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战将·三

丑丑说小说 2024-04-16 23:02:52
第七章:地狱·天堂   任笑玉笑了。  他笑着说:“谢谢你。这一切形容,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最高的赞语。”  然后他挥手道:“谢谢你,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沈虎禅道:“慢着。”  任笑玉停步,却没有回身:“你要保护沐浪花,我就不杀他,应该再没有我们两个的事了罢?”  沈虎禅道:“可惜你还是杀了宓近秋。”  任笑玉道:“人死不能复生。”  沈虎禅道:“这是句老话。”他顿了一顿接道:“老话还有一句。”  任笑玉道:“杀人者死?”  沈虎禅道:“就是这一句。”  任笑玉道:“宓近秋是你亲人?”  沈虎禅道:“不是。”  任笑玉道:“宓近秋是你的朋友?”  沈虎禅道:“富贵人家的朋友我一向很少。”  任笑玉道:“既然我杀的不是你亲戚,也不是你的朋友,那你何必为宓近秋报仇!”  沈虎禅摇头:“我不是为他报仇。”  任笑玉道“那是为了什么?”  沈虎禅道:“十五万两银子,保住沐大爷的性命;另外十五万两银子,杀掉杀死宓四爷的凶手。”  沈虎禅表示无奈似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多拿十五万两银子,我只好杀了你。”  沐浪花忽然加了一句:“别忘了,要是能追查出究竟谁指使他来杀我们的,再加十五万两银子!”  沈虎禅冷冷地道:“要是我能连那个元凶也杀了呢?”  沐浪花笑道:“那就连本带利六十万两银子,半文不少。”  沈虎禅叹了一口气道:“沐三爷好多的钱!”  沐浪花忙道:“这些都是将军的赏赐。”  沈虎禅向任笑玉道:“看来,你找错了主子了。”  任笑玉道:“不是找错了主子,而是看错了人。”  “我闻说沈虎禅和他的朋友都是大贼、盗寇,但我以为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侠义行径,心里一直佩服钦仪,没想到……”任笑玉道:“沈虎禅见了银子,什么都肯干!”  沈虎禅笑了。  “这叫临死前的大彻大悟。”他笑着说,“很多人临终前才领悟到一个人的忠奸善恶,你今天发现了沈虎禅的真面目,实在是死前预兆。”  “不行!”唐宝牛跳起来叫道:“老大,咱们什么不好干,为了银子干这算什么!”  沈虎禅淡淡地道:“我是拿银子去赈济灾民,有什么不应该的?”  唐宝牛道:“赈济灾民,十五万两银子就够了!”  唐宝牛气呼呼地道:“还有……还有十五万两……十五万两由我和大方来筹就得了!”  沈虎禅道:“好,那末,我多赚一些银子,供自己花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唐宝牛涨红了脸:“我们……我们不赚这个钱!”  沈虎禅道:“这人杀人,杀人偿命,也天公地道,赚这钱有什么不对!”  唐宝牛情急道:“那铁剑将军不是好人?”  沐浪花厉色道:“你说什么!”  唐宝牛索性骂下去:“铁将军沽名钓誉、假仁假义,暗底里干的是不见天日的勾当,是个大坏蛋,咱们不要他的钱!”  沐浪花笑道:“敢情这位唐世兄看忠的奸的,凭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就得了!白衣是忠的,黑衫是奸的,好像看戏一样,白脸是奸臣,红脸是义将!”  唐宝牛怒得跳了起来:“你……!”  沈虎禅截道:“阿唐,钱没有分忠的奸的,金澄澄白花花的能买到一切便是金子银子。”  唐宝牛吼道:“我们不要赚这银子!”他吼着的时候,正走到沈虎禅与任笑玉之间。  倏然间,他感觉到背后急风陡起。  同时间,眼前白光一闪。  白光乍闪,亮如电殛,唐宝牛刹那只觉眼前尽白一片,连反应都僵住了。  这时只听一声兵刃交击之声,不知在身前还是身后、在左在右还是头上响起。  跟着便是一声清越的长啸,一人跄惶破窗而入,斜里一道白影飞袭,人已掠出,白芒回到那人手中。  那人正是沐浪花。  沐浪花剑尖上有血。  沈虎禅正手按背后刀柄上,唐宝牛一时也没弄清楚他出过刀没有。  沐浪花却赞叹道:“好刀法。”  沈虎禅道:“你那一剑飞声,声越剑意,剑随声至,好剑法!”  沐浪花道:“要是没有你那一刀破了任笑玉的稚子剑锐气,使他惶然败退,我这一剑还伤不了他。”语音一落,道:“只是,我不明白。”  沈虎禅道:“不明白什么?”  沐浪花道:“沈兄为何不乘胜追击,斩之于刀下?”  沈虎禅道:“我要赚的是六十万两银子,不是三十万两银子。”  