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之麻将·二

丑丑说小说 2024-04-14 00:23:53
第六章:见光死   夜不归,但到了早上,还是要归的。  这些人,就好象昙花一样,就是灿烂一次,死了也愿意。  他们是不见晨光誓不还。  “他们使我想起了一个人,”明珠一面带方恨少逛夜市,一面看那个选这样,但她真正买的并不多,而且只拣廉宜的买,“他就是我们‘南天门’里的舒小钊。”  “舒小钊?”  “对,他是我们门里愈来愈鼎力的人物,很得钟天王器重,辈份甚高,但却十分年轻,他那种人,冲劲冲天,杀劲逼人,干劲过人,他常常都说:‘成功就是只要爬起来比跌倒多一次’,又说:‘你自己不承认就不会有失败’,还常对我们说:‘虽然一次的失败也许会使成功毁于一旦,但多次的失败一样能塑造一次伟大的成功’,他还问我们:‘你们可知道失败先生的老爹是谁啊?’”明珠说着,笑睇方恨少。  方恨少又听得有些酸酸的,“嗯?”他故作失神,本就分心在看珍皮、熊胆的事物上。  明珠仍然含笑看他。  “失败先生的老爹?”方恨少无奈何,“‘成功’吧?”  “我们也是这样回答。”明珠这才高高兴兴的说了下去,“但舒小钊却回答:‘是我。’”  方恨少啐道:“那有这样子的答案!”  “对。我们也不服气。”明珠笑得眉开了花似的,“他就说:‘我就是成功。我代表了成功。’”  方恨少听得满不是味儿,只用喉头笑了三声:“嘿,嘿,嘿,你提起他干吗?”  “就是因为他原来是个夜猫子。到了晚上,他就来劲了,一夜不睡,彻夜不寐,是常有的事;愈夜愈精神,愈晚愈奋发。”明珠说着连眼纹也笑得像刚扔进石头的水纹波一样,“可是一到太阳出来后,他就开始不济了。太阳愈是高挂,他仿佛就消融了,不行了,精力耗尽了似的,倦倦慵慵,就像点燃过的一堆蜡。我们都笑他是:‘见光死’。传开了,现在江湖中人都称他这外号了。”  明珠喜欢到这摊档摸这貂皮一下,逛到那档摊捏那幕帽一下,但都不买,只是看,看了只喜欢,说好漂亮。  “就是他,先带我们来这夜市里玩的。”明珠笑嘻嘻的看一堆刚孵出来的小鸡,一只只黄绒绒的小毛球,说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明珠甚至抓到手心把玩不已。  方恨少诚心的说:“我送给你。”  “不了。”明珠放下了小鸡,“没好好照料,又没有母鸡在旁,不容易养活的。有娘在身前,才算有宝贝孩子。”  便走开去了。  “你们?”方恨少忽然想起他刚刚听到了前一句两个他较为喜欢的字眼:“他不只是带你一个儿来?”  “对。”明珠这回一双乌亮亮的眼珠子,都吸在一对七彩具壳耳环上了,漫不经心的说,“我们,就是翡翠姊呀、水晶姐呀、我们一大帮姊妹团啊!他干什么要只带我一个人来?”  “是是是。”方恨少也在把玩那对耳环,说,“好漂亮。”  他问了个价钱,然后用手往衣襟里掏啊掏的,皱着眉头,终于笑逐颜开,因为知道自己还应付得起。  明珠一把隔着衣襟按住他正要掏钱出来的手:“干什么?”  方恨少讪讪然的道:“买给你呀。”  明珠低声啐道,“不要不要,破费来做什么?”还紧着脸蛋儿向他摇了摇头。  那卖耳环的没齿婆婆眼看有生意,又给搁住了,没牙却有火,嘟哝着说,“小姑娘,挡着汉子掏银子给你买漂亮的不许,碍着阿婆我的好生意发财路儿,也不嫌折!”  明珠跟她吐了吐舌尖,也不反驳,只扯开了方恨少。  方恨少急腾腾的说,“你既喜欢,我买给你,那有不可以的事!”  明珠逗小孩子的跟他说,“你别闹了,我在凤仙沟子、余家屯买,一半价钱还用不着呢!你们这些公子书生,只会拣贵的买,不晓得实价来路,不买不买。买了我也不要。你自己戴上。”  方恨少还是在那儿咕咕哝哝的在那儿不受劝的样子,其实,他的钱要是买了耳环,那就连买碗肉羹都够不着了。  明珠又笑嘻嘻的逗他,拉他到一巷口前,跟他说:“来,咱说你信不?在这条街两路摊子,任你叫好的吃,包管用不消三文钱!”  “我不信!”方恨少笑了起来,“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明珠一把手把三文钱放到他手心,“咱们来赌一赌,我先交三文钱给你,我也用三文钱,事先声明,吃饱算准,不可浪费,不准使诈,不能用内功,吃过了三文,就算我输。”  “你别看我书呆子,我可真很会吃,厉害着呢!”方恨少也兴致来了,何况,这巷子的烤肉、辣面、馄饨、烤小猪青都弄得可真令人垂涎不止三、四尺,“输了别哭哩!”  明珠吐了吐舌:“怕怕。”  提到了吃,方恨少咄咄逼人:“输了怎办?”  “输了卖唱,”明珠嗤笑着胡闹,笑个疯而美的小仙,“唱到有人可怜生悯,施舍发财钱。”  “好!”方恨少一股豪气上冲,一股馋气下肚,“赌就赌!到时别改姓赖,叫赖唱仙。”  他气虎虎的便去狂嚼猛食,要吃出个赢来。  可真不容易。  人说“十赌九骗”,对他而言,可能是读书多了,沾了穷气,成了十赌九输。  他一开“赌”,明珠立即尽找吃的吃,他自己在巷口街心,拿着三文钱,倒是一楞一楞的,搔搔头皮,喃喃自语:“奇怪?既然是各吃各的,各赌各的,干啥她还要给钱我去吃?”  