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之麻将·一

丑丑说小说 2024-04-14 00:23:54
第一章:相随千里不觉远   人,有时候会对另外一个人,生起了一种“相随千里不觉远”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以是对亲人,也可以是对友人,甚至对自己不相识、未谋面却仰慕、敬重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会发生。  ──可有没令你产生这样感觉的人?  ──还是,仍有没有这种感觉?  对方恨少而言,却肯定有。  男女都有。  男的,他是对沈虎禅。  ──世上有一种人,你为他做事、打拚、卖命乃至牺牲,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也心甘情愿的;对方恨少而言,沈虎禅就有这种魅力。  女的当然就是明珠。  ──对明珠为何会这样子,方恨少也说不上所以然来。  他对温柔也好。  好得就像对唐宝牛、张炭一样。他可以为她不惜树敌,不问是非,都一定帮她。在别人遗弃她的时候,他一定支持她;在她需要朋友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在她身边。  他待温柔就像……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一旦成了兄弟,那就不问贵贱,不求利害,他做错了不背弃他,他做对了就全力鼓励他,并肩作战,有难同当,那种在他今天得意时你叫他“大哥”,明朝他失意时你倒打一靶,跟他划清界限的,是猪朋狗友、酒肉之交,跟“兄弟”八辈子扯不上关系。  只要成了兄弟,你就准备成为他有难时的支点,无助时的支撑,雪中送炭时烧热的炭,而不只是在他已繁华似锦之际,攀附上去的那一朵可有可无的花。  可是,伴著明珠,方恨少觉得她才像花,他自己只像瓜。  傻瓜的瓜。  方恨少也喜欢玩乐。他以为走在细雨中,迎风吟诗,在月夜里,把酒浅酌,已经是很惬意的事了。  明珠也好玩。  却不是这般玩法。  入夜之后,下过一场一场大雷雨,他们就奔在雨中,雨势颇劲急,明珠在雨中,一面奔走,一面还要跟他比赛:  谁眨眼多谁便算输!  ──问题是,雨那么大,那么密,又那么急,打在眼睑上,加上奔驰的速度,很痛,有时,直接打在眼睛里,不霎一下眼是不行的。  明珠却硬要比这个。  明珠有一对明眸,比真正的明珠还明亮些。  方恨少也有一双大眼。  他的眼睛就似童话里的小公主都拥有的那一种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子黑而亮,眼白雪而明,可是,一场比赛下来,跑到今忘寺,他一双眼已给雨水打红了。  几乎还打肿了哩。  后来,俟今忘寺前蔡般若跟钟诗情与梁四连战二番之后,大雨已歇,换作雨细淅沥下,明珠拖着方恨少就走:  “我们追四公子去。”  对这一点,方恨少显然并不乐意。  “为甚么要追他?”  “我要找机会报仇。”明珠这样告诉他,带着她一向乐天知命的性情里少见的恨意,“我要杀冷不防。‘如是我闻’与‘姑妄听之’在一道儿,不好对付。趁他今夜落单,掩上去杀了他也好,伤了他也罢,一雪他们当日奸污我们母女之仇。”  方恨少一听就火起。  “该杀。”  ──况且,他无意间拾获了钟诗情的“天网彩伞”,也想物归原主。  他听明珠说过:在她身在“南天门”时,钟诗情这“女天王”很厚待她,所以,他也对钟诗情生起好感来。  刚才,还出语助了钟诗情一把,把蔡般若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不知怎的,蔡般若看来能赢敢输,堂堂大宗师气派,武功又高不可测,杀着凌厉,恪守信诺,但方恨少却总有点不喜欢他,好象觉得这本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却终于硬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冷冷硬硬的神祗塑像。  他也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但他最有兴趣的,还是当明珠说出的第二个理由:  “只要跟四少爷走,就一定可以见得到两个人。”  “两个人?”  方恨少初时听得漫不经心,别说两个人,刚才今忘寺那一役,连两百个奇人异士全都见着了。  “两个熟人。”  明珠再加补充。  “谁?”  “沈虎禅?沈大哥?!”  方恨少最巴望的是见到他。  最近,有关沈虎禅的流言也着实太多了,何况,方恨少正遇上的一些棘手问题,难以解决,恐怕非要沈虎禅相帮不可。  “不是。”明珠卖关子的说,“是翡翠姊姊和唐宝牛。”  方恨少一听,兴致就来了。  自从在“金陵楼”一别,方恨少就没见过唐宝牛了,明珠告诉过他,沈虎禅正在设法透过翡翠,接近将军、并进行绑架计划。  