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之锋将·三

丑丑说小说 2024-04-14 00:23:54
第九章:漂到这里成了嫖 “如果你们共同的敌人是万人敌,为何不联合起来牵制万人敌?”方恨少一副勇者无惧地问:“要是你们的敌人是楚衣辞,何不联手对付楚铁剑?” 他咕哝一句:“我真不明白。” “你是不明白。”梁四一番沉默之后,只能这样说,然后他吩咐道,“明珠,你告诉他。” 明珠向梁四福了一福:“是。”然后向方恨少有条有理地说:“南天门和五泽盟对敌已近三十年,蔡般若曾重创过钟天王,而钟天王亦曾语伤蔡般若夫人腹胎,以致今日蔡黛玉神智痴呆,这个仇,已经结深了。三十年来双方几番恶斗,各有折损,血海深仇,怨隙太深,无可化解。就算公子所言有理,但数十年的仇怨,也不是他们点一点头说言和就可以尽释前嫌的。” “——他们要是这样做,恐怕他们本派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何况,这些年来,五泽盟致力在民间扎根,与地方官吏取得一定的关系,而南天门一脉则志在联络武林同道,协力同心。大家的鹄的志向都不一样,而且势力互有抵触,合作化解,谈何容易?” 方恨少听娇俏憨丽的明珠娓娓道来,当真是直了双眼。 “你——你到底是——?” 明珠幽幽一叹:“我原是南天门的人,家父在当年两征剧战中为五泽盟的人所杀,钟天王授我武艺,抚养我成人,我自愿投身五泽盟,甘为奴婢,以刺探敌情。但这是机密,只有钟天王和四少爷知道此事,因而便误了事——”在院里的梁四接道:“我们‘南天门’里有两位悍将,一位是‘姑妄听之’莫星邪,一位是‘如是我闻’冷不防,他们两人憋不住,一次摸上五泽盟,要杀掉改投敌阵的明珠——结果,是蔡五出手,逐走了两人。这两人心怀不忿,回来要杀了明珠之母泄恨,但却给——”在一旁的张平忽道:“却给我们四人连夜救了出来,使明珠姑娘母女团聚。” 梁四苦笑道:“这样一来,明珠姑娘在敌我之间,犹豫莫决。” 明珠无奈地道:“五泽盟既是我杀父大仇,但也予我有救母大恩。而且,我委身于五泽盟已有好一些日子,对他们也自生了浓厚的感情。要我谋害有恩于我的五公子,我办不到;要我叛逆信重于我的四少爷,我亦不能。所以,只好——只好跟翡翠姊姊逃离了这是非之地,一路漂泊到了这里——”然后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清纯的笑颜里展现了完全不调衬的世故与成熟,“漂了这里就成了嫖——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江湖女子,除了投身烟花场所,还能漂到哪儿去?” 方恨少嗫嚅道:“你——翡翠——?” 明珠宛然道:“翡翠姊原也是‘南天门’的高手,但因不能见容于南天王的胞妹钟诗情,所以为铁剑将军暗中网罗。她假意加入五泽盟,为的也是刺探情报;不过,后来却发现,五公子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只是不予以揭穿,翡翠情知再留下去也只有自招其厚,故有离开之心了——”方恨少讶然道:“——没想到——翡翠也是武林中人——你也是——”何吉插嘴道:“你还不知道哪!她们俩就是‘南天门’里大名鼎鼎的‘浓艳一刀’和‘委婉一剑’,她们出道可比你还早!” 陈庆补充道:“不过,咱们公子早就洞悉了她们的阴谋,只是不予揭破,好让她们知难而退罢了。” 方恨少只在叹道:“——原来这地方——倒真是卧虎藏龙!”忽又好奇地道:“敢不成那位香姑也是武林高手了吧?” 明珠桀然地笑了起来:“她?他倒是货真价实的老鸨。” 方恨少一想:这也是的,刚才香姑不就给自己一撞便撞晕过去了么! 梁四在院外悠然地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方恨少也想问原由。 “因为我们知道你是沈虎禅的兄弟,也猖悉沈虎禅要介入万人敌、楚衣辞和‘高唐镜’的事,”梁四语重深长地道,“我是希望你有机会能转告他,这些事,不是他所管得了的。这儿没他的事。他既化解不了,最好就不要插手。” “他插手也讨不了好,”蔡五也道:“高唐镜是五泽盟的。” “其实你们已斗了十年了,近年来也相安无事;”方恨少嚷道:“往者已矣,来者可迫,既有互利,你们何不放弃成见,联声共气,更增实力呢!” 这次已没有人再理会他。 梁四已转向蔡五:“听你的口气,这位方老弟你是不杀的“”蔡五傲然道:“这种人还不值得我杀。” 方恨少怒道:“你——!” 梁四道:“你不杀,我也不杀,但你今天找到了明珠,我也找到了她,我看你还是放了她吧。” 蔡五道:“我本来就只要她告诉你一句话。” 梁四道:“我的人已在这里。” “那我便直接告诉你,”蔡五道:“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就滚回南天门去吧!” 梁四笑了笑,低下头,想了一想。 你低头的样子很斯文。 他笑得很潇洒。 ——方恨少甚至觉得他自觉自己的潇洒和温文,可能因为这点自觉,方恨少反而觉得他缺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并不令人感受真正的潇洒温文。 梁四似已考虑清楚:“你刚才说过,吟《破阵子》不如真的破阵,是不是?” 蔡五瞳孔收缩后像猫遇上了狼犬一般迅疾:“我这阵一片空白,你破得了再说。” 梁四目光闪动:“这位方老弟,他破不了,便走不出去?” 蔡五冷冷地道:“你要是破不了,也走不进来。” 他的话一说完,梁四就开始走。 走了进来。 他在门槛停住,方恨少屏息以待: 他想知道梁四是不是破得了这一阵。 他心里倒是希望梁四破不了:要是破得了,自己岂不是太差劲? 梁四上望望、下看看、左睨睨、右瞄瞄,然后眼光停在那一缸鱼上。 “这是一缸鱼,”梁四意味深长的道:“但我只看到了一条鱼”“有它在,其他的鱼都不是鱼了。”蔡五看着这条鱼的时候。眼神变得极有感情。 “对,”梁四会意,“它真是一条孤独的鱼。” “不,它只傲慢,而且完美,”蔡五坚决地道:“事实上,它是条快乐的鱼。” “我们快要变成庄子与惠子之辩了。”梁四忽反过来问方恨少:“你知道庄子和惠子游于壕粱之上那一钞子非鱼’的论辩吧!” “我知道!”方恨少惟恐说迟了:“我虽然不记得他们话是怎样说的,但大意是:庄子指着鱼说:‘你看这鱼是多么快乐!’惠子反问他:‘你不是鱼,怎知道鱼快乐?’……”“对!”梁四接道:“然后庄子答曰:‘你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惠子即以庄子的论辩再反击:‘固然我不是你,我是不知道你知道鱼的快乐,但你也不是鱼,所以当然也不知鱼到底快不快乐。’……”“按理说,庄子的论辩已返魂乏术,无力回天,再难以反驳,但他还是有办法作出有力的反击,他说,‘等一等,我们从头再来一遍。刚才你问我怎么知道鱼快不快乐,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因为站在壕梁之上,所以我才知道鱼是快乐的。’”这回是蔡五接了下去,“庄子固然是聪明绝顶,但太过英雄欺人,他的妙处是在目击道存,一如禅宗的直指人心,但若论情理,这种说法总有点强辞夺理。” “这便是了,你也一样,”梁四笑眯眯地说:“你刚才正是说它是一条快乐的鱼。” 蔡五立即回击:“可是你也说它是一条孤独的鱼。” “我说它孤傲,你说它快乐,们之间,各有各的看法,可以并存。” “不能并存,因为我了解鱼。” “错了,你以为你了解鱼,其实鱼根本不认为你了解他们。” “这就扯回头了,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我到底了不了解鱼?怎么知道鱼认为我不了解他们?” “因为你了解的根本不是鱼,”梁四凌厉地道:“而这条也不是鱼。” 蔡五蓦地吃了一惊。 梁四已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他的话:“你眼中根本无鱼。” 他接下去有力地道:“你看的不是鱼,而是你自己。” 他喝破似地道:“可是,你仍是你,鱼仍是鱼。” 他一掌击破了水缸。 水缸光啷一声,水滚瀑溅涌出。 梁四叱道:“你不是鱼!” 鱼缸一破,梁四已跨步进来,一手挽了明珠,一面向方恨少低声疾呼,“跟我走!” 方恨少长于轻功,而且长年跟沈虎禅在一起,反应已算极快,梁四身形一动,他也掠了出去。 说也奇怪,水缸一破,方恨少一跃便出了庭院,毫无隔碍。 但就在他掠出去之际,耳边忽听一缕比水缸破裂还锐的急啸。 方恨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到他跑出了金陵楼,跟梁四足足跑了十七八里后,直至梁四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梁四两耳都渗出了血迹。 方恨少骇然指道:“你——有血——受伤了?——”梁四的脸,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他用白中抹去耳边的血,淡谈地道:“我还要去做一件事。明珠,你就跟方公子一道儿走吧。” 明珠关切地道:“四少爷,您的伤——”“不碍事的。”梁四扬着两只眉毛,长吸了一口气,忽然之间笑了起来。“就算碍事,我还是得赶去试一试。” 方恨少却发现他一笑的时候,耳孔里又有血涔涔而下。 梁四随手把血渍揩掉,一面说:“高唐指,好厉害,所以更不能让他夺得高唐镜了。 不然——”他脸有忧色。 明珠殷切地说:“四少爷,我跟你一齐去——”梁四一挥手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呢,你跟我去干明珠委屈他说:“那我——我等你。” 说着大步而去,一下子便消失在金黄的稻穗田里,好像他整个人被稻浪吞食了似的,只有他的语音漠漠地传了回来:“如果你一定要等,可到‘今忘寺’候着吧!” 方恨少急咸道:“梁兄、梁兄——”可是夕阳下稻麦一片金黄,随风摆浪,哪里还有梁四公子的踪影? 明珠的明眸,也掠过一片宛如暮以般的黯然,低首搓揉着自己的衣角:“他走了。” 方恨少不解地道:“他——他急着要去哪里?” 明珠的发,为晚风所乱,衣袂飘扬的时候,丰腴的胴体紧绷住身上的衣衫,与她纯洁清秀的容颜更映出充满诱惑的对比。 明珠眼里露的黯然神伤,就似夜把窗帘挂上,清澈明亮转成了忧伤。 方恨少不知怎的,看了也一阵心酸。 朋珠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 然后他发现她眼里浮起了泪光。 方恨少看得一阵心酸,心里不忍,忙找个理由大骂梁四:“那个王八蛋,爱跑就跑,管他去哪里做什么!” 明珠摇首,在她纯真的几近天真的清亮眸子里,有无比的坚决:“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但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方恨少只好讨好看问:“他去做什么?” “杀人”!明珠回答。 “杀人!?”方恨少吓了一跳,“一他要杀谁!?” 明珠看了他一眼。 稻田上的蓝空里,一弯皎月初升。 在这样一个稻穗初熟的暮晚里,方恨少忽然觉得,明珠那一双美眸里,有他的无敌,他的梦醉。 第十章:不好色还好什么 晚风送来稻麦和泥土的甜香。 明珠是背着风向的。 风光经过明珠的身体,再送到方恨少的嗅觉里。 ——那味道就似他已闻到明珠身上的甜香。 