他笑道:“六十万两和三十万两相差一倍,这是谁都知道的。”  沐浪花诧然道:“那你是知道谁主使任笑玉来杀我的?”  沈虎禅道:“当然不止杀宓近秋和你,还有王龙溪和将军。”  他淡淡笑道:“所以,这秘密,将军也一定很想知道,说不定,比你所出的价钱还要高一点……”  沐浪花冷笑道:“其实,沈兄不该当刀客,而应该改行去做生意。”  沈虎禅道:“刀客和生意人其实都一样:一个是能赚钱就干,一个是能赢就出手。”  沐浪花道:“你把那主使人告诉我,并且杀掉他,加上任笑玉的人头,我给你七十五万两银子。”  沈虎禅悠然道:“我这次赶来金宝城,原本目的只求筹到十五万两银子就很满足了;”笑了一笑,又道:“可是,现在我筹到了五倍的银子。”  沐浪花道:“所以,你也该满足了。”  沈虎禅道:“可惜银子越多,越想更多,那有满足的道理!”  沐浪花忍不住忿然:“你……你究竟要多少?”  沈虎禅道:“沐三爷出手太低,我要亲自和将军讨价还价。”  沐浪花冷哼道:“你想见将军,将军可不一定要见你。”  沈虎禅道:“将军正死了几员大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以将军的名望、实力、地位、武功,当然不怕挑战,但最忌的就是看不见的敌人。”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将军最急于知道谁才是他的敌人。所以,他一定会见我。”沈虎禅下结论。  “我带你去。不过,我不肯定将军是不是会接见你。”  这是沐浪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你去不去?”沈虎禅问唐宝牛。  唐宝牛望定沈虎禅:“你知道吗?昨天早上,我给人追杀,为的是一件莫名其妙、不敢置信的事。”  沈虎禅问:“哦?什么事?”  唐宝牛说:“‘黑刀峡’的谈公璧谈老侠说我奸污了他的女儿。”  沈虎禅道:“那是件唐宝牛只敢想但决不会做的事。”  唐宝牛点点头:“但这一件事比刚才我所说的事更令我难以置信,”他盯住沈虎禅道:“你竟然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  沈虎禅并不愤怒:“我跟任笑玉不是朋友,无义可言。”  唐宝牛哼声道:“但将军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虎禅截断道:“将军不但有名,而且有地位,有钱。”  唐宝牛忿然道:“大方要是在、看见你这样子,一定非常伤心。”  沐浪花在旁插口道:“唐兄,你应该学你老大,像他那么易变通透,才能在江湖上混,才能在武林里吃常年饭。”  唐宝牛一步踏前,几乎与沈虎禅鼻子碰鼻子,吼道:“你刚才问的话,我答复你。”  沈虎禅眼也不眨:“你说。”  唐宝牛大声道:“以前我说过,不管你去那儿,我都跟着你,分忧解劳,生死相随!现在;”  他掉头就走。  “我不去了!”  沈虎禅望着他的背影,轮廓像雕像一般深刻。  “你真的要见将军?”  “是。”  “你不后悔?”  “不。”  “那你用这块黑布,蒙住眼睛,任我带你去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叫你,你不可以解开。”  “好。”  这是沐浪花的问话和沈虎禅的回答。  这之后,沈虎禅隐约觉得自己坐过马车、骑过快马、坐在船中、坐在轿子里、坐在爬山虎上、甚至攀着一条绳索荡来荡去,最后往上像爬了三座崎岖陡险山,又拾级往下走了七百五十一步,耳际满是聒噪的声音,忽然停住。  接着,有人推他屈身蹲下。  沐浪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解开。”  沈虎禅可以感觉到沐浪花的声音也庄严了起来,那就像是一个本来统御千军的人在跪拜祖先时祈祷一般的语气。  沈虎禅一直都很想解开眼前的黑布,看着眼前走到的地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但三天以来,他都没有这样做。  而今,他终于除下了遮眼的这条一旦戴上去连面对阳光皆如漆墨的黑布。  眼前的是天堂?地狱?  不是天堂,不是地狱。  是菜市场。  沈虎禅曾预想自己会来到一个守卫森严的密室,或者一处高手如云的大堂,甚至山洞、画舫、绝崖,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蹲在菜市场上。  他一低首,就看见午阳烈日,把他自己的影子,投在沙地上。  