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灭杀拳
风刮得很急。 雨下得很大。 乱线密缝,漫天风雨,侵人寒意。 如果风是刀雨是剑,那么,今晚下的当然是劲矢利刃,风狙雨袭! 雨点像是一个指头一个指头般的粗。 而且壮。 就像那个人的胆子。 那个人,仿佛谁跟他相处久一些便是对他的侮辱。 他那种人,好象每说一句话都似在用火棒去搠对方的耳朵。 他那种眼神,足令你望久一些都会受伤的。 他,当然就是“五泽盟”的总盟主蔡般若。 大雨滂沱,交织如网,网上惘然,网中囚人。 雨水群起而歌,仿佛群魔乱舞,漫山聒噪,要将大地万物,消解于雨中。 钟诗情一出手,就以内力揉合了一团水球,迎面撞向蔡般若。 这水球好比是迎面送蔡般若一个马蜂窝。 如果任由雨球打在脸上,就像是给一个巨型的铁蒺藜砸中一样,除死无他。 要是闪躲避开,只会引得群“蜂”四散追噬,在雨中黑夜,又能躲到那里去! 如发真力与它硬拚,捣毁了蜂窝,人又岂能敌得过千百只发了疯的蜂! 那水球本是由雨点组合而成的,可见说话泼辣、形态疯癫的钟诗情,就这么一搓一揉间所聚合的真气内力,真个非同小可,浑厚无比。 水球直推向蔡般若。 蔡般若不能挡。 挡则水滴四散如飞蜂,袭面而至。 蔡般若不能避。 一避则先机尽失,现在正霪雨纷飞,钟诗情既可在顷刻间聚内力凝合成一水球,自然还可以制作出第二个、第三个……水球来,蔡般若在这雨夜里还能躲到那里去! 可是蔡般若不闪。 不躲。 不避。 他甚至不挡。 不硬拼。 他只出手一招。 一招一指。 高唐指。 高唐如一梦, 弹指夺天工。 那一指隔空弹出,“嗤”地一道指劲,打在水球中央。 “哗”的一声,水球散开,化作万千水珠。 每一颗水珠,融在雨里,就像千百只拳头一样,发出胡啸之声,刺耳划过,尖啸飞越,四散冲击,竟在夜雨、雨夜的四面八方扩散飞射了出去。 蔡般若出手只一招,一指化作千百道水珠,如千百只灭杀之拳,在黑暗风雨里四突冲击。 就在这一剎间,只听蔡般若咆哮了一声:“‘风刀雨箭一场空’,给我出来!” 这句话竟不是向钟诗情、莫星邪、冷不防而发的。 当然,也不是向方恨少、明珠叱喝的。 蔡般若怒发贲张,须髭飞扬,他竟是向整个黑影幢幢的漫山遍野、风雨之夜发出的吆喝。 一个老人。 对著雨夜: 这样怒吼! 难道他疯了不成! 也在同一瞬间,方恨少注意到:蔡般若的身后衫后竟涌出了一蓬火! 火在焚烧。 但火光一闪而没。 方恨少定睛再看,已不见火,也没有火。 他几疑是自己眼花。 一定是自己眼花。 “女天王”发出了“泥牛掌法”之后,她要看定蔡般若的应变之法。 她一向嚣。 也一向狂。 但她却不轻敌。 至少,面对蔡般若这样的强敌,是丝毫轻忽不得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一举击杀蔡般若。 所以她要追袭,而且还要防衛。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蔡般若不是向她反击。 而是向雨。 向风。 向整个风雨之夜! 是以,当蔡般若沉浑尖锐的向风凄雨厉叱出了那一声断喝后,钟诗情也怔了一怔。 随即,她就听到在豪雨急风里,不断发出“劈劈拍拍”的星火炸起之声,接着,还有“玎玎珰珰”的兵刃碰击的声音,而且,还夹杂着有人痛呼、呻吟、惊叫、怒吼的声音,在风里雨里。 钟诗情立即明白过来了。 她心里也不由得暗叫了一声: “惭愧!” 行走江湖三十余年的她,居然一直没有发觉:这苦雨急风中,竟埋伏了这么多看不见的、摸不著的、未察觉的、那怕是一流高手也难以察觉的敌人。 敌人就匿藏在风中。 杀手就埋伏在雨里。 而且人数还相当多。 风呼啸遮去了他们的声息,雨霖霾掩藏了他们的行藏,何况,他们已下了手。 而且还是杀手! 至少,有上百支箭,十余把刀,一齐在两大高手之际偷偷的向他们攻来! 这些暗算,主要是向蔡般若而发。 但也有的向钟诗情、莫星邪、冷不防攻到! 就连刚披上未焙干的衣服,走出来观战的方恨少、明珠也不放过! 蔡般若却迎空发出一指,一指击破水聚球,又化作千万点水珠,每颗水珠为真气激荡,变成一记记“灭杀之拳”,把射出来的雨箭、攻出来的风刀,一一击溃! 连偷袭暗算、躲在风啸雨诉里几乎完全隐没不见的杀手,也一一杀伤、击退、打散。 这一指之威,若完全攻向她一人,她是否能接得下? 这已不是指功,更非指劲,而是一种具有足以灭杀万物、灭绝生灵的神秘力量。 钟诗情因为这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使她深刻的想起:要是老哥在就好了。南天王总有办法对付北高唐的! 面对这么个强大的敌手,钟诗情更为一股更强烈的战意所烧痛,发出老虎跃涧一般的斗志: 这么多年来,这老怪物都瞧不起我! 我要打倒他! 我一定要打倒他! 我一定要打倒这老怪物!
