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断喝
蔡般若咳了一声,沉重中带了点无奈:“所以,你们就相信了:南天王已夺得了高唐镜?” 大部分的人一齐点头。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轩,发出一声干柴烈火般的爆笑: “他?能有这个本领么?!” 钟诗情一听,怒火中烧,对蔡般若戟指大骂: “你这老匹夫!难道你又配拿高唐镜?” 蔡般若也不愤怒,只说:“我是没有高唐镜,不然,风大雨大,我来争个什么!” 大家一听,显然都很有点失望。 那个外号叫“棺棺王”的白不采阴森森的问:“那你在风雨之夜,躲在今忘寺作啥?!” “是呀,”这次居然是方恨少也加入疑问团里,因为他也的确有一团疑问:“蔡老爷子,你的确躲在梁上做什么?真的要当梁上君子乎?” 蔡般若睖了他一眼,发出三声断喝:“我是为什么来的?!我到底是为什么来?!我是为什么来受这一场窝气的?!”然后仰天狂笑起来。 他三次一连串的问题,居然是一句句反问他自己,逼问之际,波磔嚣狂意态尽显。 大家不由自主,都静了下来,那三声断喝,犹自在众人耳畔嗡嗡作响。 看来,蔡般若并无意思尽吐神功,要不然,这三声断喝,至少得喝断这儿三成性命。 断喝在风里雨里,轰轰发发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好一会,俟众人定过神来,蔡般若才平息下来,忿忿的道: “我也一样,收到传书──” 他的左腕一掣,忽地掉出一份信柬来,他握在手里,愤愤地道: “这信是南天王写的,要我来这儿,共商夺镜大计。没想到,他没胆来,还是先行捷足先施诡计,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夺了不知到底在俸化天还是沈虎禅手上的一面照妖镜,就没种再来赴约了,却教他妹子给老夫设埋伏,叫大家给老朽来个大围剿!” 这段话一说,人人都窃窃私语,喁喁细语起来,在这风声雨声,人人咬耳朵细声说话,反而更显诡怪。 钟诗情已忍不住抗声怒道:“你瞎说!我老哥决不做这种事!何况,我这次来,只是偷听打探你的行踪而得悉的,我老哥根本就不知道我会来!你这老狐狸,分明瞪著眼说瞎话!” 蔡般若嗤笑,道:“那妳自己看一看吧!”双指一掀,迎风一扬,已打开了信柬,迎灯一照,众人定睛看去,还来得及在雨水溅湿信笺之前,看到信末那一朵黄菊花的签署。 武林中人都知道,“南天王”的签署就以一朵黄菊为记。 钟诗情一看,脸都涨红了,那朵黄菊,却是“南天门”的印记,别人可仿造不出来;就算假冒,也瞒不过自己眼睛──莫不是老哥真的…… 蔡般若冷哂道:“怎么?没话说了吧?”他依然愤慨地说下去: “所不同的是,我这传书不是来自劲鸽、飞鼠、蛮蛮兽,而是赫然就在我卧室里床上发现的。” 他气得连胡子也翘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五泽盟’里有‘南天门’的人,可以直入老夫卧睡的地方,干净俐落、堂而皇之的放下了信,安全离去,嘿,嘿嘿,佩服,佩服。” 这几句话,他是瞪著钟诗情一字一字自牙缝里吐出来的。 钟诗情刷地又涨红了脸:“没这回事!我们‘南天门’的人决不做这种事──” 众皆哄然。 大家心中都有了个底儿。 ──南天门与五泽盟数十年来对立,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钟诗牛要对付蔡般若,只怕也理所当然,毕竟一山不能藏二虎;反过来说,蔡五泽也不见得能容得下钟天王。 不过,若是要用到这种见不得光的技俩,把江湖上各路好手都惊动了,要趁一时大意、一个误会来联手伏杀蔡般若,那就未免太为人所不耻了。加上他自己躲在一边,或者根本没出来,却让他妹子与手下去斗蔡五泽,也未免有失大宗师风范。 那是为武林人士所唾弃的。 所以大家议论纷纷,却是心中有数。 忽听一个柔和、细小但清越的语音传来,在细雪阵风中飘入众人耳里,甚是受用好听:“会不会是钟门主也不知晓此事,而是门里其它要人,送这信来的呢?” 