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日子就像村头那条小溪，一年复一年地流淌。眼看着，又到了清明时节。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些，村头的杏花都开了，粉白的花瓣在春风里轻轻摇曳，像是给山村披上了一层轻纱。我推着自行车，驮着祭品，慢悠悠地往后山的坟地走去。
各位，我叫周长福，今年27岁，是江南青山县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后生。说起我这个名字，那还是我养娘给我取的。养娘说，她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捡到我的。那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浑身冰凉。她说，要不是那天晚上她去给邻居家的产妇送姜汤，也不会碰见我。
“长福啊长福，你就是个有福气的娃！”养娘常常这样说。每次说起这事，她的眼里总是闪着泪光。
可惜啊，养娘她老人家这个年头刚走。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欲言又止：“长福啊，我有话要对你说…”可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村里人都说我养娘王翠花是个好人，一辈子没嫁人，就为了把我拉扯大。可我知道，她心里头有说不完的苦。
清明这天，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我先把院子里那口老水缸打满水，又把养鸡的食槽填满了谷糠。这些都是养娘生前每天必做的事情，现在成了我的习惯。
“咯咯咯…”母鸡在槽边踱着步，像是在催我赶紧去上坟。
我推着自行车往后山走，车子后座上绑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纸钱，还有养娘最爱吃的糯米饭和咸鸭蛋。路过李家院子的时候，忽然听见隔壁的老李头在喊：“长福啊，上坟啊？”
“是啊，李伯。”我停下车子答应着。
“哎呀，你这娃子，一个人多不容易啊。”老李头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养娘…”
“李伯，您说啥？”我来了兴趣。
“没啥没啥，你去吧。”老李头摆摆手，转身回屋去了。
这老李头，净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村里的老人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
推着车子往前走，路过杏花林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肩上。这让我想起养娘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啊，就像这杏花，开得再好，也经不起风吹。”
后山的坟地很安静，只有几只麻雀在附近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刚要上坟，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养娘的坟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
“秀兰姐？”我认出了那个身影，是邻村的李秀兰。
李秀兰比我大两岁，从小就住在我家隔壁。后来她嫁到了隔壁清水村，这些年来往就少了。可是今天，她怎么会在养娘的坟前哭得这么伤心？
听见我的声音，李秀兰猛地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看见是我，她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
“长福，你…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秀兰姐，你怎么在这儿？”我把自行车支好，走到她面前。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就像养娘临终前那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长福，你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雪吗？”
“什么大雪？”我有些迷糊。
“就是王婶…就是你养娘捡到你的那天晚上的大雪。”
人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原以为，我被养娘捡到的事情只有我们娘俩知道。没想到，连秀兰姐都知道。
“那天晚上，我记得我养娘说她是去给产妇送姜汤…”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秀兰打断了。
“不是的，长福。”李秀兰的声音更加颤抖了，“那天晚上，王婶不是去送姜汤，她是去找人。”
“找谁？”
“找…找我们的娘！”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我瞪大眼睛看着李秀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什么？我们的娘？”
“是啊，长福。我们…我们是一个娘生的。”李秀兰说着，又哭了起来，“那天晚上，我们娘生了你，可是因为…”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下子就蒙了。我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突然发现我们的眉眼之间真的有几分相似。
这时候，坟前的香烛被风一吹，忽明忽暗。我突然想起养娘临终前想说的话，或许，就是这个秘密吧？
“秀兰…姐，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李秀兰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十五年前的那个雪夜，我们的亲生母亲难产，生下我之后就昏了过去。当时家里穷，请不起大夫，我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养娘王翠花主动提出帮忙，把我抱到她家去照看，好让我爹专心照顾我娘。
可是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我娘就不见了。我爹疯了似的到处找，可是大雪封山，哪里都找不到人。后来，我爹也走了，把姐姐李秀兰留给了邻居李家。
“这些年，王婶一直想告诉你真相，可是她怕你接受不了。”李秀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王婶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一对年轻夫妻和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小时候的李秀兰了。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里面是养娘歪歪扭扭的字迹：
“长福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不在了。娘知道你一定会怪娘，为什么这些年不告诉你真相。可是娘害怕啊，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恨娘…”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李秀兰也哭得不成样子，我们姐弟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此时，春风还在吹，杏花还在落。养娘的坟前，香烛依旧在静静地燃烧，仿佛在诉说着这些年她心中的秘密。
娘啊，为什么您不早点告诉我们？这些年，您一个人扛着这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风吹过山岗，掀起一片杏花雨。在这个清明时节，我找到了亲人，却永远失去了那个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娘。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