于是,明珠吃到那儿他也跟到那儿,明珠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他明是替明珠付钱,其实是到那儿都舍不得离开她半步。  不过,两人吃一人付钱,也都一样,吃了六条煨辣鱼,另外烫渌了七串煨鸡翅、三支烧鸡心、还有两块烤羊脾,以及七八种他叫不出来的但吃得舌都嫌了的杂食,一文钱居然就够了,其他的,一文还有找赎,方恨少却已抱着肚皮叫不了不了。纵是嘴吃得下,牙也咬不住,喉咙也哽不进去了。  却看明珠在巷边渠前,捧着碗四川五香辣面,一次筷子绕一大柱一大柱的往嘴里送,其时天气回凉冷,碗里的面又浓又香,热气腾腾的,雾气遮停得明珠玉靥时显时隐,但见佳人时依然玉靥生春,给辣面烘红了颊,一双明珠似的眼,在爱馋时还像会说话似的,说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听一下下夹面吞嚼的声音,呼啦呼啦,喀嘎喀嘎的,只方恨少看得痴了,只手足更加冰冷。  原来他看到美女,尤其入神、动情时,一定手冷脚冷,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跟他相处日久了的朋友发现了,唐宝牛就常常笑他:“大方看到美女,自形秽陋,所以手足冰冷,心里凉了个半截。”沈虎禅却为他找到借口:“一定是小方练了奇怪的绝世轻功所致。”  只见明珠吃了一碗,又换另一碗香油层耳粉条,吃得不亦乐乎,口口有声有息,也有呻有色,方恨少看得眼都直了。  然而仍不逾三文钱。  最后,明珠吃差不多了,杏目一瞪,筷子端往碗里一划,泼啦啦连汤带汁、和葱带蒜,全灌入喉头里,用袖子一抹油亮亮的唇,从小板婣上站起来,向方恨少眨了眨比星星还明比月亮还亮的眼,看着他,说:  “差不多了!”  然后又一指。  指向方恨少背后:  “我还要吃那个。” 第七章:君须早折,一枝浓艳   最后,明珠又吃了一碗丁香银鱼,一砵狗仔糕,两颗桃子一只木瓜三粒水蓊和一大包草莓和一大袋咸硊花生及半斤糖炒爆栗之后,才勉强心足了。  然后,还剩下那么一丁点的钱,她却去买了支棉花糖。  棉花糖,本来似有若无,但贩者用一支竹签在那儿捞捞索索,不久就粘满了整支竹签了,蓬蓬松松的一大朵,像绯色的云。  明珠每吃一口,几乎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云”里,呼噜噜一吸,“云”就缺去了一大片,她哗啦的笑出来,笑得像银器泼水一样,倒在琉璃上的声音,像在玩多像在食,更似是一只调皮趣致的猫儿,在初冬的夜里用小手玩绒球儿。  “你不来一口吗?”  方恨少笑着摇首。  “来,来,来尝一尝。”  方恨少看着眼前这女子,一面走,一面逛夜市,刚才手里还拿着鸡腿,啃得吱喀有声,现在却舐着棉花糖,十分专心。他只要眼前见着了,就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更何况还伴着一起走。  方恨少边想着,边笑着摇手。  “吃一下嘛,吃过了苦该有甜,尝过了咸要试甘。”  方恨少只好过去啃了一口。  “这么斯文。”明珠笑啐了一句:“嗳,三文钱,吃两个人,都饱了,是不是?”  “好好好,”方恨少输得服服贴贴,“罚别的,就不要当街卖唱了,换了样,好不?”  “那我,”明珠负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拿着棉花棒往嘴里送,眼里却看蹓跶着一个档摊,故意露出思考的神情:“本姑娘考虑、考虑,考量、考量。”  那档摊摆卖一种象牙瓷制的牌刻,上面刻着花朵、绿色的长条子、花色的圆点,多寡不一,有时还刻着字:“中”、“发”、“东”、“南”、“西”、“北”不等,还开了三四桌,有的人就在那儿搭搭理理、堆堆砌砌,呼卢呼雉的,居然是一种赌具。  方恨少可没见过。  他只怕当街卖唱──毕竟读书人嘛。  “饶了我,换样吧,好啦好啦!”  他只好央求。  “好吧好吧,”明珠忽凑过面去,一张美脸,呵气若兰的道,“就看你人好,你还是唱,不过不必当众,怕你怕满街的人都吓窜了,就唱给我一人听好了。”  她水灵灵的眼珠子又骨溜溜的一转,“不过,有条件,得要唱咱们女孩儿家唱的歌儿,才算过关合格。”  “哎呀,”方恨少抗声道,“我这堂堂读书人──你这不是折腾我吗?”  “好呀,”明珠故意扳起脸孔,“那你当街歌一曲,叫人施舍张棉被好过夜吧!”  “行,行,行。”方恨少登时迎着笑脸说,“得得得,没问题,我即低声为明珠姑娘歌一曲就是了,哎唷唷……”  他搔着头皮,苦思量,“要唱什么好呢?姑娘们唱的歌儿嘛……我唱不下,你可要帮着腔,省得我一个儿荒了腔。”  忽见有人在一角销售缝纫机、织布机,他灵机一动:  “不如就唱“九张机“吧。”  明珠拍手笑道:“好哇好哇,我也喜欢这歌儿。”眼里充满欢悦、期待,像个小孩。  方恨少清了清喉,笑了笑,整了整衣衽,欠了欠身,明珠也即时予以鼓励带劲的点了点头,方恨少开声便唱:  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  兰房永夜愁无寐  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这首曲儿,原是女唱比男的合适,方恨少只好捏着嗓子清唱,自觉唱得颇得其神,十分入味。  