众人听来好受之余,转目望去,只见是一盈盈女子,小鸟依人的站在一个文雅的书生之旁,脸上娇柔憨态,就算在风里雨里,杀气腾腾中,这样看了一眼,也令人生怜惜之意,亲近之情。遥遥看去,书生女子,恰似一对璧人。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明珠。 蔡般若皱了皱眉头,翘着胡子道:“什么?!” 这时,有个轻佻的语音在老远的人群中怪声怪气的说: “怎么了?南天门还有其它要人么?莫不是──钟夫人私下约蔡盟主来这儿幽会不成?” 此语一出,钟诗情杏目一翻。 她一掌倏地拍击。 她出手也不怎么快,但一出手,就命中,给打中的人,别说连避也没有避得过,简直连想也未曾想过,钟诗情怎么会对他出手的。 因为说话的人不是他。 他是刚才给蔡般若喝破名字才现身的:“飞残铲”梁废。 他可一直没有说话。 一句话也没有说。 甚至连喁喁细语也没有。 说那句阴阳怪气、阴损轻薄话的人,却在人群中。 而且还是躲在人群靠后的远处。 说话的人一直都爱说话。 刚才在大骂蔡般若时,他也有一份。 他是“风刀雨矢”的一员,就叫陈三,江湖人称:“白额龙”,那是因为他额角上有一个白印记之故,而且,在戏台上涂了白粉演出的,多代表是奸诈小人之意,大家以“白额”相称,也多少有暗指这意思。──至于“龙”之意义,则是投其所好,人总不喜给称虫称猪,既然这人“白额”(狡诈),那么,更不可当面称之为“白额狗/蝇/蛇/蚁……”之类的绰号了,尊之为“龙”,准没错儿,管他背后又怎么一个叫法。 “白额龙”陈三躲在远处发话,当然是肯定自己身在安全之地。 梁废做梦都没有想到:钟诗情居然打的是他,不是陈三。 连陈三也没料到: 钟诗情打的是梁废,而不是他! ──天下事焉有是理! 打的无理。 却变的有理。 这一掌,出手看来颇慢,但到众人发现时,梁废已著了一掌。 梁废的名字本来当然不叫“废”,而叫“肥”。 可是,他的人实在是太瘦太瘦了,瘦得干巴巴像柴皮一般,他嫌自己名字有个“肥”字,故宁可人家叫他谐音为“废”,都不许这“肥”字叫破了,让他一辈子都肥不起来。 梁废中掌,叫了半声,忽然,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飞到半空。 一阵热流,自中掌处翻涌而上,丹田之气,急冲而起,他自己则秋毫无损,但却不由自主的,右掌一抬,什么也没看清楚,就打了出去! 他没想到,这一掌,打的就是陈三! 钟诗情一掌把他打飞出去,运劲巧妙,让他落地时已接近陈三,并注力其身,乱脉弹经,让他打陈三一掌。 这一掌就是名震江湖的: “隔山打牛”! 陈三正在笑嘻嘻的。 突然,梁废凭空而降。 忽然,梁废一掌打来。 出手快。 而怪。 陈三要避,已然不及。
第七章:喝断
如果没有那一声喝断,这一次,陈三是死定了。 蔡般若这一次喝,声音很小。 小得几乎听不到。 人人都听到这喝声。 但声音很微弱。 ──虽然是极微弱的喝声,但偏是人人都听得到,而且听了都很难受。 这喝声,跟上次迥然不同。 上次神定气足,犹如晴天打了个霹雳。 这次气若游丝,但却如山雨欲来,令人窒息。 不过,在钟诗情听来,真像著了一记雷殛。 这喝声是只冲著她来了。 她连忙运聚“泥牛入海”大法,护住心脉。 不过,宛若头上著了一道焦雷,她还是震了一震,颤了一颤,同时也窒了一窒。 顿了一顿,这就够了。 就在这一剎间,蔡般若遥弹一指。 “啪”的一声,遥遥击中陈三。 这一指遥劲,就打在陈三眉心上。 陈三怪叫了一声,额上长发,雨飞水溅,仰天跌了出去。 梁废那一掌,便击了个空。 可是梁废的掌,虽然击空,其势却未止消。 他的掌力继续吐了出去。 原来陈三的身后,是一口棺材。 梁废的那一掌,变得正向这口棺材疾拍了过去! 当场,眼快的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一口棺材。 至少,不会误伤了人。 可是,变化却出人意表。 