和着稻子熟了、夜晚临了、泥土睡了的浮扑清香。 方恨少很珍惜这一刻。 像一个梦一般甜。 眼前的明珠,比刚从海里升上来的月色还白皙,他心中只深深地记住:——伊哭起来的时候有酒涡,笑起来的时候有两只兔子牙。 (我一定要记住这个。) (这个比诗句辞章,诵易背难,这是有缘才相见。)(那不是梦里睡着的女子,美貌如心中的希望,就算忘了我自己也不能忘记你,)(——不管天涯海角,只求海角勿忘了天涯!)明珠幽幽地答:“他是去杀李商一。” “李商一。”方恨少不自觉地跟了一句,然后,这名字突然勾起了他脑子里的一些联想、使他忽然叫了起来:“什么!?李商一!?” 他差一点没揪住明珠(要不是她,他早就揪住了):“你是说万人敌麾下首席高手,‘一统神剑’李商一!?” 明珠点了点头。 “他要去送死不成!?” “你怎知道他不是李商一的敌手?”明珠不悦。 “是,这——是——”方恨少不敢唐突玉人,生怕自己又语无论次,只好以问代说,“他为什么要杀李商一?” 明珠心头忽然掠过一种寂寞的感觉。 很奇怪,如果不是因为这奇特的感觉,她大概不会回答方恨少这问题的。她毕竟跟眼前的人不熟,而在她心头最熟悉的人又已远去。 明珠不禁看了看眼前这男子。 ——一个比女子还俊秀的男子。 (俊美得令人生起美艳的感觉。) 明珠忽然觉他有点痴。 所以她觉得很好笑。 一笑,天真得像在白玉上滚过一粒珍珠。 颦笑间,尽镌刻成方恨少心中的顾影。 “我们先去今忘寺,好吗?我知道路,我带你走。”明珠的语音像凤里羽毛,柔柔和和,干依百顺,“我们一面行,一面说与你听。” 方恨少如奉玉旨纶音。 他们就从阡陌间走过。 麦浪,晚风以及月亮。 还有个意乱情迷方恨少。 ——如在云端上的书生: (与我同坐,清风明珠我!) 他仿佛浮在风里,连风都是甜的。 (希望路永不走完。) (走不完的路。) 他心中暗骂自己:这算什么,方恨少,你陶陶然的没半点大志,这像什么话! 可是他很快的就开解了自己。 古人有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一个人没有恋爱,有大志又有何用?连色都不好好什么!? 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 简直飘飘然。 梁四的父亲原本是梁忘机、外号“天公地道”,因为他行事一向是光明磊落、天公地道。 钟诗牛、梁忘机、李商一、原是结拜兄弟,钟为老大,梁是老二,李排老未。 可是梁忘机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女子。 他本来已有妻子洛氏,但那年轻女子一出现,他便情不自禁,有了一段孽缘。 这一段情本来还如火如奈,可是那女子趁梁忘机痴如醉的时候向他提出杀钟诗牛夺“南天王”之位的意见,还劝他杀掉洛氏,立她为正室、梁忘机才幡然省悟:这女子居心何其恶毒! 梁忘因而与这女子疏远。 这女子扰不到梁忘机,便找到李商一。 李商一以为二哥有妻室在,不便照顾,便替二哥照料这女子。 不料,李商一也坠入情网,不可收拾。 这女子这次也学精了,并不要求李商一去杀两个义兄,只说愿一生一世与李商一在一起,然后激李商一杀了虾一些人。 这些人既不该死,也不该杀。 “南天王”钟诗牛知悉之后,不敢撄犯众怒,只好将李商一逐出南天门。 后来还是梁忘机为李商一说情,只要能手刃妖女,将功赎罪,钟诗牛对李商一还可以破格收容。 李商一却不愿也不忍杀她。 梁忘机见那妖女害了不少良善无辜,而且发现她是万人敌一党的人,可是也念在与她有一段情,一直迟迟不肯下手。 结果,洛氏却给女子杀了。 梁忘机痛心疾首,要李商一一起去杀了这妖精——这个女子武功了得,非两个人联手不可。 李商一见兄嫂招祸,便与梁忘机一齐找到了这女子,动起手来。 结果:李商一不但下不了手,还给这女子拉入了万人敌一伙里。 梁忘机却为这女子所杀。 那时候,梁四也十岁出头了,梁李二人,把他留在客栈里,梁忘机一死,李商一怕这女子要斩草除要,连夜把梁四送回“南天门”。临别前,梁四还问他,“我爹爹呢?” 李商一抚着他的发顶跟这小孩子说:“日后,你可以暗杀我三次,我都绝不还手。” 说罢黯然一叹,飘然而去。 日后,梁四才知道:爹爹虽非死于李商一之手,但也可以算是死于李商一的不出手。 他认为李商一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他要报仇。 同样,“南天王”的人也想杀这女子为梁忘机报仇。 可是李商一仍然维护着这女子。 不过这女子很快的又搭上了别的男子。 她有一种妖治的魅力,不但能满足男人的企求,也激发了男人的渴切和欲。 这女子仿佛是他命里的克星。 李商一几次想杀她,但都动不了剑,下不了手。 最后,李商一只做一件事: 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割了自己的舌头。 ——只有不看她、不跟他说话,才可以禁得住她的诱惑。 瞎了和哑了之后的李商一,终于成为一代剑客。 “可是四少爷总是认为,李商一毁目割舌,不但咎由自取,而且是旨在不受外魔所侵,索性不视不言,专心得以练成‘惘然之剑’,再创‘一统神剑,。”明珠把“故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方恨少之后,这样补充道,“所以,他一有机会,就去暗杀李商一。李商一也守诺,并不还手。” 说到这里,明珠望着犹似沧海般的苍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他已试过一次,可是失败了。” 她那张不经忧愁的稚脸,洋溢着不胜负荷担忧。 “那妖女究竟是谁?”方恨少忍不住的问。 “狄丽君。”明珠心不在焉的答。 ——要是明珠要我去杀我不愿意杀的人,我是不是也会去示? ——不会的,明珠是那么天真善良的女孩,才不会叫我做这种事。 