由于翡翠是这计划的“引子”,她当然知晓这件事的始末。  她既然知道了,明珠就一定会知道。  她们是好姐妹,有着共同的身世,共同的亲情,以及共同的尴尬与悲戚。  所以,她们也有着别人所不能共赏的欢悦与知心。  她们曾私下约订:假如有其中任何一个发财了、富贵起来了,都一定要记得老友、顾住姊妹,不负此情。  不过,对于她们怎么才能富贵腾达得起来一事,翡翠、明珠以及当时还有另一位有着同样相近遭遇的姊妹水晶,都只能苦笑。  ──像她们这样的“沦落人”,有谁会“扶”她们一把?还有甚么机会能让她们攫住?  大概除了嫁人吧。  ──嫁到个好夫婿,至少,便可以从良了。  不过,像她们已沦落“青楼”,谁愿意要她们?谁还当她们是好女子?谁会要一个坏女子?敬重她们是个好女子?  她们只当彼此的约定是说笑。  她们活着,就像好一些人一样,并没有抱着甚么期望,只想让自己多些欢笑,至少,在还在青春的时候春风得意一些,一生中,能报恩就报恩,最好连仇也报了。  是以,她们勤于练武。  ──练武做甚么?  也许,必要时,可以防身;或许,在别人欺侮她们的时候,可以反击;更且,时机来临的时候,可以报仇雪恨。  她们一个喜欢跳舞。  她勤以舞踊。  她把舞艺练成了绝技。  她是翡翠。  另一个爱唱歌。  因而常放声歌唱。  她的歌是她的天浴,是她的洗涤。  她是明珠。  还有一个叫水晶的,在一段时期里飘飘忽忽的出现过,后又因故糊里糊涂的消失了。  大家也没刻意去追索她的下落──只知道她活着,活得比她们都好。  翡翠、明珠只知道她叫水晶。她们都或认为她最漂亮。  水晶的嗜好是:  睡眠。  所以她的拿手绝技也是:  催眠。 第二章:统一   方恨少想见唐宝牛。  明珠想念翡翠。  她知道有一个人也极想见翡翠:  那就是梁四。  因为在协助沈虎禅接近将军这计划之前,为这件事,翡翠问过一个人的意见:  ──那也是梁四。  她知道梁四也想接近铁剑将军。  梁四跟沈虎禅都一样想接近将军,取得将军的信任:  但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相同。  沈虎禅要接近将军,是想绑架他,换取兄弟张炭,并向将军榨取一大笔钱,以解三阳县居民水深火热之危。  梁四则不然。  他接近将军,是为了想“统一”。  ──统一?  这不是一个极“老土”的课题?  对,统一。  梁四一向主张统一,不赞成分裂。  他年轻、热情、有学识,少负奇志,视澄清天下为己任。  他敏而好学,使他观察得出来:朝廷想并吞各路武林人物。  本来,朝廷要招安,也是件好事,但朝政大权,尽落在蔡京、王黼、童贯等六贼之手,他们鱼肉百姓,穷奢极侈,藏污纳垢,荼毒社稷,如果连练就一身好武艺的江湖好汉,也全纳入他们旗下,为虎作伥,甘为鹰犬,那天下万民,可谓祸亡无日,惨不忍睹了。  梁四不赞成这样子的统一。  但蔡京等人已成功的安抚了惊怖大将军和万人敌等人,以万人敌为首,顺者昌、逆者亡。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则负责边远地区的抚靖与讨逆。  由于万人敌麾下猛将如云,他自己又武功高强、神秘莫测,加上朝廷在后大力支持,派出诸多高手、杀手翼助,光是武林中的一帮一派,都难以为敌。  这一点,梁四一向看好“将军”。  “将军”,就是“铁剑将军”:  楚衣辞。  楚铁剑是在武林中,靠自己强大的实力与过人的魅力,打出名声、杀出名堂来的。  后来,他也曾得到朝廷大臣曾布的支持,不过,由于他强烈、自主的个性,他一向不肯受朝廷的摆布、曾布的操纵。  是以,在曾布一党失势之后,楚衣辞在武林中的势力并不受影响。  铁剑将军一脉依然独立而完整,强大而英悍。  梁四于是决定要联系他。  在这之前,他已跟几个重要的帮派结了盟,守望相助,这包括了更衣帮、破衣帮、十五兄弟会、万劫盟,都与“南天门”结成一伙,但他主要目标,是实力最足以与万人敌相埒的“将军”系统,以及一直跟自己一派敌对的“五泽盟”。  梁四力争的是“五泽盟”的加盟──就算不能联结,也不要相助万人敌那一伙,也就是说,只要不为敌,不对立,那么,就算各自为政也没有问题。  可是,他却无法说服蔡般若。  他做这一切,都事先得到其义父钟诗牛的允可与同意。  事实上,如果没有“万水千山一脚踢”钟诗牛的促成,像破衣帮、万劫盟、毁诺城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一个在武林中冒出来还不足十五年的梁四。  钟诗牛一直在“万水峰”上、“千山崖”顶的“一间屋”里,运筹帷幄,他让他一手栽培的梁四,为他决胜千里,而他所信任的钟夫人,则替他掠阵、声援、支持、扫荡。  很多人都因为尊重钟诗牛,以及他夫人白风花的面子之故,都很乐意协助梁四的“统一大计”,其中,诸如“象鼻塔”和“金风细雨楼”、“发梦二党”的子弟,特别如是。  只不过,钟诗牛却与蔡般若的仇结深了,以致他无法化解这个怨,“五泽盟”始终敌对、游离,不肯结联、加盟,而且,明显倾向万人敌靠拢。  这使得梁四心急如焚。  不过,他的计划却幸得将军赏识。  