他背后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巨大的影子手里有一把巨大的刀。  刀已经举起来。  ——一个人醒过来后,蓦然发觉自己正在法场上,就要行刑,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这滋味会是怎样?  沈虎禅却闭起双目、缓缓地道:“看来,事情到这个地步,除非来一个劫法场,不然……”  却听一人道:“官府杀人,说不定有武林豪杰劫法场;但在这儿砍头,官方民间,黑白二道,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  沈虎禅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本来是监斩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那里,也没怎样,但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沈虎禅眨着眼睛:“要斩我的是谁?”  那人道:“将军。”  沈虎禅望望持大刀石像一般的巨汉:“天下那么多将军,要杀我的是那一位将军?”  那人道:“铁剑楚将军。”  沈虎禅想了想,叹道:“不错,普天之下也确实只有铁剑楚将军才斩得起我。”  又问:“将军为什么要斩我?”  那人答:“因为你就是奸细。”  那人顿了顿,又道:“你多方设计,千方百计要见将军,因为你要杀将军。”  沈虎禅笑了:“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人回答:“因为我就是将军。”  “我是将军。”单只这句话,一切已足够,足够定罪,足够判人死刑、置人于死地。  将军要什么人死,什么人就得死,毫无抗辩的余地,正如将军要什么人富贵,富贵就逼人而来,想不要都不可以。  沈虎禅听了那人的这一句话后,脸上忽然呈现了庄严肃穆的表情。  只是他庄严肃穆的表情不过是片刻的事,他的五官忽然绽开一个集荒唐、妄诞、狂傲之大成的骇笑。  “我以为江湖上汉子竖起姆指头称赞的将军是什么东西……”他一面笑一面说:“原来是一名蠢材!”  他这句话一说,围观的人全握紧拳头。  围观的人有各式各样的人,阪夫、走卒、商贾、乞丐都有,跟一般菜市口法场斩首时前来围观的民众没什么两样。  但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将军部下。  现在他们有一样更相同的是:  脸色!  人人都变了脸色。  那刽子手巨人,再也忍不住,手下的巨刀一挥:手起刀落!  人头呢?  人头却没有飞起。  因为一声断喝:  “刀下留人!”  喝令的人是将军。  这一声喝令比时间停顿还生效,刀搁在半空中,并没有斫下去。  将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我生平给人赞过一切赞语,也给人骂我一切难听的话,但被人骂作‘蠢材’倒是第一次;”  他望定沈虎禅:“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上这两个字,说得对,饶你不杀,要是说错了,我要切下你的舌头,先教你吞下肚里,然后才斫头。”  如果这也算是一场赌注的话,那么,沈虎禅根本不必赌。  因为他已经输了。  ——试问又有谁承认自己愚蠢;况且对一个肉在砧上的俘虏承认自己是蠢材?  沈虎禅怎能说服将军承认这点?  何况,将军根本不蠢! 第八章:将军的敌人   沈虎禅道:“我说错了。”  围观的人脸色才告稍微恢复,沈虎禅接下去又一句:“你不只是蠢,而且笨。”  沈虎禅又道:“蠢人只会不敢用我而又要杀了我,可是笨人……”他摇首叹道:“连问我主使暗杀将军的人是谁也没有,就要匆匆忙忙的杀人,这不是笨是什么?”  将军也不动怒,道:“好,谁主使你来杀我的?”  沈虎禅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将军又问:“那么,是谁指使任笑玉来杀我的?”  沈虎禅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他这一指,人皆望去,他指的正是“飞声剑影”沐浪花。  沐浪花就像忽然看到自己的鼻子变成了一根腊肠一般,那哭笑不得的样子令人不敢想像他平日的淡定斯文。  沐浪花怒道:“你……!”  沈虎禅喝道:“你什么?就是你!”  沐浪花急道:“我……”  众人皆要听沐浪花如何解释下去,连将军似也有些愕然。  