方恨少想到这里,才放了心。 由于他痴痴的想着,给明珠看了出来。 “怎么?”明珠问:“你没有听?” “听,听,”方恨少慌忙的说,“我一直都在听。”他几乎要发誓了。 他们一路谈笑。 天色愈黑,连那一弯明月都消失得尸骨无存了。 风急了。 ——莫非远处有雷暴? 对方恨少而言,他不去知道,也不理会。 只要有明珠在身边,他便是: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生里有些事,就算是幻觉也无妨。 ——最怕的不是不去恋爱,而是感觉不来。 既然美丽只是一闪而过的光芒,便宁愿痛苦也下逃避,好汉只问有情无,江湖上的人物,只求一刀夺了天工。 ——反正失去要比得到容易,爱过,便连苍凉都有力些。 一个人去恋爱一定要有把自己押了出去的决心。 要爱便爱得狂,要玩便玩到颠,要做事便要做得全心全力——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本色。 所以在他们的故事里,充满着失望也充满着希望,总是有刀光里的小光,刀光里的泪影,刀影里的泪光。 也有梦醒,也有乍现。 常有不平的寂寞。 寂寞的不平。 未到今忘寺前,他们经过了一个市镇。 此际还不太晚,街上还有不少行人,食肆和摊贩生意正好。 ——有这么一位清纯标致的小姑娘,和一个清朗文秀的书生走过,谁都难免会加以注目。 望的当然还是小姑娘。 不管男的女的,看的对象,总是女子。 因为女子好看。 男的看了,可以想入非非,有非非之想,也可以光看不想:女的看了,可以评头品足,比较一番。 他们看见明珠,自似是在禾秆里发现一颗明珠般的眼前一亮。 可是却很快的有人认出她来: “咦,她不是那‘金陵楼’里的歌妓吗?” “对吗,她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她来这里——嘻嘻——” “——嘻嘻——” “怎么!?” “找男人呀!” “呸!男人?她身边不是有了个小白脸了吗?” “——哇,那么美的女子,她是谁呀?” “谁?金陵楼里的明珠呀!有钱你就可以买下她,骨碌一声吞到肚里去!” “也不要这样缺德!听说,她是卖笑不卖身的哩!” “不卖身!有钱看这种娘儿还卖不卖身!听说阿芮早半年已经睡过她了……”“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这么清楚这种情,一定是又背看我去鬼混!” “哎呀呀,不是呀,冤枉啊,我——我这是听人说的嘛!” “这狐精还乳臭未干呢!连你都敢沾,不怕惹得一身骚,你给我回去!” “——是。” “嘻嘻,今晚贝老头儿可有苦头吃啰!” “——都是这小狐精害的人嘛,哼卿卿,怎么我一见她就浑身发痒——”“你看她嫩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卜老大,我看咱们改天也要去金陵楼淘一淘!” “可贵着呢!” “这么样的货色——值得嘛,反正穷根本栽了大半辈子,也不在一次掏光了。” 方恨少的恨不少。 他恨极了。 他想冲过去,把那些缺德多嘴、无耻卑污的人打倒于地。 可是明珠拉住了他。 拉着他疾行。 耳际还传来一些登徒干的调笑声: “咦?怎么?小娘子还害臊呢!” “才不是,又不是未经人道,才不像你老妹那么脸嫩哩,人家是赶养着小郎儿去——”方恨少恨声道:“我去杀了他们!” “你练武是为了打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的么?”明珠反问:“如是,你尽管去打。” 方恨少怔住了,恨恨的道:“可是,他们对你——”“谁叫我真的在金陵楼呆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谁人会管你卖色还是卖艺?” 明珠一双清纯得经不起惊慌的美目,正在凝视着他:“你是高雅的读书人,我是个欢场女子,你跟我走在一起,不怕折辱了你么!” 方恨少大喝一声。 他一拳打断了一棵小树。 小树喀喇而折,乡镇里的人生都住了口。 没有人敢再开声。 方恨少拳骨上有血。 痛。 痛得使他不知拳骨碎了没有。 可是,这样却使他感到好过一些。 因为他把内心的痛苦全都发泄在那一拳上。 明珠目光细细的观察他: ——他因气愤而脸都白了。 ——就像是一个忿愤的小孩。连忿懑时表情都那么样的细腻。 ——可是他怎么会那么激愤? ——难道他……? 明珠开始感到有点儿不寻常。 她觉得要重估眼前这个男子。 第十一章:无欲·无欲·无欲 雷。 雨。 雷雨。 雷电交加,明珠和方恨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方恨少用衣袖遮着明珠跑,明珠推开碎道:“哪有这么费事!” 两人一直奔到今忘寺,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发现今忘守已成了一座废弃的古刹。 前些时候,明珠还来上过香,没想到过不多久,好好一座香火旺盛的古庙也会变成破落不堪的残垣:再仔细察看,大致可以猜到这庙字曾遭祝融之灾,难怪会成为一座无人料理的废刹了。 两人走进庙里,雨水东一串、西一滩,自破漏的屋瓦上滴下来,两人几乎要用躲避暗器的步法行走,才不致给雨水滴个正中。 方恨少茫茫四顾:“这就是令忘寺?” 明珠解释道:“从前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方恨少哦了一声:“大概是给大火烧过了吧。”却发现除了后进的房子给烧塌了之外,大殿只给烧焦了几处,大部分的瓦梁柱棂都是完好的。 明珠把一些废木干草收集起来,取出火折子生起火来。 方恨少这才醒起,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该死!”