铁剑将军楚衣辞,以前还曾跟“万水千山”钟诗牛一齐联手抗过敌。  他们对抗的是另一个“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  那一役,楚将军得保实力,“南天王”钟诗牛功不可没,是以,大家已结了一个恩,欠了一个情。  何况,楚将军本就与“万人敌”势不两立,有“南天门”如此强助,对楚衣辞而言,岂有不愿的事。  而且,梁四的赤诚、热烈,更是打动了铁剑将军。  他视梁四为子侄。  寄予厚望。  甚至,他在“将军府”内建立了一间“菊晚小筑”,让梁四常与他共议大计、同酌大事之后,方便寝息之所。  将军知道梁四一向爱菊花,他就着种菊专家在小筑周围,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  那是因为在一次秉烛夜游的闲谈况,梁四藉着醉意无意间告诉了楚将军:  “将军可试过微醉赏菊于月夜?”  “我爱这花清淡,容易培植,又生命力奇强,不自清于世、又绝不艳压群芳,决不柔弱,但又娇而不恣。兰太君子,牡丹太过富丽,梅太傲,桃太艳,我独爱菊。”  “这花可饮可赏,不争妍,不斗丽,但一朵在手,清丽自放;一株在园,满园皆秀。”  将军就这么听了,没答理甚么。  不久,他就在一次宴请梁四后,带他入住新建的“菊晚小筑”。  梁四当然非常感动。  他断没想到:自己就这样随意说的话,将军竟听了进去,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还费了那么大的心力。  他还以为自己那晚自己不该借醉说了那么多无聊话。  “反正我有的是地方。”将军怕他负担,故意说得很轻松,“刚好你又喜欢菊花,我手上又有深谙此道的工匠,机缘凑合,举手之劳而已。”  梁四是聪明人。  他当然知道并不简单:光是群菊之中有“睡狮”、“七级浮屠”和“人脸团圆”、“薄幸霜天”、“大红袍”、“水云间”、“麻姑乐”、“跏趺坐”这些中原罕见、绝有品种菊花,就明白那是一座千辛万苦也只怕求之不得的,天下独一无二的菊花圃,何况,园圃又设计得幢幢叠翠,层次分明,寻幽探胜,莳花艳逢,妙处无穷,非高手、妙匠不能为也。  他更明白的是:  将军的苦心。  “那天你说喜欢菊花,我现在就送了一间种满天下名菊奇葩的别府给你,你高兴来就来,走就走,住就住,烧掉便烧掉,你知道我有甚么意思?”  梁四点头。  “试说一下。”  将军催促他。  “将军是爱护我。”  将军摇头。  “是,”他微笑道:“但不止。”  “将军也爱菊?”  “对,”将军伸出一只食指,摇了摇,已微带谴责之意:  “年青人,说实话。”  “将军想拉拢我。”  “也对,”将军笑了,“我是要告诉你,权力在手,说多好就有多好!”  梁四不明白。  “我有个好友,是位好汉,但他很爱他的夫人,他夫人却爱百合,他穷,没有办法,他很想为她种一院子的百合花,搜罗所有的白百合、红白合、吐蕊百合、火百合、香水百合、金百合、黄百合、蛇舌百合、破脸百合、胭脂百合、黑百合、九彩百合的种籽,但他依然没法送给他爱妻满园百合,”将军道,“因为,他连个私人的院子也没有。”  将军笑笑又说,“他只能听,听了他夫人所言,默默记在心里,却不能为她做些甚么。他夫人也不知道他将她随意说的话默默铭记在心里。有一日,他喝了点酒,也像你一样,告诉了我一些他的心事,我一向敬重他是一个好汉,所以,物色了一座院子给他,园里种满了各种各类的百合香花……结果,你猜怎样?”  梁四答:“他拒绝了?”  “对!他不接受。”将军有点诧异,“你是怎么猜着的!”  梁四道:“因为,你一直都说他是一条好汉。”  将军的语气里有无恨惋惜:“就因为他真的是一条好汉,不贪财,不牟利,难得一身绝世好本领,辜负了一个天生精明的好脑袋,但他依然窝在一个小小的官家职位里供了一份里外不是人、上下不讨好的闲职,也因为这份鸟差事,他更不能接受我的送礼,而他也只能偶尔饮酒消愁,对她妻子只不过要一院子的百合期想,始终未能如愿。”  他语音一转:“你可知道我为甚么要告诉你这些?”  “莫不是将军要我也像那好汉一样,”梁四道,“婉拒将军的美意?”  “当然不是。你不是他,别说你要菊花园,就算你要十座百花园,你义父也供得起。”将军正色道,“我是藉这件事来强调:有权力该有多好!我想建一座菊花园送你,说有就有。我只是下令,便达成目标,其实,我甚么也没有做。我没有浪费我的时间,也没有消耗我的精神,我只是吩咐、命令。因为我有钱。为甚么我有花不完的钱?因为我有权。”  “所以,有权真好,”将军回到了主题,“你认为是不?”  梁四认为将军仍有话要说的。  将军果然把话说了下去:  “因为权力实在太好、太迷人、太重要、太不可或缺了,所以,拥有它的人不想失去它,没有它的人则想拥有它。”将军对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倒像是一个慈父,“你现今所做的事,等于是把权力拿出来,重新分配,试问已坐拥权力的人,肯不肯让你这样做?