沈虎禅整个人突然像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沈虎禅虽然极快,但站在他背后的巨人刽子手更快!  那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双眼都一直不离沈虎禅的后颈。  武林中的高手,有些专于刀,有些专于剑,有些专于在女上身上打主意,有些专心杀人,但巨人刽子手慕小虾似只专注在斫头。  斫头在他而言,不单是乐趣,而且已臻艺术的境界。  他在将军麾下,只专门负责斫头。  沈虎禅的头一动,他的巨刀已追钉在沈虎禅的后颈上!  但是沈虎禅弹纵出去的同时腰身一沉。  沈虎禅背后插了一柄刀。  木鞘刀。  刀是古刀,鞘也是木制的古鞘。  刀柄足有刀身的一半长,沈虎禅身形一沉,刀柄遮着后颈,巨人慕小虾的一刀,就斫在刀柄上。  慕小虾一刀不中,立即收刀。  在他收刀的刹那,沈虎禅反手拔刀。  他拔刀的同时,已掠过沐浪花身侧。  沐浪花本来也是一直盯着沈虎禅的,沈虎禅是他带来的人,他决不能让沈虎禅有伤害将军的行动,否则,这个罪名可承担不了。  但沈虎禅的那一番话,使他的斗志,转为解释,一口冤气尚未吐出,沈虎禅已然动手。  沈虎禅在他还未及拔剑扬声之前,连刀带鞘拍在他腰眼上。  沐浪花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沐浪花迎空飞出,正好挡住了正掠前来的七、八人的身形。  就在这刹那间,沈虎禅已冲至将军面前,刀已出鞘,划出一道淬烈的银虹,刀架在将军的颈侧。  沈虎禅以低首刀柄架住巨人慕小虾一刀,再奇袭击退沐浪花以阻援者,再出刀胁持将军,都在瞬息间完成,每一动作细节都配合得毫厘不差。  众人还来不及应变,将军已在沈虎禅的刀下。  众人又惊又怒,瞪着沈虎禅。  沈虎禅道:“我这样做,为的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  他倏然收刀。  刀又神奇般地回到刀鞘之中,他仿佛完全没有出过刀一般,刚才冲锋陷阵制伏主帅的事也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我根本不想杀将军。”  沈虎禅这样说。  忽听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道:“你不杀他,那因为你知道,他根本不是将军。”  沈虎禅望过去,只见一处卖菜摊,坐着一个又乾又瘦,样子清俊、年纪不大的病人,这病人除了威仪,并不特别,连膝上放置的一把剑,也如废铁。  那人向他招手:“过来。”  沈虎禅反问:“我为什么要过去?”  那人笑道:“因为我才是将军。”他温和地道:“无论你是不是要杀我,都得来一趟。”  “将军”身后有一个人,伟岸的屹立着,铁刺般的满腮胡髭,钢铸般的身躯,铜铃般大的眼睛,人站在那里,像煮腾了的铁浆,可以把一切熔成废物。  将军跟此人相比,更形羸弱可怜?。  这人像苍松劲柏,将军像孤草落花。  沈虎禅大步上前,在将军七步之遥,站定,问:“你是将军?”  将军微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沈虎禅沉吟了一阵子,道:“我不想试。”  将军身旁的人粗声道:“那是因为你还不想死。”  沈虎禅望定他,道:“你又是谁?”  大汉道:“我叫燕赵,将军的敌人。”  一个人一生难免有许多朋友,许多敌人,有时侯,有些敌人在得意时变成了朋友,有时朋友却在失意时变成了敌人。  所以,人生里不一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该有永远的敌人。  尤其像将军这样的人物,他一生里,朋友固然多,敌人也绝对不少。  “燕赵”本来是绿林里的一方之豪,但不知怎的,就跟将军成了敌对,燕赵手下原本有三十一名死士,但跟将军对立了三年后,三十一名死士都先燕赵而死,只剩下了燕赵一人。  古谓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燕赵本来也是狂歌当哭的燕人,人人都以为他兄弟亡尽朋友死绝之后,只有两条路:一是如楚霸王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自尽,二是聚集最后一点实力跟将军拚个玉石俱焚。  燕赵两样事情都没做。  他竟服了将军。  他甚至加入将军麾下。  有人猜测他加入将军麾下,是为了杀死将军,但历来要杀将军的好手,先死在燕赵手下已经有十七个。  将军有了燕赵,更如虎添翼。  沈虎禅知道燕赵,也知道燕赵的“神手大劈棺”,但是他道:“你就是那个被将军打得心服口服,跪地求饶、不思报仇、认贼作父的燕大侠?”  