连忙过去帮明珠生火,两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有外面的千言万雨。 火生起来了。方恨少藉着火光,见明珠膊侧到腿侧的衣服,全湿贴到肉上,便用手摸了一摸,叫了起来:“还不去把湿衣服脱了——”他这般一碰,明珠却震了一震,霍然回首,护胸厉目,粉脸发寒,叱道:“你——”“我——”方恨少给吓住了,手忙脚乱:“对——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是女子——”明珠看到他这样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语音也柔和了:“方公子。” 方恨少听她一听,本来正冷得发颤,整个人即拟浸在温水里,一下子便打从心里暖了起来:“什么事?” 明珠只微微一笑,低下了头,火光立刻从她下颔到秀气的鼻梁上映上黄金一般的边。 方恨少心中怦然。 “明珠姑娘——我——我到外面去好了。” “你去哪里?” “我到外面去。” “外面下着雨呢。” “我到阶前去。” “你去干什么?” “你要把湿衣脱下来烘干,不然会凉着的。”方恨少背过去说,“我去替你守着。” “那你泥?你身上也湿了呀!” 方恨少看看自己:原来真的湿了,湿透了。 他只好说:“我不打紧。” “可是我怕黑,怕鬼,”明珠温和如这雨夜里的火:“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 方恨少高兴极了。 他又转了过来,随即脸上又出现为难之色:“可是——这不大方便吧?” “方公子,”明珠抽起了一根湿的本条,插入一条干的竹枝,炸起了一蓬星火。她吩咐似地道:“不大方便,是女孩子说的话。女孩于都没开口,男的不许先说。” 方恨少这回倒是应得利落:“哦。”他这才坐了下来,发现明珠看着火堆的神情,真像一只深情的狐狸。 明珠额前的刘海湿了,贴在秀额上,给人一种亲密、可怜的感觉。方恨少一时很想过去,拨开她那湿了的发,轻吻她的额,问她:“你冷不冷?” 方恨少当然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想了一想。一想已经开始脸红了。幸而趁着火光,脸红脸黑都看不分明。 明珠仍在拨弄着火堆,撬出一串串的火星子,都炫了那么一下即告逝去,“怕什么?我们有什么好怕——”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 这时候,方恨少的眼光正落在明珠的身上。明珠身上的衣衫是湿透了,直贴肌肤,所以也可以直接看到肌肤的颜色。其实,那也就是火光映在上面的色泽,暖晕晕的,在秋寒的雨夜里更令人兴起烫贴上去的行动。从方恨少那儿望去,明珠自颈肩上一直到乳房凝脂般的肉体都清晰可见,不过、明珠身上的白衣也绣着浮花,有时也因湿皱而浮折了起来,这些摺纹和浮花恰好遮住了她身上几处更美不胜收。 方恨少觉得喉颈渴切,视线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这火能当成水喝他也会一口干荆他忽然背起诗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明珠懵然,说道:“你干吗背诗?” 方恨少强忍着不去看她,突如其来地一笑道:“在这里,若不背诗,还能做啥?” 明珠仍是不解:“你为何会在这时候背这首诗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谁是豆?谁是豆萁?你这算即兴?谁迫害你了?” 这首诗原是曹丕命令曹植在七步这样短的时间内吟成的诗篇,后人总以这首诗来喻意大家在一起不该互相迫害,是以方恨少这无端一吟,倒令明珠好生不解。 方恨少讪然地笑道:“哪我吟别首好了——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行乐当及时……”“什么及时!”明珠嗔睨了他一眼,啐道:“你不是说衣服都湿了吗?还是快快脱下烘干才是。” 方恨少愣红了脸:“这……” 明珠又偏了偏头,看着他,美得奇情,敏感得像窜动的火。 他的手已在解衣,一面问他:“你——不脱呀?” 方恨少张大了口,“我——” 明珠嫣然一笑:“你转过背去。” 方恨少转过了身子,听到解衣唏唏簌簌的声音,一颗心直从心坎跳到了喉头,又似从喉头跳出了口腔。 “你背过去,先别回身,”明珠的语音自后面幽幽地传来:“你也除下衣服,递给我,我替你烘干。” 方恨少依言做了,却脱剩下了内服。 明珠噗嗤一笑,“里头的衣服就不湿了吗?好汉还害臊呀?” 方恨少嗫嚅地道:“这也脱?——我看,这不必了——”明珠笑道:“不必了?你用内力把它逼干不成?” 明珠本意是调侃,不意方恨少却像在激湍里抓住了根浮本,一叠声地道:“是是是,我就是以内力把衣逼干。我练的内功,叫做‘一气仙’,只要运转一大周天,垂帘、收视、止观、回光,以下丹田培气,中丹田运气,下丹田发气,以‘运车工法”蕴蓄神气,吐纳之精,自能转为元阳火力,烘干件衣服嘛——很简单的事耳——”明珠忽道:“方公子。” 方恨少“嗯”了一声,几乎要回过头去,突然想起,马上强柠了回来,眼里已烙下一个如火柔丽的女体。 明珠笑了笑:“你别老是想回头嘛。” 方恨少脸红耳赤,分辩道:“我——” 明珠不待他说下去便问:“公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方恨少怔讼松地道:“我只有一个老母,住在杭州……”他没忘了加一句:“我还没有娶妻——”明珠扑哧一笑,不说话了。 方恨少心里也怦怦地跳着。 只有火舌跃动的微响。 还有庙外的雨声。 方恨少一直在心里不断的念念有词:无欲、无欲、无欲……无欲、无欲、无欲! 