第二章:钟诗情的私情
钟诗情今天四十九岁,还差一岁,她就是五十岁了。 她这个人很妙。 由于她还差一岁,就满五十岁,所以,她一直只当自己只是刚步入四十岁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尊容,大概顶多只三十开外。然而,她的活力,却只逗留在二十出头,甚至,可以这样说,她的心态,大概只有十来岁,而她的耐性,只怕连十岁的孩童都不如。 也就是说:爱美、恃宠、暴躁、臭脾气、犟性子、无耐心都是她的写照。 所谓“恃宠”,是她恃“南天门”门主钟诗牛对她这个胞妹的宠爱;就连钟夫人,也对她让着三分,护着三分。 连这些江湖上顶尖儿的人物都护她、让她,其它的人自然也就纵容她,终于把她惯出了暴躁、没耐性、犟脾气……诸如此类来了。 有病人才有医生。 有旅人才有客栈。 妓女存在,是因为有恩客。 保镖存在,是因为有危险。 所以有人宠才会生骄。 有竞才有进步。 其理亦同。 钟诗情原本也相当漂亮,只要在众里一站出来,男人都眼光多落在她身上,带著色迷迷;女人的眼光也多瞟向她,含著妒嫉。她那时候,少不钟意,就对人吆吆喝喝,甚至打打骂骂,爱发脾气就发脾气,要使性子就使性子。 由于她的老哥是当今“南天门”门主,她对武功又有天分,生性又泼,脾气又坏,对部下约束又严,但她自己常使性子,所以人人背底里都叫她做“女魔头”而不名之;武林中人喁喁细语时,只要提到:“南天王那只母夜叉”、“南天门里的女魔头”,大家都一定能意会:指的是谁。 只大家都不便(也不敢)直呼其名。 钟诗情因性子太辣,到近三十还嫁不出去,她老哥也曾为她办了一场比武招亲。 因为她艳丽漂致,加上娶了她就可以在“南天门”里充半个老大,所以,胆敢来“比武”的江湖好汉忒也不少。 那一场打了三天。 结果谁也没娶了这刁泼艳女。 因为谁也不够她打。 而她等著来比武的人,却没有来。 擂台上明明写了“点到为止”、“流血不智”,但钟诗情对那些看不顺眼的、她认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以及是登徒子面目可憎之徒,她还是忍不住多砍两刀,多踹几脚。 她的“泼风刀法”可不是诳的。 “南天门”的“天涯十八翻”和“海角十八踢”也不是盖的。她甚至连她的彩伞绝技都不必出动。 其中有个叫“天菩萨”谢胜,上台时非常嚣张跋扈,志在必胜似的,但“南天门”的智囊高手“见光死”舒钊迅速告知她:此人一早已有妻妾成群,儿女盈门,钟诗情气将起来,下手决不容情,十一招内把他击败,还在他脸上划了道十字血痕──划了之后,还不满意,还砍掉他右手两指,还一脚把他踹下台来。 这件事,钟诗情一直很扬扬自得。 这件事过了好一段时间,钟诗情在街上偶然遇上了一个人,此人形容恐怖,脸上纵横著刀痕,神态落魄,衣衫褴褛,一见到她,像见了鬼一样,走避狼狈。 钟诗情警觉性高,觉得奇怪,便著人去打听,这才晓得: 她遇上的人,便是谢胜。 他原是有名镖头,开了一家“有胜无赔镖局”,生意兴隆,不少人仰仗他的名号,托镖求保。不料,自从擂台比武招亲后,他竟招一个女子所败,且在脸上镂刻下耻辱的痕印,何况他两指已断,连刀也握不住了,又如何替人保镖?于是,生意一落千丈,他也意沮志隤,不敢见人,以致妻离子散,沦为乞丐,等死渡日,渡日如年。 钟诗情闻之,心里不免恻恻,特别托莫星邪、冷不防去好言慰问、赠金抚恤。 这件事本来得意,后来于心不忍,心常耿耿。 更在“比武招亲”之前,钟诗情风头更盛、风华更茂之际(这个当然,到了要钟诗牛为她安排“比武招亲”时,已届他揸心他的妹妹“嫁不出去”的年龄了),钟诗情有次在市肆路过,对街边摆卖注目时,有个纨懓子弟模样的家伙,对她佻言轻薄。 钟诗情是什么性子? 她顿时发作。 大打出手。 那人也是好手。 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堂,叫“拓大荒”李强。 可惜他挑错了人。 轻薄错了女子。 得罪错了人。 李强再强,也非钟诗情之敌。 钟诗情一把火起来,斫跛了李强一只腿,再挑断了他一条胳臂的手筋。 