他这句话无疑是想激怒燕赵,可是燕赵不怒,居然还笑着说:“最后四个字形容错了。”他继续道:“将军不是贼,他也不肯收我这个干儿子。”  将军忽正色道:“燕赵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他望定沈虎禅道:“对于真正的朋友,我一向是尊敬的。”他停了一停,再加强语调:“燕赵是我最尊重的朋友。”  沈虎禅道:“我也希望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  将军笑了:“敌人是拿刀的,朋友是拿心的。”  沈虎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马上道:“你要知道我是敌人还是朋友?”  将军却摇头。“你要是一刀杀了他,”他指着那个“假将军”,“你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  他的意思当然是说如果沈虎禅是敌人,那早就横尸当场了。  沈虎禅道:“那你要知道是谁派任笑玉跟你作对?”  将军这次点头。“武林中,想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杀我的人,大概只有四五百,但敢杀我的,最多不过一百。”  “想”杀一个人,以及“敢”杀一个人,完全是不同的事情。  通常都是只敢午夜梦回幻想一下的人多,真的咬牙切齿企图要杀一个人的就不多,若说有胆去杀一个人的,那就更少了。  何况这个人是“铁剑将军”。  杀“将军”不如先杀死自己。  沈虎禅道:“真的要采取行动杀你的,恐怕不出三十人。”  将军同意,“能请得动任笑玉这样可爱的人物来杀我的,则最多只有七个人。”  他补充道:“这七个当中,已经死了两个,退隐了一个,一个形同残废,一个已经是我这边的人。”  沈虎禅道:“所以只剩下两个。”  将军道:“一个叫做‘敌人’,这些年来,他一直与我作对,而我只知道他们的首脑叫做‘万人敌’。”  沈虎禅道:“这样一个神秘的敌人,实在不好对付。”  将军道:“另一个敌人,更不好对付,如果是他本人出手,只怕不更易应付。”  沈虎禅道:“却不知是谁?”  将军道:“‘六分半堂’的雷损。”  沈虎禅动容道:“他?”  将军道:“不过又并不是他。”他悠然道:“雷损现正卷入跟金风细雨楼斗争的狂焰中,谅他也分不出心神来找我麻烦。”  同时树立两面大敌很容易会腹背受敌,受到两面夹击,是武林中斗争的大忌,雷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没理由不明白这点。  何况不管是谁,应付一个金风细雨楼,已神耗力疲,绝无法再启战端。  所以不可能是雷损。  沈虎禅目光闪动:“那么只剩下‘万人敌’了。”  将军说:“任笑玉却不是‘万人敌’派来的。”  沈虎禅道:“难道任笑玉跟你有私仇?”  将军道:“没有。但‘皇帝’有。”  沈虎禅道:“皇帝?”  将军一字一句地道:“东天青帝。”  沈虎禅瞳孔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天青帝”任古书是“刀柄会”六大天柱,“青帝门”门主。  沈虎禅曾经跟“东天青帝”有一段渊源,“青帝门”大权旁落于三大供奉之手,后来“东天青帝”设计引沈虎禅出来,终将薛东邻、公羽敬、简易行、雷大先生及深仇大师等格杀,敉平了“青帝门”之乱。  将军道:“刚才我说敌人其中一个已形同残废,便是他。”  他眼中已露出尊敬之色:“东天青帝没有残废之前,可以说是‘刀柄会’六圣之首,他走火入魔、武功全失之后,声望虽已远不及‘六分半堂’的雷损和‘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但是有些人不必会武功,一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沈虎禅也点头道:“任古书的确是个人物。”  将军笑道:“他利用了你,使得你蒙上罪名,力抗‘青帝门’三大供奉二大弟子,几乎和朋友丧命于野镇。”  在小镇一役中,沈虎禅和方恨少、唐宝牛被各路武林高手包围,几乎身死,这都是东天青帝设计出来的圈套,要借沈虎禅之手除掉叛逆。  将军道:“但你心中却不服气。”  沈虎禅苦笑道:“谁被这样利用,都咽不下这口气。”  将军道:“所以,这次你探得东天青帝想要杀我,派了任笑玉出来,你走报于我,为的是要出这一口乌气。”  沈虎禅道:“任笑玉本来就是任古书的子侄。”  将军道:“所以你更生气。