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刚停在老家门口,就看见住在隔壁的赵秀梅婶子热情地冲我挥手。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不禁想起四十年前那场围着界石吵闹的场景,那时的赵婶可不是这般和气。
老家的院子还是老样子,青砖黛瓦被岁月磨得斑驳,墙角爬满了爬山虎,院子里的老槐树更显苍老。
那会儿我才八岁,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热乎饭都是奢望。
我爸受过小儿麻痹的病,走路一瘸一拐,干不了重活,只能靠编些竹篮贴补家用。
我妈是贵州深山里来的,皮肤黝黑,干活特别麻利,村里人背地里都叫她"黑妹子"。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到傍晚,妈妈总会背着一大筐野菜回来,手臂上全是被荆棘划出的血痕。
家里还有个妹妹,叫秀兰,比我小三岁,从小就爱生病,我爸妈为了给她治病,没少借钱。
1983年春天,我爸妈终于攒够了钱准备建房,那时候住的还是用木头搭的简易房子,冬天冷得直打颤。
妈妈特意去镇上买了两挂鞭炮,说是要把新房子热闹热闹。
可刚开始打地基,赵秀梅婶子就带着她男人冯德生冲出来闹事。
"你们家的院墙占了我家的地!"赵婶指着地上的石灰印子叫嚷,那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刺破天。
我妈火气也上来了:"咱们家的地界早就定好了,你这是想讹人啊!"
冯德生那时在乡政府当干部,仗着有个在县里当官的表弟,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
没过多久,冯德生就挖出了一块界石,上面还刻着他家的名字。
这界石明显是他们半夜偷埋的,可那会儿我爸妈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占了一尺多地。
我永远记得那晚我妈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好好读书,将来有本事了才不会被人欺负。"
那一年,我妹妹的病又犯了,可家里的钱都用来买建房材料了。
爸妈去借钱,可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没人肯借。
最后是赵婶子借了五百块钱,利息高得吓人,要我爸妈写下借条,还得把即将建好的新房子抵押。
那时我不懂,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的阴谋。
我妈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常常听见她半夜偷偷抹眼泪。
就在这时,县里来了个医疗队,队长姓郑,看出我妹妹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
郑医生不但给妹妹免费治病,还经常带些营养品来看我们。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医生可以这么温暖。
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当医生,要像郑医生那样帮助别人。
我拼命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那年考上了省医科大学。
临走那天,赵婶在村口碰见我,阴阳怪气地说:"就你们家这条件,念得起大学吗?"
我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赵婶,我一定会回来的。"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地在县医院工作,从住院医师一步步干到了副主任医师。
日子好起来后,我把爸妈接到了县城住,可我爸总是念叨着老家的那块地。
去年夏天,医院急诊室送来一位脑梗病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赵秀梅婶子。
看到病历上的名字,我心里五味杂陈。
走进病房,看见瘫在床上的赵婶,那个当年耀武扬威的泼妇,如今满头白发,憔悴不堪。
她一眼认出了我,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兰子啊,当年婶子对不住你们家......"
我给她做检查时,发现她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正当我准备开药时,赵婶的儿子冯小军闯了进来。
"你就是陈医生?我警告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他指着我的鼻子喊。
我平静地看着他:"冯先生,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
那一刻,我想起了当年郑医生的样子。
我开了最好的药,每天都去病房查房,给赵婶擦身、翻身、喂药。
有天半夜,赵婶突然心脏骤停,我连续抢救了两个小时才把她救回来。
她醒来后,拉住我的手,哽咽着说:"兰子,婶子对不起你们家。那块地的事是我和你冯叔商量好的,就是想逼你爸妈把房子抵给我们......"
原来,那年我妹妹生病借钱,也是他们精心设计的圈套。
我静静地听完,心里却已经没有了恨意。
赵婶住院的一个月里,我几乎天天加班照顾她。
临出院那天,赵婶拉着我的手说:"兰子,你妈把你教得真好。换了别人,怕是早就给我下药了。"
我笑了:"赵婶,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天职。再说了,那点地皮的事都过去四十年了。"
"兰子,婶子还有个事想求你。"赵婶欲言又止。
原来她儿子冯小军查出了肝癌晚期,可是因为得罪过太多人,没有医生愿意收治他。
我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病人。
三个月后的一天,冯小军痊愈出院,在医院门口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头。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妈问我:"兰子啊,为啥要给那些欺负过咱们的人治病?"
我笑着说:"妈,您不是说过吗,有本事了也不能仗势欺人。当年您教我的话,我一直记着呢。"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一封信,是赵婶寄来的。
信里是一张泛黄的借条和一张房契,还有一张界石的老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兰子,这是当年的证据,婶子一直留着,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还给你。"
我拿着这些东西,开车回了趟老家。
斑驳的院墙还在,当年那道用来分界的矮墙也还在。
我把所有的证据都烧掉了,看着青烟袅袅升起。
这么多年过去,恩怨早已随风消散,剩下的只有岁月的沧桑和人性的温暖。
从那以后,每逢过年,赵婶都会给我送来一罐她腌的咸菜,就像从前我妈腌的那种味道。
前几天,我下班回家,发现我妈正和赵婶在院子里说说笑笑。
看着她们,我突然明白,这世间的恩怨,终究敌不过时光的打磨。
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一辈子最好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