多年后,钟诗情发现了谢胜凄惨下场,回想起这件事,于心不安,于是又托“见光死”舒钊去追查打探李强的下落。 这一探查,才知道李强原本是垦荒征夫的头子,他因一番轻佻言语,致使钟诗情下重手,断其一手一足,等于给废了。他家中无别的弟兄,老父失明,老母病弱,惟有其妹去替人为奴婢,其姊沦落青楼作妓,以可耻资赀养家。 李强下场,也生不如死。 钟诗情得悉之后,心常戚戚,连忙著冷不防、莫星邪多加接济,并深悔自己出手太重、下手太狠──才不会应约上台比武求登龙,或者耍嘴皮子挑逗几句,用得著让人一家大小陪著痛苦渡日吗? 只不过受了伤的人,也这般凄凉下场,那些丧命在她刀下、掌中的人,还算少么! 每忆及此,钟诗情的脾性就收敛了许多,下手也就没那么狠辣了。 她在江湖上,也时遇不平事,拔刀相助,其间杀伤过不少人,自此之后,她凡事都多留一分余地,没必要也不下重手,可谓性情大变了。 这种心里边的变化,主要是来自她的悟得:武林中拥有大权力、江湖上练得好武功的人,应该要好好的节制自己的本领和权威,正如使用兵器一样,用得好可以护己防身、保家衛国,万一使用不当,成了是兵祸血灾,是一样的。 钟诗情因为受过教训,有了体悟,下手杀人,是能忍则忍。 但她的性情未变。 本来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性格,顶多只能转化,改头换面,很少可以彻底改变的。 本来是喜欢豪赌的,现在不了,但却迷上看戏听戏。 原来是好色的,现在改了,但却喜欢拣好的够味的吃。 原本是爱唱歌的,年纪大了,现在却喜欢上听歌;从前是好打斗的,脾气改了,现却爱看侠义故事了。 原来的恶性,只要转化向正面,就是一种莫大的成功了;要完全、彻底的根除,似缘木求鱼,几近不可能。 个性难易,但习惯可以戒除、转移:譬如喜欢扔石头的,可以转化为喜欢收集石头;沉迷于嫖妓的,大可以变作喜欢画仕女图。 钟诗情就是这样。 她的脾气那么燥,别人或认为跟她“一直嫁不出去”,一定有关。 其实,她一直都喜欢上一个人。 但那个人好象一直都没看上她。 她在比武招亲时,也一直暗底里渴望“那个人”会来。 她甚至叫“如是我闻”、“姑妄听之”、“见光死”给过那人暗示:叫他来。 她几乎没一句说明:就算我打赢你,也一定会佯作输给你的。 可是那人没来。 一直都没来。 她的希望落空了。 那个人,她在十几岁的小丫头时,已素仰其大名;二十来岁,她的家族与他的帮派,成了对头;三十余岁,对方已娶妻生子,但又因一场恶斗,她老哥又在无意中杀了他的夫人;现在钟诗情已近五十岁了,她还在等他,等这个始终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的“对头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五泽盟”盟主:蔡般若! 她一直认为蔡般若看不起她。 她一定要让蔡般若瞧得起她。 所以她要打败蔡般若。 ──彻底的打败他! 其实,她一直都很看重蔡般若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才有资格与她兄长为敌,而且还是长期处于对敌状态。 她还未成年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既精明又犀利武功更是厉害的敌手;等她成年之后,他却结了婚、娶了夫人、有了家室;她一度觉得对方不只是等不及她,而是背弃出卖了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丧偶之后,她也已渐渐垂老(虽然她不承认──就是因为不承认,所以依然浓脂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如少女时期),可是他也没对她加以重视。 ──你辛辛苦苦,奔波劳碌,对抗“南天门”,对付“将军”,对敌“万人敌”,何不索性娶了我,“南天门”与“五泽盟”结而为一,你又何愁不坐拥天下?又何必如此处心积虑,这般辛苦攒营! 其实她也暗中对付过他。 不,明来的也有。 