凭任笑玉的武功,在剪除逆党的事件上必生作用,但东天青帝却不舍得派他自己的子侄出来助你灭敌,害得你差些没死在青帝门人之手。”  沈虎禅道:“这也未必,像这次,派任笑玉来刺杀你,岂不是更大的冒险。”  将军哈哈笑道:“据我猜想,东天青帝是派任笑玉来杀我的部下,派来杀我的却是你。  沐浪花在一旁即道:“杀将军当然要比杀将军的部属要危险百倍。”  沈虎禅瞪住将军,好一会才道:“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  将军道:“有。”  他的眼睛突然爆出了神光: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来杀我的!”  沈虎禅笑了。  他又回复了轻松自然。  假如东天青帝派他来杀将军是事实,问题是:沈虎禅是不是想杀将军?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沈虎禅向将军透露这一切,都只是掩饰手法。他的最终目的,仍是杀将军。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沈虎禅是在出卖东天青帝,敌人的敌人通常可以也是朋友,至少,也可以在敌对的形势中发挥制衡的力量。  沈虎禅笑道:“其实你不需要知道。”  他淡淡地道:“你只要杀了我,一切顾虑都可以免去了。”  将军也笑了:“可是,你也知道,我楚铁剑虽然沽名钓誉,好权弄权,不过,素来不滥杀无辜,也不想错杀好人,而且求才若渴。”  他伸手引向沐浪花、慕小虾以及“假将军:“这些高手,都是人才,当年我为了求得他们,所下的功夫,绝不少于对抗昔日之东天青帝所用的心力。”他却没有把手指向燕赵。燕赵在他心目中,似乎是个特殊的人。  沈虎禅嘘了口气,道:“不管如何,我想要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所以,也不值钱了。”  将军算给他听:“你想供出任笑玉幕后指使者,我已经知道了,扣十五万两银子;东天青帝和任笑玉你也没有杀死,三十万两银子也得扣住;你只剩下了救沐浪花的十五万两银子……”  沈虎禅摇首道:“其实,沐三爷的‘飞声剑影’根本都还没有出手,只用‘须弥金厉手法’敌住任笑玉的‘稚子剑’,我根本不能算是救了他。这十五万两银子,一样拿不成。”  将军道:“你明白就好。”  沈虎禅道:“看来,我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将军道:“不过,你还是可以拿得到三十万两银子。”  沈虎禅有点喜出望外的道:“你要我杀东天青帝和任笑玉?”  将军道:“我虽大方,但从不浪费,我要让你明白什么钱你不该拿后,才让你拿到该拿的钱。”  沈虎禅道:“我不要拿钱,我要加入你们。”  将军道:“只要你杀了东天青帝和任笑玉,鱼与熊掌,皆可兼得。”  沈虎禅忽然问:“你不怕我是敌人?”  将军哈哈笑道:“我从来不怕敌人。敌人有时比朋友更好,一个厉害的敌人,可以让你警惕、防止衰老、避免疏忽、不敢大意,比什么都管用。”  他这才指了指燕赵:“他其实是我的敌人,来这里,在我身边,是为了找机会杀我,因此我不敢怠懈,时时超越自己,他才是我的至好朋友。”  他对沈虎禅道:“你要有本领,也不妨作我这样的朋友。”  沈虎禅望向燕赵一眼,再望回将军,道:“我只想做你不须提防的朋友。”  将军叹了一口气,道:“任何朋友,都须要提防;不提防朋友的人,是不适合交朋友的。但凡是有志气的人,都会找几个敌人交朋友。”他挥挥手道:“我让你认识我的几个部属,其中一个,会陪你去刺杀任笑玉,另一个,会与你一道刺杀东天青帝。” 第九章:黄色杀手   巨人送沈虎禅进入了一栋大宅。  沈虎禅从容地走进去,被那雕梁画栋、飞檐云梁弄得为之目眩,屋里布置堂皇,侍婢穿插其间,不禁脱口道:“好地方,是将军的房子?”  巨人道:“将军这样的宅子,至少有十栋以上,这是较不常来的一间。”  沈虎禅笑道:“是么,只怕要走遍这屋子每一角落,也要一天时间了。”  巨人肯定地道:“一天半。”  沈虎禅道:“这样的房子,要是给我一间,那实在是可以封刀归隐了。”  巨人忽低声道:“沈兄。”  沈虎禅也低声应:“什么事。”  巨人道:“沈兄瞒不过我的眼睛:沈兄不是这样的人。”  “哦?”沈虎禅微笑问:“兄台贵姓高名?”  一巨人道:“慕小虾。”  沈虎禅抱拳道:“人称‘砍头大王’慕巨人的慕兄?”  慕小虾道:“既然有西瓜大王、烧饼大王、豆浆大王,那也不缺我砍头的来称王。”  沈虎禅道:“慕兄的刀,对法场的犯人和潜逃中的犯人都是一刀了事,这等本领岂是等闲?我看慕兄,身形很像我一位朋友。”  慕小虾问:“谁?”  沈虎禅笑了:“我看慕兄是明知故问。”  