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这婚事……我怕是不能跟你结了。”
1978年的正月里,天冷得刺骨,村口的枯树上挂着几片风干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我站在门前的土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志国,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背上还挎着个军绿色的挎包,神色躲闪,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劈了下来。
听到这话,我先是怔住了,紧接着一股火直冲脑门。
“志国,你再说一遍?”
他低着头,没敢看我,声音却更低了:“秀芝,我配不上你了。”
“好一个配不上我!”
我冷笑着看着他,说:“志国,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是你配不上我,还是我配不上你?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解释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手攥得死紧,指甲掐得发疼。风一吹,眼泪不争气地滚了下来,我却倔强地抹掉,硬生生把哭声憋了回去。
回到屋里,我坐在炕头上,愣了半天,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志国这人我不是没了解过,老实本分,说话做事都靠谱,当初说要去当兵也是拍着胸脯保证,提干了就回来娶我。
谁知道,这提干倒是提了,心却飞了。
父母得知后,气得直骂:“什么人啊,没良心!当初求着定亲的是他们家,现在提干了就翻脸不认人!”
我听着没吭声,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村里人很快知道了这事,背后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我命苦,有的说志国没良心,还有人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被退了亲。
我听着这些话,心像刀割一样疼,可表面上却强装镇定,谁问我,我都只回一句:“他不要我,是他没福气。”
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偷偷抹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每当看着志国送我的那条红头巾时,心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那是1975年,志国刚进部队没多久,回家探亲时送我的。他说:“等我当了军官,就回来娶你。”
当时的我信了,守着这个承诺苦苦等了三年,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句“配不上”。
两年后,生产队解散了,大家分了地,日子稍微宽裕了一些。可我已经24了,在村里算是大龄姑娘了,媒婆上门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父母看我天天闷头干活,心里着急,托亲戚朋友介绍了几个对象,可我都看不上。
直到有一天,邻村的婶子提到一个人,说是卷烟厂的工人,叫林玉成,年纪比我大一岁,老实本分,就是嘴笨了一点,至今没娶上媳妇。
我本来不想再相亲,可拗不过父母的劝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第一次见玉成是在村头的小河边,他穿着一件旧棉袄,裤脚卷得高高的,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我走过去,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一下子红了,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就是秀芝?”
我点点头,心里对他有些好感。一个男人能这么细心地洗衣服,说明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
后来我们聊了几次,发现他虽然话少,但人实在,家里条件也安稳。再加上父母一再劝我,说玉成靠谱,我便答应了这门婚事。
结婚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洒在村口的土路上,暖洋洋的。我穿着一身红袄,头上盖着红布,被玉成用自行车驮回了家。
婚后的日子过得平淡却温暖。玉成是个心细的人,每次我下地干活累了,他都会帮我揉揉肩膀,或者给我熬碗红糖水。
有一次我生病发烧,他连夜跑了十几里地去镇上请医生,回来时大汗淋漓,手里提着一包药,气喘吁吁地说:“秀芝,你可不能出事啊。”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一阵发酸,觉得自己总算没看错人。
两年后,卷烟厂扩招统计员,要求高中学历,还得写字工整。玉成第一时间告诉了我,说:“秀芝,你念过高中,这工作你肯定能行。”
我有些犹豫,觉得自己一个农村女人,能行吗?可玉成却坚定地支持我,说:“试试吧,咱总得往前走。”
在他的鼓励下,我去报了名,没想到真的被录用了。从那以后,我开始每天跟账本打交道,慢慢地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
1985年,玉成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而我也成了厂里的会计。厂里的人都羡慕我们,说我们夫妻俩是模范夫妻。
那年春节,我带着孩子回老家探亲,听说志国也回来了。
他带着媳妇,开着一辆小车,风风光光地在村里转悠,惹得村里人纷纷议论。可我听说,他的日子其实并不好。
志国的媳妇是城里的干部家庭出身,脾气大,平时对他颐指气使,还逼着他当了上门女婿。他在部队提干后没升上去,转业后混了个科长,表面上风光,其实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村里人看着他的样子,背地里摇头叹气。我听了,只是笑笑,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后来我们一家搬到了市里住,孩子也成了家,工作稳定,日子过得安稳幸福。
有一次,我和玉成回村探亲,经过当年志国送我那条红头巾的地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释然。一切都过去了,苦难也好,背叛也好,都成了人生里的一道坎,迈过去了,也就不算什么了。
“秀芝,咱们能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
听到玉成轻声说出这句话,我笑着点点头。
是啊,人生的路有时候弯弯绕绕,可只要用心走,总能走到光亮的地方。
风吹过村头,树叶沙沙作响。我抬头看了看,觉得这天也比往常更蓝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