可是这一番沉吟,本来只是爱欲,却确确切切的升腾了起来,成了性欲……方恨少禁止自己的欲念。 可是这种需求,既然起了就不能禁。 越禁越急。 明珠忽然说:“方公子——我——不是个好女子,你却是个好人。” 方恨少不解,他不明白明珠为何要这样说。在他心目中,明珠是他所有的疼爱,为了她,他可以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惜一失足成千古笑。 这种突然生起的感情,甚至不去企求有深情的回报。 真正的深情,都是不求回报的。 “我——不是个正经女子,在进‘南天门’之前,品流复杂,我出身下好,早已跟男人——入了‘南天门’,我出身卑微,也常受人欺,幸得钟天王照顾我们,可是,后来家父逝世,我母女贫弱无依,都是四少爷阵恤帮忙,——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就跟他——”方恨少一拳打在墙角上。 轰地一声,大地一亮。 大地乍亮起冷的灰色。 墙塌了一大块。 方恨少的拳头又在流血:“那家伙——我去杀了他!” “不要,”明珠恐惧他说,“不可以。” 方恨少霍然回身,咬牙切齿地道:“他这样对你,你还护着他,你……!” “我当然护着他!”明珠的深情使方恨少犹觉千支针齐刺在心之痛:“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到现在仍不悔。四少爷——他是个人杰,我配他不起。” 方恨少握紧了拳头。 他发现除了捶打自己,已没有什么事物能使他泄愤。 “后来,我转去‘五泽盟’卧底。情况也恶劣危险极了,幸得——王公子照顾我——”明珠这样说着的时候,方恨少心里一直在狂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但明珠说的显然是真的。他一面听也一面在心里抵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下去——”结果他还是残忍地残酷地听了下去。“——我说过,我是个浪荡的女人,所以,我跟王公子也——我要报答他们,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有用我的身子……”方恨少如雷地一声断喝:“不要说了!” 明珠顿时静了下来。 方恨少指着他,手指颤抖着:“你——你这个——”明珠仰着脖子:“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方恨少发出一声浩叹,垂下了手:“罢了,罢了!” “我告诉你这些,”明珠如明珠般的两行泪,白玉颊挂了下来,似这滂沦大雨千点万滴里最珍贵的两串水珠。“就是要你对我死了心。” 方恨少平息下来了,只黯然道:“这——都是为环境所迫,也——怨不得你。” 明珠一听,大为讶异。 这回,换她颤声道,“你听了这些——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方恨少苦笑道:“那时候你还没认识我,而且也不是你想要的——”“你这句话说得好骄傲,”明珠笑了,笑得很妩媚,一个原本那么清纯的女子,在脱下衣服以后,完全变成了令瞎了的男子也动心的女人,这变化只有在这么美丽的女子身上也会彰显。“不过,我却是自愿的。四少爷是我心目中一直慕恋的人。至于王公子——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爱慕他们。” 原以为说了这番话,方恨少就得要梦碎,对她的好感便会完全破灭。 没料方恨少一听完,却喝起彩来:“好!我果然没看走眼。你虽然只是个小女孩,但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我也——很喜欢!” 明珠愣住了。她力图改变“航向”:可是,后来,我进了‘金陵楼’——也并没有守身——我——像我这样一个女子,你还——!?” 方恨少这次说得更坦荡。 “像你这样一个女子,才值得我欣赏。”他宣称,“才值得我爱。” 明珠觉得有些发晕。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像个小孩子的男子。恐怕是她一生以来,遇上的最可爱的一个男人。 她只有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呻吟:“好,那么,你要我吗?” 她原来还用外袍裹着身子。 现在她掀开了袍。 袍内已没有了衣服。 在火光映照下,方恨少甚至看见,她因感微寒而在凝脂的冰肌上,浮起一点一点的小点,但最美最大最柔最显著的点,是玉峰上的两点红梅。 她冷。 ——除了去拥抱她、呵护她,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可做? “你要我吗?”明珠幽怨得像在风里在枝上一朵快落的花,“要我就温暖我——” 第十二章:孤独晚间 方恨少跨过火。 走了过去。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手灼热。 肩滑如水中石。 一颗水珠正自伊的秀额溜下来,婉蜒的滑过玉颈,不及一声惊呼,便往她胸前的斜坡滑落。 ——那是雨珠还是泪珠? ——滑向雨沟还是乳沟? 方恨少抄起白色的衣袍,轻轻覆罩她身上,然后在她小额上亲了一系,然后退去。 “我想但不能。”方恨少道:“尤其你告诉了我这些话之后我更加不可以。” “我是我,希望在你心目中是一个完整、全部的我,”他补充道,“而不是其中一个。” 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好尊敬和喜爱眼前这个她本以为还未完全成熟的男子,因为他显然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人。 “你——” “你——” 两个人都没有说下去,都笑了。 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你——”明珠羞怯的问:“你不冲动?” “我——” “怎么?” “要我说真话哦?” “这还说假话吗?” “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哦?” “不说我现在就生气了。” “我一见了你,我就冲动死了,真的,可是你一脱光了衣服,我反而——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一怕,反而起不来了——起不来,我反而可以真正去思考些事情——”明珠觉得好好笑:“这回事,哪有人像你?光去想,不做的!” “做了让你看不起,我才不做呢!” “只要做了快乐便可为。你刚才不是念过的吗?为乐当及时。何须待来兹……快乐就去做,管谁看不起谁!” “你小心有一天,我原形毕露——哼嘿,哇!” 方恨少装了个狰狞相,张牙舞爪。 “我怕,”明珠笑得乐不可支,连衣袍也掉落下来了,“我怕你?” “我也怕你,你刚才那样子,真瞧不出,可骚透着呢!”方恨少还去学明珠的神憨。 明珠笑骂他:“你这个鬼!” 方恨少身上也衣衫不整,但两人现在都浑似忘了这回事,故而也没有尴尬。 两个人隔火,谈男欢女爱的事,边谈边笑,又互相揶揄对方,完全没有隔碍。明珠望着火,那神情又像一只猫。 一只沉思的猫。 方恨少像是在逗一只小猫似的问:“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明珠倦慵的说,“我只是很开心。” “开心?” “哎,我好快乐哦,”明珠开心起来的样子大家都为她开心。“以前,我很怕晚上——”方恨少听着,却注意到她的乳房很好看,像一双白玉香瓜……”是白瓜吧,晤,又不大像,就是木瓜,又似太大了些吧?还是像芒果……?那太小些。像西瓜?却太大……到底像什么瓜呢?甭管了,反正都是白玉研制,除了白玉,那有白得那么如啄如磨、欲砌欲搓的! 方恨少在天马行“胸”的时候,明珠还在悠悠的讲下去:“我总是觉得,晚上,是孤独的。我总是在晚上,才想起娘……可是,今天,和你在一起,好开心,整个晚上都是热闹的——”然后她嗔道:“你!不要脸!老是盯着人家的奶子!” 方恨少吃了一惊,失声道:“爪瓜——”明珠迷惑了:“你呱呱叫干什么?” 方恨少这才指道:“你右乳上,有一颗小痣,好可爱。” 明珠自己俯首看了一看。 方恨少多想借她的角度去看。 ——从那儿望去,一定更好看吧? “是呀,原来有——”明珠吃吃地笑着,“真有一颗痣。” 方恨少调笑道:“我以后张扬出去,说明珠姑娘右乳颈上有一颗痣,看你还做得成人不!” 明珠笑着过去拯他:“你敢!你敢!你也不是好东两。屁股上吗!一记青疤,好难看!” 方恨少忙掩住后面,登时翻了脸:“你——你看人家的——好,你去说,看到头来,谁说谁才是不要脸!” 两人笑着闹着,嘻嘻哈哈,好不的热闹。两人甚至浑忘了对方的性别,在这夜雨破朝,恣情欢笑,天真无邪,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 直至一声忽然、突然、陡然、猛然的厉啸,自庙外划破雨网,直割人庙里来:“蔡老头,你到底抓了多少个不成气候的小毛猴,给你壮胆来着!?” 更令他们错愕的是,在那火焰之上的梁上,蓦然,悠然,竟然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钟婆子,你放心,蔡某这次收拾你,一个人已绰绰有余,什么人也没带!”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梁上竟会有人! 更令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一直匿伏在梁上的竟是——明珠一见那下来的人(那是个落拓的老人)就跪了下来,她怕/惊/同时惶栗:“总盟主。” 她叩唤道。 ——总盟主!? 方恨少也怔住了。 错愕莫已。 这个落拓失意的老人,一直都在梁上的人,竟然就是威震东北指冠天下的“五泽盟盟主”蔡般若!? “很好,”蔡般若虽在赞人,但脸色铁青,令人不寒而粟了,在赞人都如此可怕,如果在骂人呢?别的还不怎么酷似,但脸色则与他儿子蔡五相近得很哩! 他觉得不可想像,而且也有点不敢多想:“你们俩,荒唐儿戏,但已做到不欺暗室。” “我老人家在上面睡觉,你们在下生火,还聒吵不堪,哼!” 说罢就走了出去。 ——一只腿好像还是瘸的。 ——左脚。 ——头也向左边勾拗扭。 ——这样的一个落拓失意阴森的老人,竟就是“高唐指”第一高手:蔡总盟主蔡般若!? 庙外。 雨似粗线乱针密缝。 阶前有三个人。 一女二男。 三个打扮都怪的怪人。 一个女人:年纪相当不轻了,可是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胭脂口红,涂得很浓,长而尖的指甲,还涂着凤仙花汁,手腕戴金镯玉扣,头戴珠冠琥珀,脚踝还圈着铃当。她己有相当年纪,可是照她的神态,还当自己是十五二十时的少女来扮,几乎见到女人都当是娘来撒娇,见到男的就当作勾引的对象,她拎着一把伞,连伞都漆得五颜六色,但她身上滴水未湿。 一个男人,身着红缨卦冠披坚竖镜招鞍认蹬联珠帽金新袍铁甲衣,如果不是人在雨里,教人一眼看去,准以为:不是戏台上走下来的戏干,就是从庙里走出来的神像。 另一个男人,素衣简服,可是皂鞋高足七寸,更特出的是:他涂花了一张脸,看去像一头狮子,还是一只金钱豹什么的。只不过,他虽然已穿上七寸高鞋,但站上去仍不过五尺。 