你的做法也形同把大家已掌握的权力,再作整合,要种菊花的,你可能只分配给他一园百合;喜欢百合的,你可能只能给他一朵菊花,本来只适合种植百合花的土壤,你偏要人种菊花,试想,大家会不会给你强行分派?”  将军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膊,笑说:“所以说,老弟,统一是大事,也是好事,是美好未来,也是大好远景,可是,要是由你来发起,那你是自讨苦吃,自找麻烦,可不易为啊。我支持你,可是,却不赞成你来干,到底,人们热爱权力,刻不容缓,统一千秋大业,却事缓则圆。”  将军是语重深长。  “我暗里支持你,统一大业未完成之前,我不公开与你关系,这样,对你对我,都会好些。”  梁四若有所悟,但也有点泄气,“那么,将军认为,我以家父名义号召武林统一,对抗朝廷,为饱受荼毒的大宋黎民抱不平、申冤屈,可有作为?”  “如果统一对大家都没有好处,那还算好,大家只光把口说统一、独立,骂归骂,吵归吵,反而打不起来。”将军说,“要是只对单方面有好处,那就麻烦了,对另一方面来说,只是引狼入室,同室倒戈,那还统一来干甚么?相反的,谁要统一,谁就变成那方面人马的众矢所的了。”  “如果真的要统一,就得要先示好,表达好意和好处来吸引人,否则,就干脆用武力胁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暴力逼统好了。”将军温和的说,“我要是你,我就不会沮丧。知可为而尽力为之,是人生在世,理所当然的事。明知不可为,但义所当为的事,仍尽心把它做好,使它变成可为的事,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他笑笑又说,“但凡是认真、热情、全力以赴的事,不管是否成功、成事,日后回忆都必然自豪、甜美。”  他拍拍梁四的肩膀,道,“我也希望你有个甜美的回忆。倥偬岁月,偶有暇时,不妨多来菊晚小筑来歇息歇息,咱们聊聊天,也是美事。这,总不一定要等到统一那一天吧?”  梁四望着将军。  那晚,漫天星光,皓月当空。  将军就像是画里人物,反而有点不真实起来:至少,不像是江湖上传说的那个:贪婪霸道、杀手无情的铁剑将军楚衣辞。  “将军入住了将军府,又起了座‘将相门’,还建立了‘戏夏台’、‘观鱼阁’、‘赐子亭’和‘笑悠堂’……这每一个地方,都该有不少甜美回忆吧?”  梁四笑问。  “回忆,有的甜美,有的惊心。”  将军笑说。  那晚,有星,有月。  ──梁四曾把那晚与将军的相契,还有星光、月色,一并告诉了与他相知的人得悉。  其中包括了翡翠、明珠。 第三章:我爱臭水沟   的确,梁四年轻。  所以有朝气。  也有冲劲。  这使他义无反顾、奋不顾身的担当上召集统一大计、联合对抗万人敌、童贯、蔡京朝廷宦官邪恶势力的召集人。  学识使他作出有眼光的裁夺:接受朝廷的招安,形同向自己的理想招魂。  他的热情也的确感动了不少人,同意了他,同时也支持他,连将军都是其中一个。  ──这“一个”,可代表了好一大班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手!  他因为有大志,所以分外易打动人,因为他不是为自己谋福利,而是为未来闯出前景。  他有理想,不肯放弃,都不易死心。  这段与将军的对话,他也曾告诉了他其中的两位红颜、知己:翡翠和明珠知道。  江湖人称“梁四风流蔡五狂”,梁四是真的“风流”,他的红颜知音、红粉知己,可决不只是明珠、翡翠二人而已。  他的“红颜”多得很。  ──所以,也惹上了不少争端。  可能是因为梁四拈花惹草,终于惹上了些狂花恶草,闹得个争风呷醋,这些“奇”花、“异”草们不乏江湖侠女、巾帼英雄、荡妇淫娃、尼道妖孽,找梁四麻烦不获,争宠不成,便纷纷改而找上其义父钟诗牛“理论”。  钟诗牛可不管这些。  他纵控大局。  他只管修炼。  他把这些“琐务”交给夫人。  ──钟夫人。  钟夫人便一个个请他们喝茶、吃饭,一次次的好好招待她们,既不逐走她们,也不评论甚么,只默默着人招待、善待这些“怨女”们。  如果硬要找她来“评理”,她只苦笑说:“我连自己夫君都管不来、管不住,那还能管得上年青一辈的事。”  诸等“红粉”听钟夫人笑着这等说辞,也无处发作,既找不上钟诗牛、又找不着梁四,就只好落得没趣,纷纷罢手,各自打道回府算了。  梁四依然故我。  我行我素。  他仍然尽力去完成他的大志,但依然风流他的快活事。  大家都认为他总有一天出事。  ──人之所以会“出事”,大抵也是一种因果循环,因为先“生事”,才会“出事”。  甚至连翡翠、明珠,对这个一向维护、支持她们“一视同仁”的四公子,也有时难免会生起:“活该他出事”的念头和想法。  ──毕竟,“风流”,其实多是自己“快活”,却招人厌的事。  不过,从梁四的转述中,翡翠、明珠都清楚了两件事:  一,将军其实暗底里支持梁四、钟诗牛、南天门的“统一大计”。  二,将军府里设有供给梁四的“行宫”:菊晚小筑。  大致上听到这儿的方恨少,就忍不住咕哝了起来:“今忘寺离将军的大本营甚近,你的意思是说:梁四会去‘菊晚小筑’?”  