棺材旁边有人,四个额闪奇异图纹的大汉,这四个人一齐愕然抬首,但在棺材之前,还一直守著一个长发遮脸,但一双大眼,还是自披发中透露出凄凉、孤寂之意的年青人,他身著宽松长袍,嘴边还衔了一朵雏菊,在这风雨之夜里佇立于棺椁旁,更形诡怪。 棺材旁当然有人。 ──人本来就很多。 也很挤。 ──要是没有人,棺材又怎么给抬进来的? 棺材可不会自己“走”过来的。 那长发披脸的青年,就是刚才蔡般若一语喝破的“棺棺王”白不采。 白不采一见梁废一掌拍空,眼看还打在棺材上。 他突然冷哼一声,疾踢出一脚。 他上身完全不动,下身却直挺挺的陡然踹出一脚。 这一脚的脚掌,正好对在梁废的手掌上。 ──原来这“棺棺王”一直以来都是赤足的,而且,一直在湿漉的泥泞上走过来,居然脚板底仍一片雪白,连裤管也不曾染污! 这互对一掌,长发披脸白不采冷哼一声,退了一步。 第一步,脚已踩在泥地,滋滋有声。 之后,他站住了桩。 但晃了一晃,力道仍在。 他再退。 退了两步。 每一步,脚均陷入泥泞,及至足踝。 他长吸一口气,算是站稳了。 未几,劲道依然倒冲而来。 他只好又退。 这一次,足足退了五步。 到了第五步,他一脚陷在泥地里,已有膝盖深,另一足则已没入土里,直至大腿。 不过,他还算是站稳了。 梁废则完全没退。 他只晃了一晃。 这时候,他已定过神来了,对发生的事,还没弄得很清楚,发现自己中掌、飞身、打人、劈棺、对掌,登时差愕莫已,忍不住向钟诗情大喊道: “妳……妳──你怎么打人哪──” 话未说完,忽听“咯嚓”一声。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右臂骨折了一段。 他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张开了口,还未惊呼出声,那只胳臂“喀嚓”、“喀嚓”两声,又断裂了两处。 由于太过震惊,他终于尖叫起来。 他的尖叫声在风里雨里,分外刺耳怪异。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自己的臂骨突然断了三截。 然后才感觉到痛。 钟诗情却明白发生什么事。 ──蔡般若喝断了她的“隔山神功”,所以她才功亏一篑,没能立时打杀陈三! 她虽然没正式跟蔡般若交手,但大家已藉梁废、陈三对了一招。 她已吃了暗亏。 这使得她更愤怒。 她抢身戟指责问:“姓蔡的,枉你还是在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你到底讲不讲理,要不要面?” 蔡般若好整以暇,只皱了皱眉:“你这句话像在讲理吗?” 钟诗情咧开了大口,呼雾气,用手上的伞尖指著蔡般若: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杀陈三?!” 蔡般若依然好暇以整:“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你凭什么说杀便杀?” 钟诗情的手镯玉扣,敲敲叮叮乱响:“他在辱骂我大嫂子,你聋了没听见?” 蔡般若审视著她,像跟小童说话一般的语气:“就算说了些无理话儿,也大可晓之以理,或置之不理,何必动辄就取人性命?” 钟诗情这回气得连头髻上的珠炼琥珀,也一齐乱颤不已:“老匹夫,你竟敢拿本姑娘当孩儿耍?!”手上抄了把伞,伞尖晃颤不已。 那全身穿著新袍铁甲衣的大汉,绰枪一挺,截住蔡般若左后侧。 另一个素衣简服,高皂花脸汉子,手上抄了一支玉珪,即时拦在蔡般若右后方。 一下子,蔡般若左右后三处均不能作寸移。 蔡般若的眼睛又红了,不看其它,只盯住彩伞。 雨里风里,夜里黑里,更红得令人怵目惊心。 只听他沉声喝道: “干什么?!” 钟诗情,“刷”地张开了雨伞。 这伞涂得七彩八色,一旦转动起来,和著她手上的镯子,踝上的铃珰,令人眼花缭乱,目迷神移,并且一步步向蔡般若逼近。 “我们得做完刚才未完的事。” “什么事?” “决战。” 蔡般若冷笑:“我可没意思跟你打!” 钟诗情发出一声尖啸,花的一声,头发全在雨中散扬了开来: “你不打也得打!”
