛棚里干活，突然接到家里的电报。
母亲病倒了，情况很不好。
我愣在原地，心里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指导员得知消息后，主动找我谈话：“小林，家里的事要紧，你先回去看看吧，这边我们帮你顶着。”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连夜赶回了家。
一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既担心母亲的病情，又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放弃部队的生活了。
回到家里，看到母亲躺在床上，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母亲见我回来，苍白的脸上挤出个笑：“小林，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在部队干。咱们家供你出去，是盼着你出息，不是让你回来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母亲身体不好，可她还是想着让我在部队待下去。
家里的事处理了几天，我又赶回了连队。
指导员见到我，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家里的事解决了吧？放心，这几天牛棚的事我们都帮你安排好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从那天起，我更加努力，把牛棚收拾得干干净净，牛养得也越来越好。
后来，因为表现突出，我被调到了炊事班。
炊事班的工作比养牛轻松多了，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时候路过牛棚，我还会停下来看看那几头牛，心里莫名有点怀念。
几年后，我退伍回到家乡，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每次回想起在部队的日子，我总觉得，那段养牛的经历，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
这些年，我也养了几头牛，偶尔给它们添草的时候，总会想起指导员那句话：“觉得丢人？那就干出个样子来。”
如今再想起那些事，只觉得自己当年的想法可笑。
原来啊，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哪怕再不起眼，都有它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