这只是其中一段。  唱了这一段,方恨少稍停一下,向明珠笑说:  “你听,我的歌喉,是否上可比李师师,中可媲孙三四……”  话未说完,却见明珠擘大了口,成一○型,张口结舌。  方恨少正是不解,左肩膀却给人猛地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满额是汗、满手是白粉的大胡子,在对他瞪眼睛。  “啥事?”  “小哥儿,你能不能不在咱家店子门前唱歌?”  “我……”  方恨少正想辩说,那大胡子叫他拧过头来,原来是一家温州大馄饨店子,汤烧烫着,水烧开了,匀子捞子匙子面条子全齐备了,就桌上一个人也没有──本来应该是至少有三五桌的,可是像忽然间,客人遇上了什么惊吓变故似的,全都走个一乾二净,只桌上还有没吃完的连汤馄饨,撒了筷子、匙羹、油盐、姜葱和醋酒在枱上。  “你把我店里的人客全唱走了。”  “你──”  方恨少挣红了脸,还想分说,忽尔右膀子又给人拍了一记。  猛回首,又是一个瘦不伶仃、哭丧着眼、八字眉和个八字须再加满额八字皱纹的汉子,劈面就说:  “公子,我知道你沉落到这地步,要在街头卖唱,当然也身世凄凉,穷途末路,但求求你哪……别在我店门唱好不好?”  “这算──”  还没待他说下去,那瘦汉店家已引他回头,只见那家原来是“甜品大王竹筒饭”,如今,竹筒犹在桌上,香饭犹在竹筒里,但人客已走个清光,剩下一个,不知是因为吃太饱了走不动,还是因为惊吓太甚了不敢走,就蹲在桌子底下,双手抓住枱脚,双眼看向方恨少,瞳孔仍在放大。  胡子大汉说:“你行行好,真要唱,到远一点的地方唱好不好?”  瘦汉子也说:“我们这只是小本经营,经不起小公子你来砸场的──这样吧,”  他好不容易掰开方恨少手心,不情不愿的捽下一只小平钱在方恨少手心里,“你去弄点吃吧,看老天爷份上,别唱了,好不好?”  方恨少红透了脸,手心里还亮着那只小平钱,不知如何自处。  忽听一个柔丽、婉转、清越、而又幽怨入肺入心的嗓音在唱: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  千丝万缕相系系。  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方恨少与那两个店家本来正争执着,忽听有人唱歌,三人不约而同,都勃然大怒、佛都有火、老羞成怒,但还未发作,已听到第三个字,心就凉了,耳就凉了,听罢第一句,火都消了。  之后,就陶醉的陶醉,神迷的神迷,颠倒的颠倒,如听仙乐耳清明,到了第三句,不但三人在听,居然还吸引了一大票人来围听欣赏。  忽尔,曲调一顿,就没再唱下去了。  大家意犹未尽,纷纷欲叫好而强抑,眼睛充满她唱下去的渴望,嘴里都要她唱下去,耳朵也向前微倾,就是要她唱下去,却都怕一嚷嚷,反而破坏了歌曲的气氛。  唱歌的人是明珠。  不仅歌声清亮沁凉,越岭嘶秋,就连人也甜得似揉得出水来,众人围拱着她,像拱托着一轮明月。  明月婉然笑了一笑,凝目向方恨少。  方恨少目光痴迷,点头不迭。  明珠这就顺从着大家的意思,又悠悠开腔,唱:  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  娇红嫩绿春明媚。  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大家仍听得痴了,叫好不已,都要她唱下去。  明珠笑着向大家幅了一幅,殷勤笑说:“要是诸位赏面,不如就到这两位大叔店子里,吃碗甜品,来碗馄饨,贱妾就再接下一段,给各位大哥大姐抬叠收拾好下咽。”  大家听得高兴,有不少人已各在馄饨店、甜品店占了位置,叫了吃的,没进去也在店门乘兴,一时间,夜市里,独这两家店子最闹兴。  胡子汉和瘦子,忙着叫伙计打点,忙得团团转,对方恨少全变了个模样,遥竖着拇指跟方恨少挤眉弄眼,嚷说:  “你家姑娘好了得唷!”  “你那姐儿最是当紧!”  待大家坐定了,方恨少本来站在那儿不忍坐,人嫌他挡路,扯他也坐定了,明珠才又再柔媚幽怨的唱了下去: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  合欢树上枝连理。  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这一次唱,方恨少又是成了座中客,隔了许多影影绰绰,才听到她清越的歌声,才看见她婉约的风姿,那甜仙山涧泉水的笑,也是隔了影影幢幢才传了过来,仿佛,又回到金陵楼的初见,多想搂住她来疼惜,但又无端无由,只是一个隔座的揣想而已。  不过,这儿虽是粗鄙方野,却不似金陵楼,看似高尚之地,却猥声连串,而今虽然汗息肉香,三山五岳,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耳际只闻叫好之声,一次比一次高昂,方恨少也烧热了双颊,为明珠感到高兴。  可是,毫无来由的,当他听到了明珠悠悠唱到: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不知怎地,他心中忽然一酸,难过得一时迷惘,一时凄凉,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许是世间无常,或是歌曲感人,还是此情可待,凉味深邃。