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六健将出洞沿着山路往西南方赶去,孙悟空跟在后边暗想:“红孩儿要请老大王吃我师父,那老大王自然是牛魔王无疑。老孙当年与牛魔王相识,当真是情投意合,交往深厚,只是如今我归入正途,他还是邪魔......一别甚久,我还记得牛魔王模样,且先变成他哄一哄小妖看看如何。”
孙悟空偏离大路往前飞了数十里,摇身变成牛魔王样貌,又拔下几根毫毛变出几个小妖,几人在山坳里张弓引箭佯装围猎。
六健将一路你推我搡走近,抬头忽然看见牛魔王,兴烘掀、掀烘兴“扑通”跪倒在地:“老大王爷爷在这儿哩!”
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都是肉眼凡胎,也跟着跪倒:“爷爷!小的们是火云洞圣婴大王差来请老大王爷爷去吃唐僧肉哩!愿老大王爷爷寿延千纪!”
“孩儿们起来!你们同我回府换身衣服再来!”
“爷爷开恩!路途遥远,恐我家大王责罚,咱们还是就此请去吧!”
“好乖的儿女!也罢!也罢!你们前边儿开路,我这便去走一趟!”
六健将一路小跑走前开路,孙悟空引着几个毫毛小妖随后跟来。不多时到了火云洞,急如火、快如风撞进洞里禀报:“大王!老大王爷爷来啦!”
红孩儿甚是高兴:“你们当真中用,这么快就请来啦!——各路头目,摆队伍,开旗鼓,迎接老大王!”
群妖尊令,整整齐齐出洞迎接,孙悟空一看这阵势也高兴,身子一抖收回毫毛,挺着胸膛拽开大步进去南面居中而坐。
更正:最近查到“南面称孤”、“圣人南面而听天下”等典籍,所以南面应该理解为面南,面朝南、坐北朝南,而不是南边或者坐在南边。
红孩儿上前磕头跪拜:“父王,孩儿给您磕头!”
“孩儿免礼。”
红孩儿连磕四个头,起身站在孙悟空身侧,孙悟空问道:“我儿,今日请我来有何事?”
“孩儿不才,昨日擒获一个东土大唐和尚,我时常听人说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寿如蓬赢不老仙。孩儿不敢自食,特意请父王同享唐僧之肉,寿延千纪。”
孙悟空故作惊讶:“我儿!是哪个唐僧?”
“往西天取经之人。”
“可是孙悟空的师父?”
“正是!”
孙悟空连连摆手:“莫惹他!莫惹他!那孙悟空是怎样的主?孩儿可曾会过他?那猴子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当年他大闹天宫,玉帝派十万天兵布下天罗地网都不曾拿住,你怎就敢吃他师父?尽早送出去还他,他若知道你吃了他师父,也无需出来和你打,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一挥,整座山都没了!到时你何处安身?我依何人养老?”
“父王说哪里话?长他人志气,灭孩儿威风!在半山中我把唐僧抓来,那孙悟空领着猪八戒上门找我胡言乱语、攀亲道故,我大怒,与他交战几个回合,也不见他有什么高明之处。后来猪八戒也来助阵,我吐出三昧真火,败了他头一阵。第二阵他请来四海龙王助雨,只是不能浇灭三昧真火,又被我烧得负伤而去。再后来他着猪八戒去请南海观音菩萨,孩儿变作观音把猪八戒哄过来,如今吊在如意袋里,待会儿蒸熟了赏给小的们吃。今早儿那孙悟空又来洞前叫嚣,我只吩咐捉拿,就把他吓得连包袱都顾不上捡转身逃去,我这才去请父王来一览唐僧活像,再与父王蒸吃,延寿长生不老也!”
“贤郎,你只知三昧真火能赢他,却不知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哩!”
“凭他如何变化我也认得!想他也不敢进我洞门。”
“我儿,即便你能认得,他却不变狼犺大象,只变些蚊蝇小虫,又怎能辨认?”
“我这每一层门都有四五个小妖把守,他变小虫也休想进入!”
“我儿不知,他不止会变小虫,若是变成我的模样,你又哪里认得?”