她曾单刀挑战他。 没有用。 他也没击败她。 他只是不屑一战。 ──他不想打就不打。 钟诗情用尽浑身解数,居然打不了这一场仗。 这才可怕。 原因是:如果你武功高于对方,你要对方打就打、败便败、死即死;就算武功在伯仲之间,你既然已出了手,对方也不得不还手。 如果会发生你要打也打不来的情形,只有在武功远逊于对方──甚至是差距很大的情形下,才会发生的事。 那一次,就是发生了这种事。 第二次,钟诗情只好“暗”中来。 她一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伏击蔡般若。 不过也没有用。 蔡般若轻易躲过了,只他的近身的两大高手之一:“波涛汹涌”张笑舫受了点伤。 蔡般若既不还击。 也不计较。 他只刻意避战。 钟诗情其实是故意击伤张笑舫的。 因为张笑舫是个女的。 ──谁教她是蔡般若的亲身得力助手! 还有一次,钟诗情是率众截击蔡般若。 那一役中,钟诗情带去的人手成功杀伤了蔡般若另一得力高手:“拖泥带水”招久积。
第三章:风刀雨箭一场空
这一遭,蔡般若似乎是真的动气了。 但还是没有真的打成。 因为钟诗牛已及时收到讯息,派“见光死”舒钊飞马过来阻止这场决战,钟诗情回到“南天门”之后,还受到少有的处罚。 之后,钟诗情就没有再“动”过蔡般若。 但她并没有死心。 有些女人,既然“色”吸引不到她所喜欢的男人的时候,只好用别的方式。 有的用才干、能力。 有的用胆大、骚劲。 有的用财、势。 钟诗情则用武艺。 ──蔡般若毕竟是她心底里头的一个私情。 她刚刚对蔡般若发了一招: 不管蔡般若避开、还击,甚至一招把她打伤、打杀,她都没那么受辱: 蔡般若却反而借她的内气,化作千点激劲反攻黑雨里匿伏的敌人! 对这反应,钟诗情视作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的解说。 所以她更急怒。 年纪越大,她的脾性越急。 更易怒。 她觉得受侮。 她明明可以跟这冤家、仇人力拚一场的,但这干埋伏的宵小之辈却阻挠了她们。 是以她也发出了尖啸: 向黑夜。 “万人敌,你有种就滚出来,大家死里活里拚一场,本姑娘我最恨的就是鬼鬼祟祟的躲在夜里雨里,用见不得光的卑鄙技俩来暗算人!” 她一火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她浑忘了自己也曾对蔡般若施过暗袭──虽然不是很成功。 她当然知道来的是甚么人: ──风刀。 ──雨箭。 只要他们来了,就会斫刮一个空。 一场空。 她也当然知道“风刀雨箭”的幕后大老板是谁: 万人敌。 当然是万人敌。 ──万人莫敌的“万人敌”! 她当然晓得万人敌是谁。 她也十分了解:万人敌是不好惹的。 惹不得的。 可是她现在却给惹毛了。 惹火了。 她“大姑娘”一旦给惹毛火了,可是天打雷劈皇帝临都不怕的! 所以,“姑妄听之”和“如是我闻”,只有面面相觑,大家面上都有些儿变了颜色。 当然,脸黑的变得脸更黑,本来花脸的变得脸色更花──也不知是不是长时间遭风雨侵蚀,以致脱了颜色? 万人敌身边、手上,有好些厉害人物。 最著名的当然是:“一八九十千”。 “千”是:千蠢和尚,他的“旱天雷”和“暴行手”,他只不过在几招之间,就格杀了江湖上第一流的飞贼“千变人.万化手”辛己泣。只不过,他在万人敌身边“排得上号”的高手中,排行最末。 “十”是:张十文,人称“十文书生”。他的“一元十石五麻针”,几乎可以说是武林中最可怕的暗器之一,沐利华就是给他射了一针,弄得人不如死。他的“雷震子”也几乎把“飞声剑客”沐浪花炸个粉身碎骨,但沈虎禅却先一步斫下了他的头颅。 “九”是:齐九恨,又名“九恨狂人”,外号“平生久恨恨未消”。“毒菩萨”俸化天一照面就放倒了谭千蠢,但齐九恨一上阵就擒住了俸化天。他够狠、够毒、也够辣,本来能够活得好好的,可惜他却做错了一件事: 他不该去夺沈虎禅的刀。 结果,他就在夺刀之际中刀身殁。 “八”是:姚八分,又名“八分道人”。他手上的兵器“八分弩”更为万人敌亲手所赠,攻无不破。不过,他也几乎命丧在沈虎禅的追斩之下,幸在刀光下趁黑狼狈落荒而逃。 “一”是:李商一。他使的是红剑,红剑中还有小红剑,剑法名“一统神剑”,已透悟心剑与道剑,更以“锦瑟剑诀”力斗沈虎禅,几乎要了沈虎禅的命。在万人敌身边“排得上号”的高手中,似以他的武功为最高,然而,他却是一位瞎了眼的剑客。 他的武功、气派、风范、修为,当然比谭千蠢、张十文、齐九恨、姚八分等人加起都高,还高出许多,故有人称他为“万人敌手上第一高手”,他却不敢认,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苟同。 因为还有“百”。 没有人(至少很少人)知道“百”是谁。 极少人见过“百”(见过人的人绝大多数都死了,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给他杀害的)。 大家连他的名字、出手、形貌都不大清楚,只道听途说。 加上万人敌本身的“万”,这“一、八、九、十、百、千”合共七人,可以说是万人敌阵营中最有战斗力的七名勇将。 但事实上,决不止于此数。 万人敌本身还有四大护法: “大名鼎鼎”孟顶顶。 “清明时节”余分分。 这两人合称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万人敌麾下两大巡使。 “两面三刀”张看看。 “虎头蛇尾”徐望望。 这两人又并称“声东击西,东张西望”,系万人敌手上的两大密使。 除了他们之外,万人敌还有三大外援: 以世家公子系为首的是:“铁胆小孟尝”侯小周。 以豪门怨妇为首的是:“眼波笑杀人”狄丽君。 以戏班优倡为首的是:“悠悠杜青衣”杜园。 万人敌手上人马鼎盛,锐将如云,所以才能叱咤风云,骎骎然有雄霸天下之势。 可是,真正为万人敌组合而成的精兵,共有四支: 两支是万人敌的亲信── 蛇鼠一窝一团黑。 嫩绿嫣红一抹风。 这两个杀手集团,因为要包围、截杀沈虎禅,已为沈虎禅杀伤了不少精英,折损了不少人手,元气大伤。 两支则是万人敌的子弟兵── 水深火热一齐攻。 风刀雨箭一场空。 今夜,此际,来的正是: ──风刀雨箭。 凡他们过处,一扫而空。 “风刀雨箭”是万人敌一手调训出来的部队,他们最可怕之处,是能够匿身在风沙中,一旦觅着破绽、契机,就会向猎物发出雨箭,令人防不胜防,躲无可躲。 但而今却为蔡般若看破。 只听风里、雨里,有人气若游丝的道:“蔡老头儿,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你,你别以为在武林中有名堂,就可以径自在猪圈里玩斗牛,就你一人大!我们可没犯著你,你干吗要砸我们的锅子……” 又有声音在黑夜里倏忽莫测的说:“……兀那野鸽戴帽子混充鹰隼老不死的,你杀伤了我们多名兄弟,我们‘风刀雨箭’,与你立下不解之仇──” 还有一个语音妖声妖气的飘了过来:“──蔡总盟主,没想到你儿子发神经,你老人家也活胡涂了,乌龟甲鱼,都一路──” 但他没有说完。他的话没说下去。 最后一个字该是“货”字。 蔡般若对前面两个语音,都不声张,也没发作,直至第三个语音,说到他儿子蔡黛玉的时候,他才双眉一轩,目中忽然发出一种光芒。 红。 ──一种透厉的、剔丽的、连风中雨中黑黯里都一样绽出像红宝石般的光芒。 然后他疾喝了一声: “货!” 这“货”字抢那妖里妖气的人先说! ──也可以说是同时把“货”字吐了出来,但蔡般若的“货”字已压住了那人的语音,是以,大家只听到蔡般若的“货”字! 接著下来,是一道黑影在斜雨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第四章:你也有老的时候