方恨少茫茫然一阵之后,赶忙敛定心神,回想明珠在唱:“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的时候,曾深深的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似有千言万语,尽在歌里。  这人世间,仍有千波万澜,都在曲外。 第八章:相对浴红衣   在奔向“红叶山庄”的路上,明珠清脆悦耳的歌声,仿佛依然萦绕在耳。  方恨少心里还一直回绕着那首歌,不禁问了一句:  “这歌你几时学的?怎么唱得那么好听?可有在人前唱过?”  第一句,是起句,随便问问而已。第二句,其实不是问题,而是礼赞。第三句,其实早已有了答案,明珠是歌者,正如翡翠是舞者一样,怎可能未曾在别人面前唱过呢?只不过,就算刚才明珠对着那么多人唱,可是在方恨少心里,纵在千人万人里,也总觉得她是只对他一人在唱,使他不但当时觉得陶陶然的,现在依然飘飘然的,如果明珠再对他唱一两句,他还会熏熏然起来呢。  明珠一面疾驰,一面笑格格、格格笑着回答,“这歌我小的时候,一边织布一边学的。水晶、翡翠姊姊她们都一起唱。我们三人,常在一起唱歌,还一面唱,一面喜欢在歌词里任意改几个字,甚至在歌词里调笑另一个,或改了歌词讽嘲别人呢。”  明珠还说了下去:“我唱得不算好,水晶姊姊唱得才好呢。但要说跳舞,就谁都比不上翡翠姊了。”  “我呀,要说一个人的话,我第一次一个儿对人唱,应该就是四公子了……”  方恨少那随便一问,可没想到明珠逐句逐段的作答,听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一颤,“嗯?谁?……”  “梁四公子啊!”明珠喜孜孜的说,“我和他,很谈得来,他也从来不拿我们当下人办。有一次,他先唱了首蟋蟀歌儿,叫我也来一首,我就唱织布机。他听到那一句‘四张机’,他就说:‘唱得太好了。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听到我想哭了。’四公子这人啊,就是那么多情重义……”  方恨少听到这里,心里呻吟了一声,也要哭了。  可是明珠却不知道。  她依然无恨眷恋、兴致勃勃的叙述下去:“四公子是个很好玩的人物。他跟我们姊妹团,都很合得来。我们做下人的,都羡慕人家千金小姐有秋千可荡,闲谈间说起了,给他听着了。他真的在后院子里做了一架秋千──更难得的是,是他亲手做的,扶索上还布满了紫藤花哩,可见他多有心思呀。”  方恨少只擦擦鼻子,哼哼道:“他那几下子,可把你们一众姊妹逗乐了。”  明珠脚下忙赶路,嘴里却忙说话:“大家当然乐了。我们都争那秋千来玩,后来,玩疯了,忘了做事,钟天王气火了,就把秋千一怒割断了。他说:正事不做,只晓浪荡,别把大好富贵都摇呀晃的荡掉了!”  明珠说到这一段,脸上很有点惆怅,不知在惋惜秋千,还是感慨在秋千上荡出来的情愫。  方恨少听了居然点头称是:“对了对了,梁四只懂逗好讨乐你们,钟天王才是干大事好汉的气魄。”  明珠撅起了嘴儿,分说:“那也不尽然。四公子筛选人才,也有他一套原则的。很多女子都想透过公子入我‘南天门’来,大概他们都知四公子风流过人之故,殊不知四公子风流而不下流,调笑嬉戏有之,但很少乱来荒唐的。有人谄媚献身,公子一一予以严拒。当年,水晶姊要入我门,因她原本来自‘五泽盟’里,公子早已打算,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拒绝。他还带同我和翠姊在‘南天门’后院‘妙不可斋’同见水晶,方便帮他收拾场面。当时夕阳如画,丹桂飘香,晚风徐来,花落如雨,水晶姊只说了一句:‘这儿的落日好美,能在这儿弹琴对弈,死而无憾。’四公子一听,就感动了,告诉我们说:‘就让她留下来吧。’……四公子真是个多情的人。”  方恨少道:“嘿,嘿,嘿。”  明珠说:“你以为他只会讨好人,对不?其实他的有情,也不只对男人、女子,而是对万物都有情义。我们门里在‘妙不可斋’里习武,难免刀剑枪箭,掌肘拳脚,都往院子里种下来的几棵老树作靶子,打啊戳啊的,那五人合围的大树也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四公子见了,就马上着人做了十几个沙包、草袋、木桩、石人给我们,还说:‘树也是有性命的,何况还是老树。人相对几天,也有情感,何况是相对了十几年的树木。别再对它喂招了,改用这些靶子吧!’那几棵老树呀,就给这样保护起来了……”  明珠说到梁四,眼都亮了,像遇上了知音,对方恨少说个不停。  方恨少听不耐烦这话题,便设法把话引了开去:  “那么,你在‘五泽盟’的时候呢?蔡五待妳又如何?”  方恨少以为至少引出了蔡五这么一个“巨头”来,至少可以抵住梁四这“大头”了吧?  “嗳,五少爷么?他倒跟四公子很不一样。”  方恨少巴不得话题从梁四那儿扯开去,意思意思的问:“对对对,却是个怎么不一样法?”  “梁四处事温和,五少爷则凌厉;四公子待人亲切,五少爷则冷漠狂傲。”