明珠眨了眨眼睛:“四公子的统一大计,似乎仍得不到蔡盟主的认可,这是一件大事,只怕他会立即向将军报告、问计。”  方恨少也霎了霎眼睛:“那么,你要我一道去‘将军府’,潜入‘菊晚小筑’,甚至冒上随时都会给将军手下格杀的危险,只是为了要见梁四?”  明珠用一双比夜明珠还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你怕将军?”  “我不是怕将军。”方恨少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只是认为不值得。”  明珠又霎霎眼,道:“为甚么不值得?”  方恨少说来有气:“我跟梁四,本来就三七打不着一块。他那天在金陵楼那一间稀奇古怪鱼屋里,帮了咱们一把,闯出了半疯不癫蔡五那厮的掌握,我也在今忘寺前,为他跟蔡般若老头儿恶叉白赖的穷吱牙撑局了一番,那蔡老头气得红须绿眼的,明打赢还得当输论,我已算是帮了他一大忙了,两没相欠了,现在,我还得赔了性命去跟他天下一统、一统天下去,那还倒不如赔唐宝牛一桶桶老酒灌醉死算了!”  明珠忽然又眨眨眼。  她霎眼的时候,像一只趣致的猫;但在看人的时候,侧着首,倒像一只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狗。然而,她看人看久了,又眨眨眼,而且,还是一只眼眨,另一只眼却完全可以不眨,更加可爱、动人。  她端详了方恨少一会儿,忽然,用手去摸了摸方恨少两颊。  给这亲荑玉手一碰触,方恨少只觉脸上一阵烧烫,却完全不想避开,也不知怎的,脑里想着的却是在下雨时瞥见那对白白嫩嫩的乳房,心中又是一阵狂跳。  明珠看他傻傻呆呆的样子,明珠吃吃地笑出声来,然后捧着他的脸,半嗔半笑的说:“我看你呀,好象有点不对劲,甚至可以不看,连嗅都可以嗅出来。”  方恨少本来心里就不大明白。  他现在更是听不明白。  他只是在生气。  他干巴巴的在生气,但到底在气些甚么,他自己也不是弄得很清楚。  他只是觉得,只要明珠还在抚挲着他的脸,他就觉得有说不出的舒服。  火气,也就不那么盛了。  他现在倒是揸心:  担心给明珠闻出个甚么味儿来。  ──人在江湖,不是说要洗澡就天天可以洗,想冲凉就那儿都方便冲的。  有时候,也难免有一连几天是无澡可洗的,这还不打紧,经刚才雨水一冲,现在衣衫回干了,奔驰了一阵,身子也发了热,把那股味道自半干不湿的衣服里“攻”出来,那可不好闻。  方恨少本来一向就爱干净。  ──可是,走江湖风尘扑扑,当然不比镇日在书房读书吟诗来得清洁明净。  方恨少一向都认为江湖不过污水沟。  可是他就是不甘于只在寒窗下皓首穷经过一世。  他就是喜欢闯江湖。  ──冒险才好玩。  ──历大风大浪,才算出过海。  ──经起跌成败,才算过人世。  尽管江湖人粗俗,武林人横霸,而走江湖又累又崎岖,闯天下更是又苦又危险,但还是要面对千种困扰万种艰难闯一闯的无枉此生。  有时候,方恨少甚至在想:人世间,若缺少了江湖这条臭水渠,只怕在人间的种种臭的、腥的、膛的、臊的、连同骯脏的、龌龊的、邋遢的、渣滓的事物,也失去了一条疏导、排除的方式,那也真是可怕的事!  ──我爱臭水沟!  这是沈虎禅告诉过方恨少的话。  “就算江湖是一条臭水渠,我们也得化身以清水和鲜血注入其间,至少让它不致于凝结、阻塞在那里。”沈虎禅曾说过,“那怕武林是座猛兽林,咱们也得弯弓拔刀设障碍,莫让林子里的飞禽走兽,危害人间百姓。没有臭水渠,大城小镇,还真不行。”  “人家当好酒、溪流、温泉、清茶……咱们就当臭沟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当时,方恨少、唐宝牛、张炭等人都大声应答。  只有一个声音细声的答:  “我可不愿意当臭水沟。”  大家都静了下来。  没有人敢逆沈虎禅。  ──但这人居然敢说“不”。  大家都怕沈虎禅会震怒。  说“不”的人仿佛又经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才问:  “我要当就当清水沟、香水渠,好不好?”  说这话的人当然是温柔。 第四章:红颜   过去情景,犹历历在目。  现在,方恨少最想让兄弟看见一件事:  他身边有位红颜。  ──他终于有位红颜知己了。  唐宝牛一向自命风流,但他可不。  他可是读遍圣贤书(读一篇忘一篇,读一句不记得一句,那是后话)的儒生。  他懂礼教之防。  可是,他“光说不练”久矣,唐宝牛也大手往他肩上一拍,说:“多多努力吧,大方,不然,你就半卷残词十万书陪你过下半辈子了。”  连大哥沈虎禅也以充满鼓励的眼神望着他,说,“嘿,小方,书中的黄金屋,是要用学的智慧去赚取的,书里的颜如玉,也不会自行飞出来的哦。”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没办法。  方恨少只有这般不耐烦的回答。  却是温柔也用暧昧的语调跟他这样说过:  “喂,大方,你可以不可以的呀?”  “什么可不可以?”  方恨少当时莫名其妙。  “那回事呀!”  “哪回事啊?”  “要是你可以,”温柔也不耐烦起来了,“为什么连一个女伴也没有?”  “我怎知道!”方恨少气极了,“我要你管!”  “人家大侠总有数不清的美女相伴,也有说不尽的风流艳遇;”温柔只好索性明说,“我看你,孤家寡人那么久了,还是孤零零儿一个吟哦书生在那儿,一双筷子一只碗的,你要耗到几时?真要闹得个白首空帷、皓首穷经、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你管我!”方恨少觉得脸皮给拆掉了,没面目已到家了,索性耍赖,“你管你自己吧!就算我孤男,你也不是寡女么!你却还来管我!”  “好好好,我不管你,我不管你!”温柔也给方恨少的“反击”捺得懊恼了起来,“我管你老了变成一堆柴皮,给人炼了当龟板卜筮时敲个咇碌脆!”  ──他们看死我方恨少没有女友!  ──没有红颜!  ──没有知己!  (我啐!)  他现在就有一个,那么温柔、那么可人,而且,还那么漂亮!  他要让所有的兄弟、手足、朋友乃至敌人都知道:  他可有了女友了。  他以身边一起的女子为荣。  他巴不得大家都知道。  不过,他压根儿没有想过,明珠的出身,她的职业以及她的恩客。  至少,在这时候,方恨少没有想过这些。  明珠却还是在笑他:“我好象闻到一些味道,怪酸酸的。”  看见方恨少脸红,明珠才马上改了话题,“不错,我看四公子这次一定会先去将军府,先到菊晚小筑,与铁剑将军共商对策,可是,我们要截住他们,得在‘红叶山庄’。”  方恨少奇道:“怎么又来了座‘红叶山庄’?”  明珠灵目骨溜溜的在方恨少脸上转了一转,抿嘴笑道:“因为从这儿赴‘将军府’,一定会先经过‘红叶山庄’。”  方恨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先到‘红叶山庄’截住梁四?”  明珠点点头。  疑问的是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  方恨少正色道:“刚才我表示不愿去‘将军府’,也不仅是不想再跟那些名门望族贵公子交往,而是万一我到了那儿,坏了沈大哥的大计,那就不好了。沈老大做事,向来高深难测,要是我会着楚将军,一个沉不住气,又搞砸了他的大业,那就更麻烦了。我倒不是不敢面对将军,更不是怕见梁四──我还巴不得马上就见着沈大哥,介绍你们相识呢。我看倒不必窝在‘红叶山庄’,刻意回避‘将军府’之行。”  明珠温婉的道:“我倒不是刻意回避,你……你万勿介怀才好。”  方恨少也道:“姑娘……你也不要勉强率就,反正,我都一定陪姑娘走这一趟就是了。”  两人一时变得非常客气。  明珠又道:“选择‘红叶山庄’,除了比较快截住四公子之外,还有两个理由。”  她又恢复了娇俏佻皮:“一个理由是:翡翠姊姊一定会在那儿。”  方恨少也看过翡翠的舞踊,印象深刻,但他一向很少去追逐寻觅那种灿丽夺目的,反而很留意在旁不太触目但却至为清新可喜的人和物。  譬如,有一次,京城里遇上皇帝寿诞,城里张灯结彩,骏马、壮牛拉花车经过,车上花团锦簇,歌舞升平,车上上演着八仙过海、麻姑献寿、天官赐福、伏羲作琴、神农作瑟、白蛇盗丹……好不热闹。  人人都挂着看花车上的悦目表演。方恨少也在看,他也看凑热闹,不过,他却注意的是驾辔者、拉马的人、拖牛的汉子。  当表演到了高潮,欢声雷动之际,他也喝起采来,同行的温柔问他:“你看演嫦娥的好?还是演后羿的好?我觉得饰后羿的缺了几分豪壮,但嫦娥的忧怨反侧,举手投足,却恰到好处。”  方恨少说:“我不知道,我没留意。”  温柔白了他一眼:“你没留意,又叫什么好?”  方恨少道:“我为那几位拉马的汉子叫好。没有他们死拚稳住戏台,攥住健马,只怕那后羿射日的几个斛斗,早翻落台下了。”  他一向如此。那一会皇帝出游扬州时,画舫穿梭江上,烟花灿烂,笙歌满江,锦衣丽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美不胜收,清唱低吟,看得岸上的观众如痴如醉,连沈虎禅都禁不住恨恨的说:  “这个皇帝,那么享受,只怕晚年要折福了。民心沸腾,一旦发狠把皇帝老子扯下宝座来,天下非得要大乱不可了。”  方恨少却不同意。  他别有发见。  他看到御林军容鼎盛,虎虎有威,而且为了稳定画舫逗留江中,打旋荡漾,所以至少发夫千人,在两岸以巨索绁紧拖拉,稳住水势,方恨少看见这些纤夫,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可能因皇帝临幸江中,所以总算有发放牛犊短裤,不似平时形同耕牛驮马,片缕全无,但他们发力拉纤,齐声吆喝,脸上发光,仿佛能为皇帝俊命尽力,做牛做马,都是无上荣光似的事。  方恨少见了就说:“只怕天下万民,护主之心未息,甘作奴才。”  他就是看到这些,不管对是不对。  每年春节花市,挤得人山人海,喜气洋洋,繁花似锦,莳花闹春,有些人捧着水仙高高兴兴回家,有的扛着桃花愉愉悦悦说笑,牡丹富丽,兰花清傲,芍药堂皇,春花美丽,朵朵争妍,好花自是人人抢购,年宵未竟,已折了一地残叶落花,方恨少同行几个好友都争说这花好、那花美,都说那年风调雨顺,正是花好月圆,方恨少却叹了一口气。  