第八章:漩涡
漩涡。 钟诗情迅速卷动著雨伞,周遭的人都觉得,就在伞的周边上,激起了一道极为强烈的漩涡,这力量大得足以把人卷了进去,也足以把人彻底粉碎。 这伞本来就很精致。 伞纸上绘著许多图画,有的是格调优美的江南烟雨图,有的是鹭鹚、鸳鸯、比翼鸟,还有极难得一见的子桐水骨鱼、何羅鱼的图案,也画在伞上,栩栩如生,有的是精心绘制的杜蘅、祝余,乃至“南山经”传说中的仙草白咎,也可在伞上觅得,手笔精巧,格调高雅,但也绘有一些交媾时的姿势与方式,上色斑烂,动作下流,男女都赤条条的裸露著,在干那回事,又显得相当低俗。 只不过,那伞一旦旋动,就漾起了激流,几乎要把周边的人,全都吸了进去。 人吸进去之后,只怕就要给人绞个肢离破碎。 就算没给吸进漩涡里,但眼睛一旦接触了旋转中的伞,就收不回来,那怕是人没给绞碎,神魂也已失陷在漩涡里了。 漩涡仿佛有一种动力。 ──有一种教人“死在里边”的能力。 就连站在周边上其他的武林人,也都感觉到了。 但他们亦不能自拔。 至少,视线都收不回来。 神智正给吸引。 ──仿佛有一股莫大的力量,要把他们一一推入漩涡一般。 不过,这伞面、伞尖,并不是向著那些雨中的武林群豪。 而是向著蔡般若。 可以这样估计:那些各家各派的武林群雄,所感受到的压力,只怕,也不过是蔡般若所直接感觉到的十分之一。 连在场中的马和驴,已忍不住,不安的嘶鸣起来。 就连那头诸犍,也哀叫了起来,三长一短,又三长一短。 甚至连站在那口棺材边、抬棺材来的四个大汉也不约而同,不由自主的,从四角按住了棺椁,像怕它给卷走抢去似的。“棺棺王”白不采只是把那口棺柩领过来的人,抬棺的是另外四个高矮、肥瘦不一的汉子,他们的特征是额上更有星、云、日、月的图形,也不知是绘上去,还是雕上去,或是粘上去,亦或是天生下来就有的。 蔡般若首当其冲。 他的眼睛紧盯著旋动中的雨伞,也不知是给伞面上急旋中的图案所构成的情景吸引住,还是给一股莫大的旋力胶住,他的视线也收不回来。 他的眼死盯住急扭疾旋中的伞。 可是他口里却沉声喝道:“不干事的人离开,万勿给吸了进去!” 他是警告在场的人。 但没有用。 功力不够的人,一早已给那旋伞所制造出来的漩涡所吸引住了,定力够的人,却更加渴切要看蔡般若与钟诗情的殊死战。 ──正因为一开场就吸引住了,一开打就有分量,所以更加要看下去,看到分晓才甘休。 人就是这样。 ──往往为了要马上精采,而忘了自身安危,更忽略了平淡中的余味,平凡中的意境,平实中的况味。 是以,蔡般若的儆告,完全不生作用。 由于方恨少离蔡般若最近,他和明珠几与蔡五泽平齐并排,所以,那伞面形同也向著他们两人。 明珠定力较浅,嘤咛一声,娇柔的身子几给吸到漩涡的中心了。 方恨少眼明手快,一把手挽住了她,但他的心志也正给卷入流动的漩涡中心里,他只好一面闪动移步,施展“白驹过隙”之法,以动制动,才敢拖宕住逐渐给吸过去的身子。 因而,方恨少拖著明珠,一味在蔡般若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左右前后,飘来闪去,游走不已,令人眼花缭乱,又显得狼狈豕突,蔡般若忍无可忍,双眉一轩,叱问了一声: “到底,王龙溪是你什么人?!” 钟情诗没有回答。 也不知她是答不来、不能答、还是怕一开口就泄了气。 “你怎么懂得‘兜率漩涡,宝伞大法’?!” 蔡般若双目,突然红光大盛。 钟诗情依然没有回答,忽然一声低叱:“退下!咱南天门不干这种事!” 只听两声闷哼,两道人影急闪跄踉退开,原来是冷不防与莫星邪! 大概,两人想趁蔡般若集中全力应付伞劲,而又大意闪神时,暗施偷袭,却遭钟诗情发劲逼退。 ──这干人中,只一个逼得最近的“千字架”余别恋却半步不退,还向前倾而观战。 忽然间,那伞面迅速接近蔡般若。 也就是说,那漩涡也忽尔贴近了蔡五泽。 ──漩涡的力量既没能把这“五泽盟”盟主卷进去,它就自己过去将他吞噬掉。 兜率宝伞的力量已充分凝聚。 漩涡粉碎一切的劲道已到沸点。 漩涡旋到了蔡五泽身前,像一开门就猛见一道天河! 而且,还是旋转中的河流! 把什么东西都能卷入绞碎的黑洞! 蔡般若忽然做了件事。 他也只做了这件事: 他左手一抓。 五指箕张如鹰爪。 一抓就按住了伞。 伞原本急旋。 激转。 一按就按住了。 也按停了。 他一抓一扯一扔。 抓,是抓住了伞。 伞一停,他便一扯。 一扯之下,伞脱手,将之一扔! “嗖”的一声,伞飞出! 钟诗情控制不住伞。 蔡般若一手扔掉了伞。 只一招。 一式。 只不过,却有变化: 变招! “铮”的一声,伞虽脱手,钟诗情却立即自伞柄抽出了长刀。 刀劈蔡五泽。 犹如黑夜一记闪电。 雨里一个霹雳。 也许,她就是等他判断错误,夺去她的伞,那么,她才可以抽出伞中“斩牛刀”,一刀而下。 一刀命中!
第九章:斩牛刀
这一刀好快! 好速! 而且防不胜防。 伞一脱手,蔡般若变成与钟诗情面对面。 而且还几乎面贴面。 没有了隔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竟然是恁地接近! 接近得钟诗情一出刀,就斫到了蔡五泽的天灵盖上。 刀已及额。 蔡般若仰面。 这一刀之势,足以把他斩为两爿! 但刀并没有斫下去。 因为斫不下去。 ──不是钟诗情忽然心软,不忍下手,而是真的斫不下。 原因是:刀给嵌住了。 给两只手指拑住了。 拑住的方式,堪称十分奇特: 蔡般若用右手两只手指:而且还是食指和无名指,挟住了刀锋。 ──而且就在刀锋仅仅及鼻端的那一剎间,夹住了。 一旦挟住,拔钉撬岩,都抽不走。 然后,蔡般若一弹。 他弹出了中指。 “珰”的一声,一股大力涌来,钟诗情手上的单刀,就给震飞了。 飞。 飞! 飞 ! “夺”的一声,又是钉入了那口棺材里! 蔡般若端的与那副棺柩有仇似的。 在棺旁那四个额缠白巾的汉子,一齐为之震动、怒愤! 刀柄还自晃荡不已。 可见力道之劲,蕴酿激荡,久久未消。 蔡般若只不过用了一招: 钟诗情的伞就脱手。 他只不过再施了一招: 她的刀也甩手。 本来已高下立判: 可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又“叮”的一声──这下可比闪电还快。 连刀光都没有。 没有光。 只有声。 ──急啸之声,飞抹而过。 刀飞去。 但钟诗情及时在刀甩手之前,自刀锷抽出了一支剑。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刺。 细。 而长。 尖。 而锐。 轻。 而利。 那么细的一条长刺,在意想不到的变化下,无法闪躲的距离中,一刺刺向蔡般若──他的胸膛: 心口! 刺心! ──心刺! 蔡般若原来夺去了她的伞,但她伞里有刀;蔡五泽再打脱了她的刀,可是她刀里有刺。 她是钟诗情。 她的“隔山刺”。 ──隔著伞和刀,她才能把她这“兜心一刺”的精华、精萃,完全、彻底的发挥出来! 突如奇来的一刺── 着! 钟诗情甚至已感觉到刺中了。 ──刺中了他的胸口。 她升起了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 她甚至没由来的掠起一个想法: 她刺中他了! 她刺杀他了。 ──她竟将他刺死了。 ──怎么办? 