这是一个瘦长汉子。 他捂著胸口,脸容扭曲,十分痛苦的样子,颤哆著手,指向蔡般若,喉咙格格有声,好不容易才说了一个字: “你……!” 忽然狂吼一声,五孔鲜血迸喷,倒地而殁,真的去了“货”! 方恨少、明珠相顾骇然: 蔡般若竟用极高的内力,藉著与对方吐出同一频率的语音、和同一发声的心志,以声波融合了“般若神功”,震碎了对方心脉,摧毁一名强敌。 一声断喝,可怕竟此! 他这一招一露,一时间,只闻风声沙沙,雨声沥沥,却再也没人敢开声说话。 大家都不开声,蔡般若可开声了: “来的不止是‘风刀雨箭’。” 风声、雨声,无人相应。 “来的还有‘清明时节’余分分,对不对?催风降雨,没有余巡使还真少了个主儿!” 风声。 ──蔡般若一说话,连风雨之声也给压下去了:这人,仿佛连凄风苦雨都怕了他、避了他! “我刚才明明听到铁胆在手里搓动的声响──侯小周,你也在这里。” 雨声。 ──这人怎地竟可在大风大雨、千百人包围、强敌对伺下,居然还分辨得到:小小两颗铁胆握在手里发出碰击的声响? “‘刀柄会’的‘三环抱月刀’萧邦,我也听到他的刀环琅珖之声了,怎么你也来凑这个热闹呀?” 依然无人相应。 “还有‘象鼻塔’的朱大块儿,你也来了,我闻到你身上的猪肉气、猪血味。” 呛咳声。 陆陆续续,在雨里出现了许多身影。 有的人招呼:“蔡总盟主。” 有的人拱拱手,有的人作个长揖,有的人只手按刀柄剑锷,冷眼怒视。来人愈来愈多,有的还点起了防雨烛避风灯笼,有的像才刚刚从风雨中赶来,聚合这里,还不知就里。加上陆续赶到的,怕有近百人,影影幢幢的,形貌各殊。 蔡五泽皓发苍髯,一一看在眼里,口里冷冷地道:“哦?‘毁诺城’的‘九龙湾刀’萧靓妹萧女侠也来了?‘飞鱼塘’的‘千字架’余别恋居然也在这里……嘿,连‘棺棺王’白不采、‘生死桥’何奈、蒲田七斤大师、‘飞残铲’梁废……嘿嘿嘿,全都来齐了,赏面赏面。” 他说一声。 哼一句。 哼一声。 才说一句。 大家都不答腔。 好一会,只听一个高大个儿、左看看、右盼盼,发现没人肯第一个开声,这才期期艾艾的涩声道: “蔡总盟主,请了。” “请了,朱少英雄。” 蔡般若淡淡地道。 “我们是听闻这儿出现了‘高唐镜’,才一一赶过来凑这个热闹的──不知惊扰了大侠办正事。” “还是‘象鼻塔’的朱少侠比较敢说话。”蔡五泽冷哼道,态度一点也不友善,“我办的也不算啥正事,只不过要跟‘南天门’私仇私了而已。──却不知是何人,通知你们前来这儿,冒大风大雨老大不小的来找一面镜子?” 群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说:“没有镜子?” 一个问:“只是‘五泽盟’火拚‘南天门’而已?” 一个细声说:“这两大派系的一流高手拚命决斗,也好看得很,不容错过!” 另一个轻叱道:“我们在这里,他们怎么打?人家可不是卖解的。” 还有三两个跺足顿脚叹道:“看来,我们给人耍了!这不关‘高唐镜’的事,我们用不著来冒这趟浑水呀,万一殃及池鱼……” 另一人啐道:“你‘飞鱼塘’才是池鱼,我‘鹰爪门’可是鹰飞不怕狼哩!有打架看,那有白不看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各异。 蔡般若双眉一轩,还是冷哼著问:“到底是谁通知你们聚合在这儿的?” 大家你看我,我望你,谁也没敢直接跟蔡般若答腔,皆因不知这五泽盟盟主会不会又重施故技,运聚“般若神功”,一喝震碎响应者的心脉。 ──刚才给震炸心脉而殁的,也是道上顶有名的人物:“血手印”言双冬。万人敌旗下“蛇鼠一窝”、“嫩绿嫣红”、“风刀雨箭”、“水深火热”的精锐,其实有不少是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江湖上有头有面的辣手把子,只不过给万人敌收服了、招揽了,甘心听命的替他组合阵势,维护万人敌、充实“万人军”的阵容。 还是朱大块儿讷讷地响应:“我们都收到了‘飞鸽传书’。”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展:“飞鸽传书……?谁传的?” 朱大块儿答:“不知道。没有署名。但却画了个白眉和尚。”说著的时候,他肚里似有什么事物在蠕动,一会鼓胀,一会又凹凸不平。 蔡般若又深皱著眉心:“白眉和尚?……怎么不是道人?” 朱大块儿答:“不知道。” 其实,蔡般若后面那句问题旨在打趣,可是朱大块儿为人纯朴,一样答了个实心。 “那么,”蔡般若问,“传书里写的是什么?” 