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一时僵局,又有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地方官职,主要职务是教化百姓)听宣。”
国王准奏,有三四十个乡老进殿磕头:“万岁!今年春月无雨,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国师爷爷作法求雨,普济黎民百姓。”
“乡老且退,这便能下雨。”
待乡老谢恩退去,国王问道:“唐朝僧众,你可知朕为何敬道灭僧?——只因当年求雨,本国僧人未曾求得一滴,多亏天降国师呼风唤雨,才救活满城百姓。如今你冒犯过失,本当定罪问斩,朕且饶你一回,你可敢与国师赌胜求雨么?若能求得一场甘雨,朕自当饶你罪名,倒换官文放你西去。若求不来,只得拿你等推赴刑场,典刑示众!”
孙悟空笑道:“小和尚倒也会些祈祷术法儿。”
国王闻言甚喜,即命人打扫坛场,又吩咐亲随:“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
三位国师陪国王端坐五凤楼上,唐僧师徒侍立楼下,有官员飞马来报:“坛场完备,请国师爷爷登坛施法。”
虎力大仙拱手欠身与国王请辞,走下楼时却被孙悟空拦住:“先生哪里去?”
“自是登坛祈雨。”
“你也忒自重了些!就不让让我们外来之人?——也罢!‘强龙不压地头蛇’,先生请去,只是有些话得在陛下面前讲明了!”
“讲明什么?”
“你我同时登坛施法,怎知那雨是你的还是我的?”
国王闻言笑道:“这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能说到重点上)”
楼下沙僧听见国王言语,不住暗笑:“你不知他满肚子筋节还未曾使出来哩!”
虎力大仙:“无需多讲,陛下自能分晓!”
“倒也是!奈何我们远来之僧,到时彼此争功不成体统,还是事先讲明了才好办事儿!”
“也罢!到时只看我这令牌便是,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电闪雷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
“妙!妙!我还不曾见过如此场面,请了!请了!”
虎力大仙拽步走进坛场,只见正中是一座三丈有余的高台,两旁插有二十八星宿旗号,台上一张长桌,桌上有香炉和烛台,靠着香炉有一块金牌,镌刻有雷神名号。
台下则是五口大缸,满缸清水里漂浮着杨柳枝,枝上各托着一块铁牌,牌上写的都是雷霆都司的字符。再往外又有五个大桩,各有两个道士手执铁锤候立打桩。
高台后边有许多道士在写作书文,中间一架纸炉,一旁又有几个像生(纸人或布人)人物,都是些执符使者,赞教道官。
虎力大仙登上高台,接过小道士递上的黄符、宝剑,念一声法咒,烧一道黄符。台下小道跟着烧一个执符像生,一道文书,烟火正燃,高台上“砰”一声令牌响起,只见半空已有悠风初起。
猪八戒大叫:“不好!不好!这道士当真有些本事!令牌才响,果然就起风啦!”
“兄弟小声些!你看好师父,莫再与我说话,我去去就来!”孙悟空嘱咐猪八戒一声,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一声“变”,变出一个分身站在原地,真身出窍跃至半空喝问:“司风的是哪个?”
风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扎紧口绳,一起上前施礼。孙悟空怒喝:“我保唐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正与妖道赌斗求雨,为何你不助老孙却要帮那道士?快把风收了,饶你一命!若有一丝风起,我只见那道士的长胡子动了,各打二十铁棒!”
“不敢!不敢!”风、巽二神赶紧收风,连连应允。
猪八戒见半空突然没了半点儿风,大嚷:“那先生请退吧!令牌已响,怎不见有风?你且下来,该我们上去啦!”
虎力大仙充耳不闻,再烧符檄(xí,官府征召晓谕的文书,长约二尺,可以参考“圣旨”模样),执令牌打响第二声,半空中一时翻云起雾,遮云蔽日。
孙悟空再喝问:“布云的是哪个?”
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即近前施礼。孙悟空如旧斥责,二神赶紧收云隐雾。
猪八戒看天上又万里晴空,大声叫嚷:“你这先生也是欺瞒陛下哄骗百姓之人!没一点儿真本事!令牌都响两声啦,既不见风,也不见云!”
虎力大仙这才有些焦躁,解散长发,念咒烧符,执宝剑再发一声令牌......这次却没有丝毫反应,原来南天门邓天君引着雷公、电母径直迎上孙悟空施礼,孙悟空把事因交代一遍,再问:“你等潜心竭力,莫不是有什么法旨?”
“那道士的五雷法是真的!他发文烧檄惊动玉帝,玉帝又降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即“万天雷首”邓伯温邓天君)府下,我等皆是奉旨才敢前来助雨。”
“既如此,且先住了,看老孙安排行事。”
众神领命。
高台上虎力大仙心急难耐,再添香,烧符,念咒,打下第四声令牌,半空中四海龙王一拥齐至。
孙悟空迎上大喝:“敖广!哪里去?”
四龙王赶紧施礼,孙悟空再说明事因,又加了句:“往日有劳,只是未曾有功,今日还需你等助力。”
“遵命!遵命!”
孙悟空又谢西海龙王敖顺:“前日多亏令郎相助,解救唐僧脱难。”
“鼍龙那厮还锁在海里,正欲请大圣发落。”
“你自己处置便罢!只是今日还需助我一臂之力!”