他死了,她就快乐吗?成功吗?胜利了吗?满足了吗? ──她对他的确是心中有刺,他是她的心刺,可是,她真的想他死吗?渴望他死在她的手上吗? 她竟惘然了起来。 但随即她发现他没有死。 ──至少,是未曾死。 因为她还不算“刺中”了他! 那利刺眼看刺中──也真的刺著了蔡般若的胸膛:至少,已刺破了他的胸衣,可是,蔡般若的胸膛,却忽然似瘪了下去了。 凹了下去一大块。 那一刺刚好差一点。 差了那么一点点。 就刺了一个空。 钟诗情临机变招。 不,招不变。 只变势。 她的手一送。 刺依然刺出! 仍然刺心! 这一次,她又升起了“命中”的感觉。 可惜还是没有刺中。 至少,没有刺实。 因为蔡般若已“升”了起来。 他整个人,忽然浮了起来。 这一“浮”,变成刺不著他的胸。 他双脚离地,斜斜贴著那一支刺,刺已划破了他的胸襟,但依然没刺入他的胸膛。 钟诗情一咬牙。 再刺。 既然刺不穿他的心,那就刺破他的肚子。 ──看他再怎么避?
第十章:刺身
这一刺,仍是空。 不过,并没有刺空。 只不过没有刺中。 蔡般若就在刺上。 ──他整个身子,轻若无物,脸和胸膛,就紧紧依附在刺身上。 也就是说,他好象整个人都粘在刺上一样,但刺尖并没有刺进他的身子里。 刺直刺。 蔡五泽人在半空。 与刺平齐。 ──这样看去,他整个人悬空,与刺成平行,只不过,刺短人长,他的胸膛还粘贴著刺身,刺直递而出,当然就刺了个落空了。 这一下,钟诗情已尽全力,招式已老,变招无及,正待撤招,忽然间,蔡般若的指已拂至! 那一指,就在她额上一捺。 她只觉眉心一热。 已然中指。 她的刺刺不著他的心。 她的心刺未除。 可是她已为人所制。 她著了指。 雨里众人,全都静了下来,全都目定口呆,看蔡五泽如何按下那一指,怎样格杀钟诗情──只要这一指一发力,钟、蔡两家的血海深仇,就没完没了了。 有的人期待。 有的人等待。 有的人惋惜。 有的人情急。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阻止无及,更有人巴不得血流当堂、杀个天下大乱、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可是,蔡般若那一指并没有按下去。 也没有戳下去。 他只是轻轻拂了一拂。 并且,还叹了一口气。 目光还红了一红。 风里雨里,仍然红得像火。 仇火。 恨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又是为何不杀? “老匹夫!你少假惺惺!”钟诗情切齿怒叱:“老娘我可不领这个情!” ──她气火了,也忘了在年纪上、称讳上的寸土必争了,本姑娘也变作老娘了! “你果然是‘南天门’的一大勇将。”蔡般若叹了一息,道,“可惜你到底还是女的,再好,也不过是只母老虎、老虎乸。” 他皮笑肉不笑的掀了掀唇角:“女人这么凶没有用,这么好战也划不来,搞不好,就一辈子嫁不出去。” 此语一出,不少人窃笑起来。 蔡般若依然整个人轻若鹅毛,把身上贴附在刺上,钟诗情的刺既收不回来,也撤手不得,更抖他不下来。 听了这句话,明珠忍不住向方恨少小声的道:“总盟主这句话说绝了,也说重了,这句话对女人可是比刀比剑伤得还重。” 方恨少不解地问:“这钟……大姑娘这么凶悍,对你岂不一样刻薄尖酸?又何必为她──” “不。”明珠连忙纠正,“钟小姐尽管慓悍,可是对下人倒一向待如亲属,不分彼此,她性情是火燥些,但豪爽过人,急人之难,援人之急,对我……尤其好,在‘南天门’的时候,女天王和四少爷都待我不薄。