方恨少看傻了眼。 可是明珠还是很担忧。 “总盟主亲自出动,一定有非比寻常的大事,我怕——”“既然是蔡总盟主也亲自出动,还有什么大事不能解决呢!”方恨少安慰道。 “可是,他们——” “他们是谁?” “他们——女的便是‘南天门’的‘女天王’钟诗情!” 方恨少也不禁“呀”了一声。 “‘南天门’的第一代顶尖儿高手,共有三位,为首的便是‘南天王’钟诗牛,紧接下来便是‘钟夫人’,以及‘女天王’钟诗情。” ——钟诗情是“南天王”的胞妹。 ——钟夫人当然就是“南天王”的妻子。 这三位创立了“南天门”,成为西南第一大帮。 ——没想到这古里古怪,浓妆艳抹的女人,竟是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第一号女魔头剑侠:钟诗情。 “另外两位,”明珠说,“花脸的便是‘如是我闻’冷不防,披坚竖镜的是‘姑妄听之’莫星邪……他们都是‘南天门’里第一流高手。” ——在“南天门”里的第一流高手、就是武林中的顶尖儿高手! ——怎么他们今晚都来了这里!? ——莫不是要来对付那个落拓失意疲乏的老人:蔡般若! 明珠曾在“南天门”出身,她自然熟悉,“南天门”里的人。她也曾在“五泽盟”待过,同样也认得五泽盟里的人重要人物。 ——而今这样子的局面,只能担扰,不能相帮。 ——况且,以她和方恨少的武功,只怕要帮也帮不上忙。 方恨少想说一些话来舒缓明珠的忧虑与紧张:“为什么他们一个叫‘如是我闻’,一个叫‘姑妄听之’呢?他们不是曾摸上‘五泽盟’来杀你的吗?可恶!” “他们以为我背叛“南天门’,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明珠说,“‘姑妄听之’是个聋子,他以对方嘴型开合以猜出所说的话,‘如是我闻’则很多心,别人说什么,他总是要猜对方是不是另有所指、有无言外之惫,有无腹诽之讥。” “那也真好玩。看来,今晚,这儿不但不孤独、寂寞,”方恨少望向两帘交织、双方对峙的外头,感慨地道:“而且,还热闹得很、刺激得紧哩!” 明珠稚气的点点头,也望向雨中。 蔡般苦一跛一跛的走到阶前,走入雨中。 他的身姿颇为苍凉。 钟诗情瞄着他,待他走近、站定,才问:“庙里的人不是你请来的?” 蔡般若道:“来杀你们还用请人?” 钟诗情笑了一笑,脸上就只有一张红盆大口、白齿森森:“今天,历史会记下这一笔:‘五泽总盟主’蔡般若,为‘女天王’钟诗情所杀,死于‘今忘寺’前。他们倒可来做目击证人的。” 她很肯定地再说了一遍,“历史会记下我这一次。” 蔡般若冷冷地道:“历史是会记下你的死。一齐上来吧。” “如是我闻”冷不防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们以多欺少,好让你来以寡击众、自命不凡?” “姑妄听之”莫星邪则说:“他是要咱们一起上,一起上就一起上,反正杀了他就是了,管它人海术还是车轮战,能杀得了敌就是好事。” 他俩听觉都不好,所以说话特别大声。他们一开口说话,便盖过了雨声。 “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蔡般若道:“我一向的规矩是:只出手三次,三次不死的,我便不杀。” “至于你们,”蔡般若像是阎王点名,“只要三招不死,便算是我输了。” “姑妄听之”即兴高采烈的直着嗓子道:“好,有便宜,捡了再说。” “如是我闻”则雷公一般的喊道:“有便宜莫乱捡!谁知道他安着什么居心!” “蔡老头,你这算什么意思?你瞧不起人啊你!”钟诗情十分气愤,“我跟你是同辈,你对我也来这一套,要折辱人呀!?”她的意思仿佛蔡般若对她让招,就是对她天大侮辱似的。 “我可没瞧不起人,若真的没把你看在眼里,也不会来赴你的约来杀你了。”蔡般若道,“你我虽是同一辈,但你是女子,原则上我是不跟女流之辈动手,不杀女人的,你算是例外了。不过说到头来,你虽然是个丑女人,但仍是个女人。我要跟你交手,你就得降半辈,所以我照样让你一让,三招后,你死不了,我便不杀。” “姑妄听之”脸色一沉,“其中必定有诈。” “如是我闻”则喜出望外,“好哇,那你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死定了。” 钟诗情锐笑道:“难怪你有个这么狂妄的儿子,原来父子都是自大狂徒。” 蔡般若傲然道:“能狂得起理应狂!” 钟诗情却加了一句:“可惜你真正的骨肉却是个半痴不颠狂不成变成妄的自痴!” 蔡般若怒啸了起来。 他一怒,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全都斜飞而运动了,激如漫天暗器。 他一怒,人就完全变了。 他充满了战意。 ——一种只能胜不能败的斗志。 ——一股可胜不可败的战意。 “你知道吗?”明珠忽在方恨少身边忧心忡仲的说,“总盟主一生只许胜,不许败,败而必死。” 方恨少忽然想起沈虎禅。 沈虎禅也难得一败。 ——他的禅刀只胜不败,可是。他一向都认为:胜是胜,败是败,均无足以生死! 人的一生里有多少次成败,如果一败就得死,人又有几条命? 蔡般若傲啸的时候,钟诗情已出手。 双手一分,在雨中拍出。 千万雨点,聚合成一水球,以极雄浑的掌力,茫茫地撞向蔡般若。 这是”隔山打牛”;“泥牛掌污”中的一式——这一式不但不缓慢凝重,反而举重若轻,轻迅灵动:“双手推开窗前月”。 蔡般若一看,仿如高明医师,瞬即间作出“对症下药”的决定。 他“嗤”地弹出一指,看来是随手发,事实上是五十年修为苦练的“高唐镜”中的一式:“一石击破水中天”!   ── 温瑞安《锋将》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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