明珠谈起这两人的兴致儿可大着、情趣儿也高着,“不过,五少爷在冷酷之中,却同有一种教人折服的能耐。有一次,他在黑夜里跟一个使红色的剑客交手,打到后来,对方已人剑合一,化成了‘剑’……”  方恨少忍不住插问一句:“红色的剑?剑人合一?是不是‘一统神剑’李商一?”  “正是‘剑客’李商一。”明珠说,“打到后来,两人住了手,似乎一时难分伯仲。五少爷却发现翡翠姊给人掳去了,他执意要去追,我们怎么相劝,他都不听。结果,他追击七十八里,斩杀对方十三人,救回了翠姊。那时天色已明,翠姊才发现他身上有伤口十一处,但他一路强忍,没有吭声,血都几乎流光了,脸上一片惨白,纸透光似的,可把翠姊吓慌了。她后来搀扶五少爷回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们这才知道:五少爷也不是无情的人,只是一向比较冷酷,不愿表达出情感来而已。”  方恨少没想到又问出了这一号巨星来,只好从话里找碴儿:“你们从‘南天门’来来去去,梁四又待你们这般好,你们的五少爷也不嫉妒?如果他真的注重你,又岂会完全无动于衷?我看他也只不过是对你们……”  “你这提了我才记起,有一次呀,”明珠反而高兴方恨少的提问,让她记起了要说的事,“四公子把我们一干姊妹陶全召过去与宴,五少爷也没说啥,只问我们可不可不去?但那一遭呀,实在不行,是四公子的寿宴,咱们说什么也得去歌舞喜庆一下。五少爷知晓了,也没说些什么。咱姊妹回来了,他也只闷哼一声,倒是老招告诉我们……”  方恨少道:“老招?”  不是他听得用心,而是他巴不得除了“蔡五”、“梁四”这些一提便使明珠的眼睛比灯照明珠还亮的名字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名号可以缓冲一下。  “是‘拖坭带水’招久积,他是蔡盟主的左护法;”明珠解释,她的话题可意犹未尽,“他告诉我们说:他很担心。我们向他:担心个些啥?他就神神秘秘的引我们过去‘困鱼轩’──那就是五少爷住的房间哪──一看,哗,原来房里的东西、衣物、家俱、字画……全给摧毁了。我们还以为发生过打斗。老招就说:不是的,也不知为啥,你们才一走,少爷就回房,乱打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都劝不住。──我们这才知道:原来,看来冷酷无情的五少爷,也一样很看紧我们,只不容易表达出来。”  方恨少道:“嗯,嗯,嗯。”  明珠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也不知看向天际,还是望向前路──不过就好象没看方恨少──她的眼神好象是在梦中,或者醒来之后还发现自己仍在梦里,她幽幽的道:“可是,现在,我们两头插秧的事给发现了,尽管都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但已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咱这回是,哪里都回不得了,五泽盟觉得我是叛徒,只怕南天门也不会再容我,我……”  方恨少真想一把搂住她,大声喝醒她,跟她说:“还有我啊──”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他只是很想把话题岔开去。  他确实很不喜欢听到这些,什么“梁四风流蔡五狂”,嘿,他才是小方风流恨少狂,不,他可不要抄袭他们,他是大方快活恨少强,不不,恨少“呛”也可以,他现在听着听着,可不只觉得够呛的了,简直还觉得很痛心。  总算,他想到一个话题。  那也是一个疑问。  他本来就要问。  一直想问。  所以他趁此便问:“刚才,你本来逛得好好的,怎么眼光好象往西南角那一摊子看了一眼之后,目露诧色,又看了几眼,就说不再逛了,这便嚷着要走……我也留意过那摊子,那儿只是卖一些草料、马革、缰辔、轮辕之类的杂物,并没有什么人啊!却是为何?”  明珠展颜一笑,道:“公子端的是好细心。”却依然脸有忧色。  “我逛着逛着,发现那一家摊子……”  说到这里,明珠明亮的眼珠黯淡下去了:“那店里是没有人。”  方恨少见到她目中的恐惧,就更加关心,催问:“怎么啦?”  “但那木梁正中,挂了一件骑具。”明珠眼神有点乱,“那是一只淡银色的马鞍,上面雕有一花五叶的徽号。”  “马鞍?”方恨少奇道:“那店子本来就是售旅客应用之物,挂有马鞍也是极正常不过的事呀。”  明珠想了想,道:“也许,是我太多疑了……”  二人本来在月下并肩奔行,一边谈话,忽然,明珠“呀”了一声,以手掩口,陡然停了下来。  方恨少轻功何其之好,奔行又何其速,明珠遽尔停下,才一瞬间,待方恨少猛然发觉、骤然停住,已越过足有二丈余,明珠已远远落在后头,他轻功何奇之佳,又何等之速,即刻返首倒了回去,回首惊问:“什么事?”  明珠脸色苍白,着不得心,不敢说话回答,只能用手指了指。  她指的是路的中心。  他的脚下。  方恨少低首一看,只见官道中央,有一银闪闪的事物,定睛看时,才知道是一只镀箔雕彩的瓶子。  宝袋瓶。 第九章:一个像她那么纯的女子   卖骑具猎器的摊档里,挂有马鞍,决不算是奇事。  但在官道上的正中心有一只完好的酒瓶,且一样雕着一花五叶的图纹,那就有点古怪了。  