三句对话有水平,恩威并施,敖顺是言谢呢还是遵命呢?
谢过敖顺,孙悟空转头对诸神道:“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该老孙上台施法,只是老孙不会发符烧檄,也不会打什么令牌,诸位需助我想个法子。”
邓天君:“大圣吩咐,谁敢不从!只是还得有个号令才是,不然各自施法乱了雷雨次序,岂不失了大圣风头(无款)。”
“那便以这铁棒为号。”
雷公大惊:“爷爷呀!我们怎能挨得这铁棒!”
“自然不是打你!铁棒往天上一指,你便要刮风!”
风、巽二神:“就放风!就放风!”
“二指,就要布云!”
云、雾二神:“就布云!就布云!”
“三指,电闪雷鸣!”
雷、电二神:“奉承!奉承!”
“四指,就要下雨!”
四龙王:“遵命!遵命!”
“五指,晴天大日!”
众神一起领命,孙悟空这才按落云头,收回毫毛假身,站在台下高叫:“先生请了!四声令牌已毕,丝毫没有风雨雷电迹象,却该老孙上台啦!”
虎力大仙无奈,也不好久占法坛,只得下台往五凤楼见驾,孙悟空使个小心思,不急着上台,也跟到五凤楼。
国王见国师走近,连忙问道:“寡人在此洗耳静听,你那里四声令响,为何不见风雨?”
“今日龙神都不在家。”
孙悟空进言:“陛下,各路神仙俱在!只是这国师术法不灵,请不来罢了!等和尚去请他过来!”
“即刻登坛,寡人还在此处侯雨。”
孙悟空领旨,嬉笑着回到坛场请唐僧登台求雨,唐僧大急:“徒弟,我可不会求雨!”
猪八戒笑道:“好!好!师兄故意害你哩!若求不来雨,拿些柴草围上,一把火烧了了账!”
孙悟空:“你只管念经便是,我自会助你。”
唐僧这才迟疑登台,到台上肃身端坐,嘴里默念《密多心经》。有巡官前来查问:“和尚,为何不打令牌?不烧符檄?”
孙悟空笑道:“不用!不用!我们和尚是静功祈祷!”
巡官去给国王回奏,孙悟空听唐僧已念完经文,便取出金箍棒迎风一幌,变成丈二长短,碗口粗细,再往天上一指。风婆婆见了赶紧扯出风袋,巽二郎解开口绳,只听得呼呼作响,满城狂风四起,掀砖揭瓦,飞沙走石。
孙悟空趁势第二指,云、雾二神领命施法,一时间云雾遮天,尘烟盖地。
孙悟空第三指,雷公愤怒,电母嗔怪,火兽下天关,金蛇离斗府,电闪雷鸣,雷霆万钧。满城百姓关门闭户,文武百官心惊胆战,孙悟空对空高呼:“老邓!仔细察看贪赃枉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趁此良机多劈死几个示威!”
沉雷霹雳间,孙悟空第四指,四海龙王领命布雨,天上银河泄,街前白浪滔,势如倾天,急似流海。
一场大雨自辰时下到午时前后(约8点到12点),车迟国城内沟壑将平,屋舍欲漫,国王惊呼:“雨够啦!够啦!再下就给水淹啦!”
孙悟空闻言拿金箍棒第五指,霎时间风息云散,雷收雨停,天上已是晴空碧日。
“好和尚!正是‘强中还有强中手’!往日我国师虽也能求雨,若要天晴,细雨还得淅淅沥沥再下半天,不甚清爽!怎的这和尚就能要雨得雨,要晴即晴!”国王甚是高兴,即摆驾回銮倒换官文,请唐僧师徒度关。
哪想三个道士上殿拦阻:“陛下!这场雨并非和尚之功,乃是我道门所为!”
“方才你说龙王都不在家,不能下雨,而唐朝和尚静功祈祷便就下起雨来,你为何又与他争功?”
“我登坛发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雷神、龙王谁敢不来?想是别处也要施雨,风、云、雷、电、雨五司不能脱身......待闻得我的号令,五司随即赶至,恰巧遇上和尚上台......因此从头细算,还是我请龙王下的雨,怎能算作和尚的功劳?”
国王一时又昏乱不定。
孙悟空近前合掌:“陛下!这般傍门术法算不得什么功果。此刻四海龙王犹在半空,我不发放,他们不敢遽(jù,同“惧”)退!国师若能唤他们现身相见,便算他的功劳也罢!”
国王大喜:“寡人做了二三十年皇帝,还不曾见过龙王真容!你两家各显神通,谁能叫来便是有功!叫不出,有罪!”
道士怎会有这本事!即便有本事叫,孙悟空不发号令,龙王也不敢出头。虎力大仙进一步奏报:“我辈叫不出来,让和尚们叫吧!”
孙悟空仰天高叫:“敖广何在?叫弟兄们现出原身给陛下看看!”
四条真龙度雾穿云显现,飞绕金銮殿,玉爪垂钩,银鳞镜明,一时殿上祥瑞升腾。
国王赶紧率文武群臣参拜:“有劳圣体降临,请回!请回!寡人改日斋醮祭谢!”
龙王自是不理,孙悟空叫道:“诸位各自归去,这国王改日自有醮谢!”
龙王这才隐去真身,各路天神各自回天。
*描画祈雨坛场处是大手笔。其余虽妙,却还是剩枝。——李卓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