朱大块儿老老实实的说:“说是‘南天门’已夺得了‘高唐镜’,而且还盗得了‘高唐指诀’,并且练成了将‘隔山打牛’神功和‘高唐入梦’指法合而为一,将在‘今忘寺’伏杀你,并吞‘五泽盟’,成为中原第一大帮。” 他本来就拙于言辞,说话不是期期艾艾,结结巴巴,就是摆摆愕愕的,但这一番话,由于是背诵自传书内容,他倒说来流畅无碍,但因为他的舌头实在有点不灵活,发音有点闷闷、滚滚的,在雨里风中,不细听可听不清楚。 但蔡般若还是听清楚了。 而且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是双眉一剔。 ──他本来形貌深沉、阴冷,但就在他目中神光大现、双眉轩动之际,就英气勃发,神定气足,仿似顾盼无人能及的大将军。 钟诗情就是爱煞了他这点。 但她现在正恨煞了他。 因为他刚才说了一句女人听不得的话。 ──尤其是她那样脾性的女人。 “……你虽然是个丑女人──” ──这句话,女人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所以,刚才在风声雨声夹杂的漫骂声里,有人骂了几句钟诗情非常钟听的话,使她几乎要鼓掌喝采: “蔡老头儿……” “老不死的……” ──你咒骂我,你也不一样给人詈骂! ──你也有老的时候! 钟诗情听了就高兴。 但不知怎的,除了高兴之外,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什么滋味? 那应该是一种感受。 ──什么感受? 也说不出来,反正,也不是太开心就是了。 她心里有点隐隐的痛恨起那两个骂蔡般若“老”的家伙,甚至默默地记起了他们的形貌,恨恨地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她差一点已出手对付这两个人了: ──一个是隶属于“风刀雨箭”中的狙击手,原由“五泽盟”推荐过来的高手:“白额龙”陈三。 ──另一个是“长发鬼”宋锋,这人也是新近遭万人敌收罗入“风刀雨矢”成员里。 但她强忍住了。 因为没有名目。 ──何况,那有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 另且,自尊心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没料,蔡般若果然已沉不住气,出了手。 他只发出一声断喝。 喝断的却不是陈三、宋锋的命。 他喝杀的却是另一个人说得还算比较温和的:“血手印”言双冬。 ──大概,这老人并不太介意人家骂他,但十分介意人侮及他的儿子吧? 钟诗情私底下是那么想: ──他那宝贝儿子,就碰不得、骂不行呀!
第五章:飞鼠传书
只听蔡般若冷哼道:“其它的人呢?都是飞鸽传书么?” 众人见朱大块儿与蔡般若对话无碍,这才七嘴八舌的说: “对,我是接到飞鸽传书。” “当然是飞鸽传书。” “署名也是画了位长眉和尚。” “不是和尚,是老僧,不,既已得道,应该尊称为神僧才是。” 有人更正道。 看来,这些人对“白眉老僧”还颇为尊敬。 也有人说:“我住的是鹰愁岩,鸽子都飞不进来,我收到的是飞鼠传书。” “飞鼠?” 也有的人觉得不可置信。 但立即有人声援他: “我也收到飞鼠传书。那兽是鼠头兔身蛇尾,毛发如翼,真的飞了过来。我们就住在西川绝岭崖葬的棺椁里,飞鸽觅不著我们,这鼠兽却有通天本领,还是把信柬送到了。” 也有人有另一种说法: “我们就住在井底,不管飞鸽、飞鼠,都寻不著路。偏有一日,一只蛮蛮兽潜了过来,把信递了给我们,转瞬就不见了。” “飞鼠?” “蛮蛮兽?” 不少人都觉得无稽。 “的确有蛮蛮兽和飞鼠。根据“海外西经”所载,蛮蛮兽栖息于刚山脚下的洛水一带,生有甲鱼的首脑,鼠身吠鸣,能潜泥破土,瞬息现隐。飞鼠则产于天池边上,鼠头兔身,尾若长蛇,它背上的毛发茂密粗长,平时收敛,一旦张扬,便能似翅飞翔。“大荒南经”亦有提及。不过,近年已绝少罕见。”蔡五泽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人能操纵劲鸽、飞鼠、蛮蛮兽,还能把“山海经”、“水经注”里所载的飞禽走兽都请出来,只怕也是个罕见人物。” 