方恨少禁不住问:“什么事?”  明珠好象有点颤哆,方恨少心中生起一种怜惜之意。他刚才听明珠一直叨叨不辍的跟他说起梁四、蔡五的事,说他们怎么好、如何酷、又何等高明利害,他听得有点不是味道,甚至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可是,如今,却见明珠在黑夜里无助的眼神、无依的身躯,黎明前的寒风似把她直吹得往后翻跌似的,他就于心不忍,不禁出手扶住她匀秀的双肩。  他的手一搭上她的肩膀,她就不抖了,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没有事。”  可是方恨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认为:一个像她那么纯的女子,是不该受劫难、遭波折的。  明珠也显然感觉到他的不放心,便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只想快快见到翡翠姊姊。”  方恨少温和地附和道:“我也想快些见阿牛,他这个馋嘴鬼,要是知道有‘夜不归’市集,他可每天晚上都窝在那儿吃不停呢!”  明珠牵动了一笑面靥,算是展开了一点笑意:“还好,已上吸神山,快到‘红叶山庄’了。”  方恨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已禁不住胡思乱想:  他仿佛已见到漫山的红叶。  烫热的温泉。  还有曾是惊鸿一瞥但始终念念不忘的女体。  ──却不知阿牛和翡翠,已洗过澡没?要是四人一道儿浸在温泉,是不是、算不算有失斯文,是不是不成体统?  “红叶山庄”里有没有红叶?  方恨少没去过,所以不知道,但想当然必有红叶,不然怎么叫“红叶山庄”?  可是,在这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里、最沁冷的寒风中,就算他经过夹道红叶,只怕他也无以分辨,无法看见。  只不过,经过一日奔波,竟夜折腾,他也累了,倦了,巴不得找到个舒服的地方,好好歇歇。  终于,听到流水之声了。  连那掩映在疏林密叶中的檐角、楼阁,也可以隐约瞧见。  甚至,连泉水氤氲着的雾气,以及微微升腾的硫磺味,也可以感受到了。  方恨少啐了一句:“唏!离他近了,倒真有点像那头牛的冲鼻味儿。”  这时,他们已到了园里。  园里有花木。  有果树。  ──既有人悉心种栽的花木、果林,当然就有人家。  方恨少与明珠扶花摸树的前行,摸黑着走,速度也稍微缓了下来。  明珠的语音也舒缓了下来,说:“这就是‘红叶山庄’了。这山庄庄主也曾是武林中人,以前缔属于‘青帝门’下的坛主,后来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创这红叶山庄。”然后她又悠悠的低声自语:“却不知四公子是不是已先来了?”  这句话,说的跟先前的全然不同,十分荡气回肠,方恨少听在耳里,对投向温热的“红叶山庄”的想望,已冷了半截。  忽听明珠惊叫半声。  “怎么了?”  明珠仍以手掩住了嘴。  另一只手,还摸在一件事物上。  方恨少仔细看去,那也不是特别的东西:  只是一株果树。  这园子里本就种了许多花果,果树当然一点也不出奇。  方恨少看了看,闻了闻,就知道这是一棵橘树。  树上结了桔子。  明珠便是一手摸着了一粒桔子。  ──果园里有桔树,并不稀奇;此近深秋,橘果圆熟,也是常理。橘树上结着桔子,更加不奇──要是桔树上长着荔枝、蕃茄、馒头,那才算奇!  唯一可以算是比较特别的是:  那橘子非常大。  可以说是异常的肥大:  大得足足像一个人头。  ──更有趣的是:在桔子梗上,还整整齐齐的开了五张叶子,大小等同,就算在月色下,也照见它们的油绿可爱,而且,连着桔子的枝叶之间隙,还开了一朵橘子花。  仔细推敲,也许,奇就奇在这里:  不该有那朵花。  因为,同一棵树,开花、结果大致都会同一时节,没道理在同一枝上,一是已结成那么丰硕的果子,一却只是刚开了朵小花而已。  不过,明珠看了,似乎非常激动,几乎连泪水都涌出来了。  这次,方恨少紧紧的追问:“怎么回事?”  明珠欲言又止。  方恨少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你现在明明发现了事端,却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那是明明不拿我当朋友了。你该不是嫌我当不上你的朋友吧?”  明珠沉吟了一下,才说:“我们刚才在夜不归的市集上,看到了刻着一花五叶的马鞍,对不对?”  方恨少还没回答,明珠又说:“然后,我们在来红叶山庄的官道上,又发现了一只雕着一花五叶的酒瓶子……”  方恨少的眼睛亮了,他接下去道:“我们在这里,又发现了一只大橘子……不,一只还开着一花五叶的大桔子──”  明珠反而不说了。  她在等他说下去。  “我们已看到了瓶子、马鞍和橘,那是‘平安吉’,还差一个‘庆’;”方恨少憬然而悟,边说,“那可是蔡五身边四大巡使的暗号?”  “不只是暗号,”明珠忧形于色,“同时也是他们要剿捕敌人,下手决杀前所发出来的清场令。”  “清场令?”  “对!”明珠毅然道,“也就是说,他们要动手了,而且要下辣手了,不关事的江湖朋友、道上人等,统统都得让开、避一避。”  她又补充道:“不是对付十恶不赦、深仇大恨之徒,或清理门户,剿灭叛徒,他们通常是不下这‘平安吉庆’决杀清场令的。”  方恨少也知事态严重:“但你可不是‘五泽盟’里的叛徒呀!”  明珠仍然忧心怔忡:“同样,翡翠姊也不是有心背叛的啊。”  方恨少也困惑地道:“然而他们却在这儿布下‘平安吉庆清场令’……”  然后他又忽发奇想:“莫不是此令是针对‘红叶山庄’的庄主不成?!”  明珠不以为然:“‘红叶山庄’庄主叶月珊,很少到这山庄来,何况,她原是‘青帝门’的人,与‘五泽盟’一向交好,也决无可能是什么叛徒。”  “我看哪……”方恨少仍在天真幻想,“至少,现在还不是什么决杀令,‘平安吉庆’只出现了‘瓶’、‘鞍’、‘桔’,还少了‘庆’呢!”  “说不定,”他越说越兴奋、越想越乐天:“这都是我们杞人忧天,纯属误会,想歪一边罢了。”  明珠叹了一声:“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到‘观月塘’去看他们。”  “观月塘?”  “‘红叶山庄’庄主叶月珊给我们姊妹常聚在一处,就叫‘观月塘’,住的地方就叫‘观鱼阁’,”明珠说,“如果翡翠姊来了这里,就一定会在那儿,那地方,就我和几个亲密的姊妹陶知晓而已。”  方恨少口里相应,脚程加急,很快便随明珠的引领下,到了观月塘侧背,晨风送爽,方恨少只见塘内小阁,灯光晃泄,还传来两个声音,一男一女,男的十分熟稔,心头一热,便待呼唤,明珠却扯了扯他衣袂,回头只见她神色凝重,低声说:  “好象正在争执什么。”  方恨少仔细一听也是,除了男女,间中还有幼儿哇哇哭声,在观月塘邻近的阁外,好象也有点噪音杂响,咇咇啪啪,时杂人声,似在嬉戏,也似在争拗什么似的,但因给阁室挡住了,看不到是何光景,方恨少听得心中纳闷,明珠悄声道:“不如,咱们绕过去塘后,先潜近去听听再说。”  方恨少见阁栏走道不算宽敞,栏外就是池塘。只怕进退不易,便说:“要是贴得太近,易给烛光映出身影来,不如翻落到屋梁上去,可居高临下,听个清楚,也看个明白。”  明珠灵机一动,喜悦地道:“正好,我记得阁内屋顶上架着几柱大梁,听说是以前用来挂铜钟鼓革的,现在正好用作掩护。”  于是两人计议已定,双双掠向“观月塘”,在微微晨光中宛若一对白鹤、一双鹭鸶,先越过池塘,再跨过石栏,沿柱攀上,匕皂不惊,已上了屋梁,再从檐棂里挤身闪入,潜到了一如明珠所说的,交错互架的六根横梁上。  两人喘定,但室内的男女,争论未平。  阁内有三柱长烛,也有三个人:  一男。  一女。  还有一个婴儿。 第十章:一个像我那么蠢的女人   不错。  男的正是唐宝牛,不过,看来,伤得不轻,伤口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  女的果是翡翠,依然风姿绰约,但脸色苍白,神色不宁,却依然不改其风流华贵气派。  另外一个是犹在襁褓中的小孩。  方恨少看得纳闷:  ──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却在这儿?  要是在平时,翡翠和唐宝牛,也许还能发现有人蹓进来。  方恨少的轻功的确很好──光以轻功论,只怕他排行在铁剑将军、万人敌、沈虎禅乃至当年东天青帝、今日之追命面前,都不遑多让,只不过,他的轻功一如他的学识,时记得时失忆,时灵,时不灵。  可是明珠的轻功却不怎么行。  不过,现在就算是一头牛飞了进来,唐宝牛和翡翠也只怕不会发现。  因为他们没工夫去理会:  ──其实,外面也不断传来“劈劈拍拍”,非常吵杂的声音,他们也懒得去理会。  翡翠跟唐宝牛正在骂架。  婴儿在翡翠怀里,号啕大哭。  只不过三个人在阁里,但各自发出声音,都很响亮,却各嚎各的。阁里有石枱、石凳,但两个人都站着,一个小的给搂抱着,谁也没工夫坐一下。  “你现在看到了吧?我叫浩妈妈把他抱了过来,我就是要你亲眼看见,好死了这条心!──你现在总算死了心了吧?”  这是翡翠的说法。  她说的时候,好象豁出去了,很有点发蛮的样子。  “死心?你想我心死,可没那么容易!我死了,对你的心,也决不会死的!我看见了又怎样,我喜欢你,我就连小宝宝也一并儿喜欢!大的小的老的,我全喜欢!我就不死心!”  这是唐宝牛的话。  好象更蛮。  仿佛更不讲理。  他们的态度,面红、耳赤、叉腰、挥拳、粗脖子、喷着唾沫子、彼此瞪着眼,分明是在骂架。  ──但细听内容,又不似。  倒像是在谈情。  示爱。  “你──你这人,讲不讲理的呀!”  翡翠在跺脚。  “你才不讲理。”  “──我不讲理?我那儿不讲理了!”  “你不许人喜欢你──天下焉有是理,那不可不准人喜欢你的!”  唐宝牛直着嗓子回敬。  “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大的你已看过了,小的在这里,你你你喜欢我干什么?!”  “喜欢就喜欢,别问为什么!”  方恨少听得直了眼。  楞了脑袋瓜子。  “我告诉你,”翡翠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又打横着来,“你喜欢我也没用,你伤好些就走,别跟一个像我这么蠢的女人在一起,败坏了你唐巨侠的清誉!”  “我就喜欢跟你在一起!”要讲到发横,只怕很少人能蛮得过唐宝牛,这点方恨少是十分了解的,“管你成了老妈子、变了老婆子,有八个孩子六个汉子,我就喜欢你!”  “你喜欢我有什么用?”翡翠泪花满眼,“我只会连累你。”  “你有本事就连累我吧!”唐宝牛嗤笑道:“我巴不得给你连累!你最好成为我的负累,这样,你就要服侍一辈子来报答我!”  ──这样子的谈情法,方恨少可想都没有想过,不过,今日总算是亲耳听过了。  “你一定会后悔的!”翡翠哭了出来,“我包准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你就让我有个后悔的机会吧!”唐宝牛央求得十分诚恳,“要是你说走就走,我不会后悔,只会恨你的!”  那婴孩在翡翠怀抱里哇哇大哭。  没有人理他。  至多,只翡翠抚拂他几下;她自己也还在哭。  外面也有人在喧哗。  “碰!”  “慢着、慢着……”  “糊了!”  “──怎么又是你食了!……”  这一刻,里边有里边吵,外面有外面闹,总之里里外外,闹成一片。  只见翡翠拭了眼泪,咬咬下唇,忽然用一种非常决绝的语音,说:  “你喜欢我也没有用;”她下定决心说,“我不喜欢你。”  “甚……什么?”  “我说:你喜欢我,”翡翠狠狠说,“我不喜欢你。”  “你……你──!”  方恨少转首去望明珠,眼里充满疑问。  明珠的面靥让火光掩映得一片淡黄,但眼中亦有泪光,正在微微摇首太息。  “你死了心吧,”翡翠嘿声道,“唐巨侠,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女人吧!”  “好……哇,你──”唐宝牛抚着他的心胸,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如受重击,涩声道,“你,嘿嘿,敢情你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翡翠怀里的孩子又在痛哭。  震天价响。  外面的人似在争拗,七嘴八舌。  喧哗不已。  翡翠反而不流泪了,居然还有一丝笑,让唐宝牛看了心寒:“你说对了。”  “是那个冷傲过人的任笑玉吧?”唐宝牛痖声怪笑,“还是那些什么风流什么狂的?还是每一个都有份,人人都是心上人?!嗯?!”  “你又说对了,”翡翠说,“是任笑玉,还有梁四,以及蔡五,还不止呢?蔡总盟主、钟大门主……他们都是我入幕之宾!假如你的沈大哥愿意光顾,我也照单全收,无任欢迎──”  “啪!”  唐宝牛迎面掴了她一掌。  翡翠一时没哭,脸上还留了个冷冷的残笑。  但她怀中的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  唐宝牛看着自己的大手,颤声戟指:“你……你这荡妇淫娃!”  “你现在才知道?”翡翠哂然道:“你刚才不是说很喜欢我的么?嗯?”  “你……你人尽可夫!”唐宝牛睚眦欲裂的吼道:“你──你无药可救!”  “好吧,现在,马上就变脸了吧?”翡翠冷笑道,“怎么,马上就后悔了吧!”  她把每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冷似冰剑,“唐巨侠,我用不着你可怜,用不着你来医我,也用不着你来批评我……我腐了,烂了,朽了,都不关你事。你请吧!”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正冲突个热火朝天,方恨少跟明珠,俯首梁上,唐说话他们就向唐望,翠反击他们就向翠看,侧首偏头,倒也忙个不亦乐乎。  有次,翡翠说话之际唐宝牛也一同发声,方恨少与明珠正在梁上忙得晕头转向,两个头颅几乎撞在一起,碰出星花来,幸而及时煞住得快。  “请?”  唐宝牛似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  “你走吧!”翡翠狠狠、冷冷的说,忽尔,语气转软,哀哀央求:“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唐宝牛瞪住她,眼大若铜铃,似要渗出血来,令人不寒而栗。  方恨少觉得这时候只怕是该现身了,至少,缓一缓局面也好。  他征询的望向明珠。  明珠这会儿的目光却似给梁上一团灰灰的吸引。  外面又一阵“跨啦跨啦”的搓揉声,像放鞭炮似的,咇啪劈吧,吵噪杂沓,像用点燃炮竹翻炒栗子。  唐宝牛正骂得火起,遽地春雷乍响的吼了一声:  “收声!”  震得整个阁室,好象抖了一抖。  外面语音陡止。  爆裂之声也突然停了。  一时鸦雀无声。  连娃娃的哭声都中止了。  却在此时,有一声惊叫。  惊叫声并不尖厉,但在此际,却是分外的响。  叫声就在方恨少身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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