唐宝牛当时瞪住他:“大好年节的,叹什么气!”  方恨少道:“我只叹那些还卖不出去的花,给遗弃在这儿,自生自灭。”  果然不久,年宵已过,夜市散禁,卖不出的花,贩者又不想别人捡得便宜,于是砸打拆压,甚至践踏其上,一一弄折丢弃。那花木本是同根生,有的到了大富人家,一齐渡年庆罗,有的却变作残枝败木,壅塞渠边暗处。  他就是这样,总是去注意一些遭人忽略的事物。  所以沈虎禅给他下了这样的评语:“小方的武功在我们当中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最有心思的。他的战斗力虽然不是最强,但他特异的轻功,有一日,不知会带我们进入何种境地去。这倒是无以猜估的。”  沈虎禅还带点惋惜的道:“可惜你没有好好的练好你的轻功。如果你练好了,连我也制不住你,甚至不知该到那儿找你呢。”  方恨少自嘲的道:“我也没有好好的读好我爱读的书。”  他们其中一位兄弟张炭却说:“我看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多不见得读过什么书,他们一样能富能贵。可见读书只能读出一身酸味,满肚子不合时宜,跟富贵无关。”  “我喜欢读书,读书交友,快乐悠游;”方恨少笑道:“富贵于我何有哉?够吃够用便好。”  沈虎禅补加了一句:“富贵不一定就快乐。我们过得快乐、心足,而且活得有意思,而且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并能不让一天无惊喜,夫复何求?”  当时,他们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大多数的情形下,他们这干人一旦出了事,多是沈虎禅、张叹这些极具实力的高手,力挽狂澜,救了大家。  但也有例外。  仗着方恨少神出鬼没,时灵时不灵的轻功,居然也助过沈虎禅还有大家脱险,虽然代价也不少:有时候大家一齐迷失了,有时候不知坠落在何处,有时候甚至还几乎回不到人间世来,但无论怎么说,方恨少这倏忽莫测、连他自己也搞不懂的“白驹过隙”轻功,当真是不可轻忽。  的确,是有过上述的经历。 第五章:红粉   是以,方恨少听得明珠这样说,他以为她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让他好过些,所以便闲闲的道:“是吗?你怎么知道她会在那儿?她又怎么知道你会来?”  他知道明珠和他在金陵楼一走之后,就压根儿没机会再与翡翠联系过。  “我们早就约好了的。”明珠知道方恨少不信她这个,于是腮梆子鼓鼓、眼珠子溜溜的分辩道,“我们有特别的约定。翠姊的任务是弄火了沐家公子,让他动手,任笑玉便出手,我们通知了沐家老爷,在他危急关头之际,沈大哥才出现,这样好结了跟将军一脉的一个缘。当时,我收到香姑通知,蔡五少爷和他的人来了金陵楼‘定鱼斋’,要我们姊妹一定得过去,我怕给五少爷搞砸了布局,只好先行过去一趟……之后就遇上你了。”  她睇了方恨少一眼,又悠悠的说,“但我姊妹已然约好,不管事成事败,只要活着,都到‘红叶山庄’相见。何况,翠姊是负责跟那位唐大侠在一道的,你要是去‘红叶山庄’跑一趟,很可能也会一并儿见着你那位好朋友的。”  一听到唐宝牛,方恨少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心头也热了。  “你要嘛就叫他‘阿牛’,不嘛,就叫他‘唐巨侠’,”方恨少笑道,“他可是以为自己不止于‘大侠’,而是‘大侠中的大侠’,所以,称之为‘巨侠’,准没错儿。”  说着,他不禁咔咔咔咔的笑出声来。  明珠望着他,有点讶异。  她好象有话要说,但并没有立即说出来。  “那么,你只要先到‘红叶山庄’,大概也就可以见着唐巨侠了。”明珠幽幽的说,“他可是你什么人?师兄?只是朋友?还是好兄弟?”  方恨少想到好久没跟这头犟牛吵过嘴了,说也奇怪,本来,他只要一天少了张炭、沈虎禅、温柔、唐宝牛这些热闹好玩的家伙,都浑身不自在,寂寞难耐,可是,自从跟明珠风里雨里走这一转后,他倒好久没想念过这几个宝贝儿了。  “我们是兄弟,”方恨少笑吟吟地道:“好兄弟。”  “哦。”  明珠只“哦”了一声,就没说下去了。  方恨少见明珠有点兴趣缺缺,本来要说下去的,也就不说了,“还有一个理由呢?”  “你知道红叶山庄最出名的是什么?”  问起这个,明珠的兴趣显然就来了。  “红叶?”  “不。”  “红叶山庄座落在吸神山,”方恨少喃喃自语,“莫非是磁铁、摄石?”  “也不。”  “那是什么?”方恨少索性不猜了。  “温泉。”明珠笑吟吟的道:“那儿的温泉暖和,温得刚刚好,泉水又清,听说能治百病。”  然后她说:“我想,如果跟你一齐在那儿泡温泉,一定好好受,一定会好好玩的了。”  这就够了。  