慕小虾不悦地道:“沈兄一直把我当外人看待!”  沈虎禅道:“慕兄又何必不认!”  慕小虾气呼呼地道:“沈兄是什么意思,我一点都不懂!”  沈虎禅忽地一声喝道:“你奸污了将军的女儿,嫁祸给唐宝牛!”  慕小虾跳了起来:“胡说!那个是谈……”他说到这里,已发现不对,忙住了口。  沈虎禅悠然道:“谈公璧谈老侠的女儿,对不对?”  慕小虾黑了脸口不作声。  沈虎禅道:“奇怪?慕兄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慕小虾激动得胀红了脸:“这件事,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谈老侠的女儿,是给唐宝牛奸杀了的!我……我也是听来的!”  沈虎禅截道:“你不是听来的,是你做出来的,然后嫁祸给唐宝牛的!”  慕小虾手紧握刀柄,脸上青筋突贲:“你胡说!”  沈虎禅好整以暇的望着他:“看来,这件事连将军也未必知道罢!”  慕小虾脸上的青筋像蚱蜢一般跳动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沈虎禅微微一笑道:“你的身形,跟唐宝牛相似,五官轮廓也相去不远,只是你多几分威猛,少几分气派,神情是可以模仿的,不像的地方,有‘高山长剑’舒映虹的易容术,加上谈公璧已老眼昏花,你又自报姓名,谈老侠正值怒急攻心,难免就以为你是唐宝牛。”  慕小虾叱道:“你要怎样?”  沈虎禅道:“我只是奇怪,奇怪你为何要嫁祸给唐宝牛。”  慕小虾静了半晌,终于道:“我……”忽忍住不说下去,改了个话题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沈虎禅道:“如果没有人在等着,我们不妨把话谈完了再走。”  慕小虾脸色沉浮不定:“就是有人在等着。”  沈虎禅问:“谁在等我?”  慕小虾没有回答。这时候,他们已走到一间豪华又精致宽敞、而又舒适的厢房门前。  沈虎禅道:“他在里面?”  慕小虾点头、低声问:“沈大侠,我的事……。”  沈虎禅笑道:“你放心,在我没有查清楚你这样做的理由之前,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慕小虾脸上刚出现欢喜之色,沈虎禅就接着说下去:“如果我真的是传言中的沈虎禅,你奸杀女子,沈虎禅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虎禅在武林中是大盗,但这个大盗是所有无恶不作的大盗都最忌畏的一个人。  枉杀无辜、欺压贫良、奸淫无道,沈虎禅和他的朋友都决不放过这些人——只是,以侠义名动天下的“铁剑将军”可以是个伪君子,所谓“侠盗”沈虎禅也一样可以作假。  有些事,只要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少管一下,不但明哲保身,而且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慕小虾是做了这样的事,但究竟要不要插手管这件事,只存在于沈虎禅的一念之间。  幕小虾期盼的看向沈虎禅,想说话。  但沈虎禅已推开了门,走进房去。  沈虎禅一走进房间,就觉得房间充满着柔和的灯光,感觉得好像小鸡的绒毛一般柔软。  实际上,房间里也铺满黄绒布、黄被帐、黄色缎子、黄色纱绸、黄珠帘、另有一面黄铜镜,一对黄金烛台、黄色宣纸。  还有一个身着黄袍黄履黄发黄脸人。  沈虎禅一足踏进去,回头就走。  那人叫住了他:“沈兄。”  沈虎禅站住、回头。  那人温声道:“沈兄为何要走,是嫌房间不好,还是嫌我碍眼?”  沈虎禅目光四处浏转了一下,道:“我还以为这里住了个黄帝。”  那人笑道:“黄色是尊贵的颜色,沈兄不喜欢么?沈兄喜欢什么颜色,我可以叫人立刻换了给你。”  沈虎禅道:“不必了。”  那人依旧十分恭敬:“沈兄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沈虎禅道:“没有了。”  一那人道:“那我走了。”  沈虎禅道:“不送。”  那人问:“沈兄知道在下是什么人么?”  沈虎禅道:“我不必问,你会说的。”  那人道:“是,我会说的,不过,我不是用口说。”  沈虎禅道:“难道阁下的大名,无法宣之以口,只能用笔写?”  那人道:“不是用笔写。”  沈虎禅道:“哦?”  那人道:“是用剑说。”这句话未完,“砰”地一声,沈虎禅背后的房门,忽被震开。  一个身穿黄色劲装的青年,正立在门口,背后是黄晃晃的灯光。  背后有响,任何人的反应都会回身。  越是反应敏捷的好手,回身得越快。  