“父王无需多虑,他便有铁胆铜心,也绝不敢再来!”
“既如此说,我儿当真有手段!奈何我今日不能吃唐僧。”
“这是为何?”
“我近来年老,你母亲时常劝我做些善事,我又想不起有何善事可为,只能持些斋戒。”
“父王是长斋还是月斋?(长斋自然是一直斋戒,月斋是每年农历的正月、五月和九月。其次还有六斋日:大月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九、三十;小月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二十八、二十九。以及朔望斋:初一、十五。)”
“不是长斋也不是月斋,是雷斋(......,上一句是佛教斋戒,孙悟空这一句给扯到了道教斋戒),每月斋四日,三辛逢六,今日是辛酉日,一来持斋,二来酉不会客,且等明日我亲去蒸唐僧,与我儿同享。”(传说三皇五帝时期有个叫彭祖的道教先驱,根据天干地支,以养生为目的总结出彭祖百忌,即甲不开仓、乙不栽植、丙不俢灶、丁不剃头......酉不宴客等禁忌。)
红孩儿听了心中生疑:“我父王平日吃人为生,如今已有千余年,为何突然就开始斋戒了?当年他杀生甚多,这三四日斋戒就能将善补恶?可疑!可疑!”于是找个借口来到外室问话六健将:“你们从何处请来的老大王?”
“半路请到的。”
“我说你们来去甚快,不曾到老大王家里么?”
“不曾到家。”
“不好!着了他的道儿!这不是老大王!”
六健将连忙跪地:“大王,自家父亲也不认得?”
“容貌动作都像,只是言语有疑,一时不能确认......你们各自备好刀枪兵器,我再进去问问,看他如何对话。若真是老大王,莫说今日不吃,便是明日不吃,一个月不吃,又有何妨!倘若不是,只听我‘哏’一声便一起上前拿下!”
小妖各自传话待命,红孩儿进里屋见了孙悟空又行拜礼。
“孩儿,家无常礼,有话只管说。”
红孩儿伏身在地:“孩儿请父王前来,一则是享用唐僧肉,二则也有一事上问。前日我闲时驾云直至九霄云上,忽逢道庭(传道的地方)道陵先生。”
“可是天师张道陵?(《西游记》中张道陵、葛洪、许逊和邱弘济在天宫任职四大天师)”
“正是。”
“他可说了什么?”
“他见孩儿生得五官周正,三停平等(有面上三停和身上三停,即额-鼻-颏,或者头-腰-脚,都属于面相之说,三停一样则属于富贵命),便问我是几年几月几日几时出生,要与我推衍星命五行,孩儿年幼记不真,还请父王告知,下次再见先生好劳烦他推算。”
孙悟空暗自发笑:“好妖怪!老孙保唐僧西去一路不知捉拿多少妖怪,都比不上这厮狡诈(克剥)!他若问我什么家长里短、少米无柴的话儿,我还能随口捏谎回他,如今他问我出生年月,我怎么会知道!......”心里虽是这么想,可表面上孙悟空依然正身端坐,既不惊慌也无惧怕,笑道:“孩儿请起!我逐日渐老,诸多琐事不和心意,一时竟记不起你生日......无妨!待明日回去问过你母亲便知。”
“父王时常拿我生辰八字言不离口,还说我有同天不老之寿,为何今日却突然忘了?岂有此理!定是假的!”红孩儿大怒,“哏”一声招呼群妖上来擒拿。
孙悟空现出本相,挥一把金箍棒全都挡下,大笑道:“贤郎不得无礼!哪有儿子打老子的!”说完,化作一道金光飞出火云洞。
小妖急叫:“大王,孙悟空走啦!”
红孩儿满脸羞愧一时不能自拔:“罢!罢!罢!让他走吧!我吃下他这一回亏!且关上门不管他,咱们洗刷唐僧蒸吃!”
*篇中云:“作恶多端,这三四日斋戒,哪里就积得过来?”此处极可提醒佛口蛇心额斋公。又云:“你便一毛不拔,教我这善财难舍。”此处极可提醒白手抄化的和尚。——李卓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