方恨少已经神驰物外了:  清清的水,温温的雾,落魄江湖的浪子,光着身子,浸在其中,尘气全消,疲乏倦意渐渐褪去,身旁还有荡气回肠的红粉知己,美女娇娆,小鸟依人,你替我擦背,我替你抹身子,你摸我一把,我抓你一对儿……  想着想着,方恨少脸都红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思,勿思勿思勿思……光想想也不会死吧!  书里也许没有个活脱脱(想到这个字,方恨少的脸又刷地红了,雨中庙里情景,犹历历在目,那份灼热感觉,依然锐烈)的小美人,但水里总有吧?红叶山庄里总有吧?至少,身旁的小美人儿,主动提起的温泉之浴总有吧?  方恨少巴不得马上就飞到红叶山庄,他最期待的是:冲着那自命风流其实自作多情的唐宝牛劈面就说:  “看!这就是我的红颜知己!她还约我去泡温泉呢!哈哈,请请,再见再见。”  ──“再见”之后,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了。  袒裎相见的世界。  太美了。  想归想。  至少,现刻还没到“红叶山庄”,却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奔驰了好一段夜路,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市集:  夜市。  方恨少从来没有想过:  这么夜了,居然还有那么热闹的地方。  这个市集,就在三家村镇的交汇点,又近处京城、古都,所以无论多么晚,都有睡不着的夜猫子前来浪荡,还有些白天做事不得已晚上才有闲暇的,也一样过来混混,使得这儿更加门庭若市,熙攘热闹,仿佛,人还得要变成一根根的椎子,还挤得进人潮里去。  这市集啥东西都卖。  什么人都有。  其时夜禁已废,坊门不闭,从雅致的徽墨、端砚、景德镇瓷,都在所多有之外,几乎连安邑之櫜,江陵之橘,陈、夏之漆,齐、鲁之麻,都在此地发售。  其余杂货还有姜欗蒿谷,丝帛布缕,鲇鮆鲰鲍,酿盐醯豉,一应俱全;连同锅盖铲煲,碗筷匀杵,甚至华山之金石,霍山之珠玉,会稽之竹箭,翳无闾之珣玕,梁山之犀象,幽都之筋骨,居然在这里都可以找得着。  从珍玩、香料、书画、兽皮、山珍、海错、衣饰、犀玉,全都不缺,光是布帛、图画、花环、领抹、菜药,大有大的交易,小有小的买卖。女孩子最爱的香水、鲜花、铃佩、胭脂、抹粉,更是琳琅满目。  至于吃的,更不胜枚举,令人垂涎。什么八宝佛钱粥、清炒河虾、宋嫂鱼、燕麦米粥、腊味糯米饭,乃至云南米线、山东泡菜、东北大馒头、老家乱炖、富家团团、婆家饽饽、山西刀削面、闽南猪脚面线、蚵仔煎、鼎边锉、白云猪手,连同不可或缺的四川辣菜、湘菜、粤菜与扬州菜,大食小吃,可以说是:只要有钱就可以吃得着、买得到。  ──而且也不需要很多钱。  这儿客人一定多。  生意一定好。  因为除了吃的、卖的之外,这儿还开了三种店子。  开得很大。  也很辉煌。  一间是妓院。  即是青楼。  数百美女,尽在其中,任君挑选,候君品尝。  毕竟,一夜风流,人生乐事,明知是销金窝,也不怕出来成了穷光蛋。  一间是博坊。  就是赌场。  牌九大小,翻摊掷骰,各形各式,发财请进。  反正,进去意图发财者众,但出来只怕破财难免。  有这两种生意,不愁这儿不旺。  但凡是在乡里、镇里或城中、市中不方便行淫、取乐、赌博的,便大可来这儿走一趟,享尽美色、刺激和欢欣,所以,在这里的人,谁也不会去问到底谁是谁,那一个人从那里来。  这儿只认得实实在在的金子、银子与老字号发出来的银票。  还有一种生意,是卖酒的。  来喝酒的,其实不过买醉,并不是坏事。  然而,这儿并不是弄了几十坛酒就卖老酒那么简单。  它好象挂的是酒旗,卖的可不只是醇酒。  它卖的是“掺酒”。  ──也不是“掺”了水的酒,因为来这儿的人,不是三山五岳,至少也曾在江湖上闯下了名堂,手底下极有两下子,真是在这儿卖“假酒”,只怕店子早给砸了。  这店子不是用“水”掺酒,而是用“甩头蓝”、“冰天雪”、“十字嫁”掺合了酒。  ──冰天雪、十字嫁、甩头蓝,听说本来是由“东北王”和“老字号”研制的药物,服了会令人产生幻觉,精神奋亢,激发本性,从而达至快感高潮。  但问题是:一旦服多了,就会要求更多,因为体能适应了之后,非加重药份不能产生兴奋感觉。  不过,服多了,就上瘾了,非长期服食不可。  这比酗酒更可怕。酒能乱性,但至少还要喝多了才发生;这药初时服食少量已神志错乱,之后服药愈重,风险愈高,到最后,如饮鸩止渴,长期服毒,非死不可;就算不死,也不复人形。  据说,这药物,目前是由一个朝廷大贪官,黑白两道都行得飞天遁地的吴铁翼和他的手下所控制,是以,他的钱愈赚愈多,势力也愈来愈大。  朝廷几次扬言要肃贪,诸葛先生等一伙清流,也确派出四大名捕东奔西走、栖栖惶惶要打“大老虎”,但都效果不彰,听说主要便是因为,吴铁翼的大后台是蔡京父子,大老板是王黼、朱勔,全是朝廷重臣,有富贵赢余,他们先分一杯羹,这样子打老虎,只怕连老鼠都收拾不了。  可能明珠的出身之故,跟那青楼和赌坊,仿佛都算有点联系。  跟这夜市就更熟络了。  这儿就叫:  “夜不归”市集。
0 阅读:1

丑丑说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