沈虎禅也不例外。  但他在回身的刹那,那人已拔剑、出手。  沈虎禅人虽回了头,但,手上的刀已格住了剑,这同时间,沈虎禅又返过了身子。  这刹那间,他只觉得一室皆黄,黄得发亮,每件事物都发出黄澄澄的光芒,向他刺来,以致他分不出那一道是剑,那一道是光。  更可怕的是那人蓦然分成了两个:一个仍在用剑抵住他的未出鞘的刀,另一个拔出另一把黄色的剑和身扑来。  一个人当然不会突然变成了两个。  所以有一人是真的,另一个只是幻象。  ——可是谁是真的,谁是幻象?  就算分得出谁是真人,也分不出那一把是真剑,甚至分不出那一把才是剑。  因为剑已融入黄色之中,仿佛与这房间已融为一体,只要人在这房间之中,便会被黄剑洞穿。  那一剑之威,使得整个房间的黄色,为之澎湃激荡起来。  就在这时,哧的一声,那人的一剑,竟刺入沈虎禅的刀鞘里。  刀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沈虎禅刀已离鞘。  那人立刻知道沈虎禅正要发刀,这把魔刀一般的阿难刀,几乎出道以来,向不空回,一击必中。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那人做了一件事:他弃剑,返身投撞在墙上,墙碎,他落入另一间房间中。  这房间有蓝色的灯光,蓝色的纱窗,连房内盆栽开的小花都是蓝色的。  那人投身入蓝色房间里,祛衣脱袍,露出全蓝色的衣衫,腰系一把蓝色的剑,那人连眼珠也蓝了起来,仿佛又跟蓝色融为一体,连血液也变成了蓝色。  沈虎禅虽出了刀,但没有发出他那一刀。  他的刀又迅即收回鞘中。  木鞘又挂在他背上。  仍是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刀。  现在他背后是黄衣青年,面对的是另一爿房间中的那个本来全身黄色的蓝衣人。  沈虎禅居然笑了:“幸亏不是黑色的房间,黄色刺目,蓝色忧郁,但总比黑色好看。”  那人也笑了:“看来就算七色、八彩,对沈兄来说,也不过是一刀了断的等闲事。”  沈虎禅道:“舒先生用剑告诉我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顿了一顿,接道:“总共是:‘七色剑客”舒映虹七个字。”  舒映虹道:“这七个字,还换不回来沈兄的一刀。”  沈虎禅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接。”  舒映虹道:“只怕我不一定接得下。”他笑了笑道:“不一定接得下的重担,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接。”  沈虎禅道:“舒先生不愧是将军的知音,用剑告诉我这些话,要是万一我接不下,就什么都再也听不到了。”  舒映虹笑道:“将军要我试一试你……杀任笑玉这项任务当然不是送人去给任笑玉杀。”  沈虎禅道:“哦?难道沐三爷没有向将军提起我曾在金陵楼击退任笑玉么?”  舒映虹道:“将军不是不信任你的武功。但任笑玉上头,还有个东天青帝。”  沈虎禅道:“一个没有牙齿的老虎,不值得那么担心。”  舒映虹道:“老虎没有牙,却还有爪子。”他的脸有些蓝绿不定:“你当然知道,东天青帝麾下除任笑玉外,还有‘神判’祖浮沉及本来主掌外务现急调回门的总护法‘电侠’雷唇。”  沈虎禅道:“祖浮沉神眼判生死,雷唇鞭甲双绝,但都未及得上阁下的‘七色剑’,可惜……”  他笑了一笑:“刚才我只见识了舒先生的其中一色剑法。”  舒映虹也笑道:“以后沈兄投入将军麾下,大家都成了自己人了,要请沈兄指教的时候还多着呢!”  沈虎禅道:“他是谁?”  那黄衣劲装青年拱手揖道:“晚辈徐无害,拜见沈大侠。”  沈虎禅道:“是将军的大弟子,‘蜻蜓剑’?”  舒映虹道:“将军派他助你杀任笑玉。”  沈虎禅哈哈笑道:“将军恁地小看我了。”  徐无害道:“沈大侠言重了,只是杀任笑玉的事,需要安排,我是代沈大侠妥为安排,以免沈大侠劳心费力。”  沈虎禅道:“好,那你安排得怎样?”  徐无害道:“任笑玉现在正躲在无妄崖上一间茅屋里养伤。不过……”  他有些担忧地说:“任笑玉的警觉性是第一流的,只要他开始逃,谁也追不着。”  沈虎禅两道眉毛、两撇胡子一齐向上一扬,道:“刚好我也是追踪术第一流的,只要我开始追,谁也逃不掉。”  --浓雾中,牌楼下,一个羽衣高冠,甚有古意,但一脸疲色妁老人。  这是东天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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