他随即目光一长,沉声道:“内容可都一样?” “一样。” 有的答。 有的说: “大同小异。”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轩,连苍苍白发都似要戟指、腾动起来: “人家这样写,你们也在江湖上滚过大风踩过大浪来的人,怎么就信个十足?” 其它的人,也陆陆续续说话了: “我们不得不信。” “为什么?” 蔡般若沉住气问。“千字架”余别恋率先说话,他也站离蔡般若最近,几乎是对面而立。“这白眉老僧署名的,不管是劲鸽传书,还是飞鼠传柬,抑或是蛮蛮兽送信,内容都相当可信。” “哦?” 蔡般若的表情是啼笑皆非。 “一次,这飞鸽传书写出了京城的‘金风细雨楼’将有内乱,鹊占鸠巢,果然,二当家白愁飞发动狙击,篡夺了苏梦枕的领导。” 这次说话的是“九龙湾刀”萧靓妹。 “最近有一次,这白眉老和尚押花的传书说:青帝门将毁于沈虎禅刀下。刚听到的消息,印证了果然如是。” 这次说话的是“抱月刀”萧邦。 “还有一次,这飞鼠传书说‘有桥集团’二大头领会互相倾辄,本来是杀了我的头都不相信,但却的确发生了。你说,我们该不该信?高唐镜这么显眼的宝物,高唐指与隔山打牛这么厉害的功力居然能融合为一,万人敌说什么都会派我们也来观望一下吧?” 这次是“清明时节”余分分说的话。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轩:“顺便,也来暗算我们一下吧?” 余分分尴尬的笑笑,只听一声牛哞,一声马嘶。 原来,来的人都是各山各路、各家各派的江湖异人、武林好手,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隶属于“风刀雨矢”这组织,他们都趁风夹雨来的。但其中大概有另三分一的人,大多是施展轻功,偷偷或静静的掩了过来,当然,其中也另三分之一的人是骑马来的,骑驴来的,有个“飞禽帮”的甚至是坐了只大雕过来的。 其中最独特的,不是那顶由两个赤膊巨汉抬著的轿子,也一样过来凑热闹的,而是其中有一个怪人,是骑著一种叫“褚犍”的怪兽,另一个则骑在“[馬軍]”上,同样冒风冒雨的来到“今忘寺”前。 这骑士是何人,方恨少倒没多大兴趣。只不过,他看过“山海经”,才知道眼前的两头兽几乎已绝无仅有: ──“[馬軍]”是一种只有归山才有的兽,成天喜在它们出生地的山峰上盘旋、徘徊、舞蹈,它形如羚,体比马壮,头上长著四只犄角,身后还拖著一条马尾,最特别还是足:牠的脚掌之后像鸡足一般,有明显而突出的尖骨。吃草时,吃有毒质的,更见肥壮。高兴的时候就叫,像个七八岁的男孩拉嗓子唱歌。 ──“褚犍”是牛耳、豹躯、独目的怪兽,原产单张山,喜对落日、山峰嚎嘷,发音一长三短,而又三长一短,前则代表它活跃、高兴,后者表示它忧伤、怒愤。它最奇特的是有一张像人面的头,但一只眼眨时另一目不霎,据说是怕双眼齐眨时遭敌暗算。它的尾巴实在太长,行走时极速,嫌它碍风,便衔在嘴里,休息时怕它累赘,便盘卷在腹下。不吃肉,但蝇虫蚊螆,一概下肚。 这两种兽,只怕大多数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但而今居然已给人驯服,并且骑了过来。 可见天下之大,真个无奇不有,而且奇人异士,也在所多有。 有些人坐骑并不出奇,但他们奇装异服,颇为出奇,有的昂藏七尺男子,偏偏满头戴花扎辫;有的明明是个大姑娘,却只穿长衫及膝,下身寸缕全无。 最奇的是有些人带来的事物:有三个服装一样,浑身黑色鱼皮水靠密缝的汉子,竟合力抬著两条沉重滚圆的木柱过来;另有四人,额上都刻了日月图印,却是抬了口棺材来。有个额扎白布的川人,推了一头栩栩如生的木牛来。另外还有名老汉,推了一辆载满了一捆捆干草的车,就搁在那里,任风吹雨淋,狼狈歪斜乱堆了满车漫地。 老实说,这些人,方恨少想也想不通他们是打从那儿来的。 看来,明珠也跟他一样的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