反而是总盟主一向对我们这些下人,不假辞色……” 只听钟诗情恨得牙嘶嘶的道:“姓蔡的,你少得意,你要杀便杀,要剐就剐,少来折辱本姑娘──你既然赢了,有种就下手哇!本姑娘皱一皱眉头,就不是钟家的人!” 蔡般若冷笑一声:“我不杀你。” 钟诗情凶巴巴的道:“你不敢杀!” 蔡般若道:“你少来激将!我不杀你,有两个原因。” 钟诗情不屑地道:“你怕我们‘南天门’!” 蔡般若不去答理她,却又叹了一口气:“第一,你其实没有输。” 这一句,连钟诗情也没料到。 她眨了眨眼睛。 蔡般若忽然笑嘻嘻的问:“我在动手前曾说过,我要用几招杀你?” “………” “三招。” 答的是方恨少。 刚才他在场。 他是记住了。 所以他代答。 “对,三招。”蔡般若反问:“刚才,我对付女天王,用了几招?” 方恨少道:“你一招扯掉了她的伞。” 明珠接道:“第二招弹去了她的刀。” 钟诗情可一点也不卖这个情:“第三招你应该杀了我──可是你没种!” 蔡般若哈哈笑道:“错了。” 方恨少的拗脾气又来了:“何错之有?” 蔡般若道:“之前,还有一招,你们漏算了──她以‘隔山掌’把梁废打到陈三那儿去下杀手,我替陈三挡掉了──那也算一招!” 钟诗情绷着脸孔疾道:“不算!” 蔡般若道:“算。” 钟诗情死不领情:“我说不算就不算!” 蔡般若沉下了脸:“我说算就算!刚才用了三招,我是第四招才胜你,便不该杀你!所以我不杀!我蔡某人一向出言如山,决不食言!” 钟诗情怒道:“我要你杀了我!” 蔡般若铁了心肠道:“我说不杀便不杀!” 钟诗情道:“杀!” 蔡般若道:“不杀!” 钟诗情自齿缝里迸喷出几个字来:“去你妈的!我要你杀,你敢不杀?!” 蔡般若道:“妳奶奶的!我就不杀,偏不杀!” 钟诗情索性使泼:“我偏不成全你的诺言!你不杀我,我自寻死去!” 蔡般若可不受胁:“妳死妳事!你自己输不起,脆弱求死,可不是我杀你,我可也没打败你!” 两人如此争执下去,看得群雄挠舌不下,听得难以置信:这两大高手,刚才还处处争锋、招招抢攻,现在却一个争死不已,一个硬赖并未取胜。 忽听一个语言道:“其实蔡总盟主也说错了。” 两人争端,一时僵住。蔡般若一看,又是那个跟明珠在破庙里在一起瞎缠的书生,不明所以,双眉一轩,用鼻子重重的一声: “嗯?” “依我之见,”那书生方恨少“刷”地打开了折扇,悠闻优雅的道: “却是蔡总盟主败了才对。”
第十一章:棺棺伤胃
蔡般若听了,徐徐吸了一口气。 “飕”地一声,他半空翻了个斛斗,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这时候,钟诗情的刺,还横在半空,胳臂发酸,筋脉发麻,一时还不能把刺收回。 众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那文质彬彬的书生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说?” 蔡般若双眉又是一剪。 “还有一招。” 书生笑态可掬的道。 “还有一招?” “对。” “那一招?” “一开头。” “开头?请教。” “一开始,这位女天王,”方恨少伸手向钟诗情那儿引了引,“用内力聚雨球,迎面向你砸来,”说到这里,他又用手向蔡般若指了指,“你则用指劲把水球打散,将‘风刀雨箭’和这一班大哥、大叔、大伯、大佬、大天二、大瘪三……”说至此,他又伸出水蔥似的手指,向那一大干武林人物指指点点,“全都逼了出来;那──” 他遂转身向蔡般若笑脸迎人的道:“你是大盟主,敢情是讲理的。你也会基本算计法,不然我抽空教教你也无妨。庙门前打水球,是一招。隔空弹走陈三,算一招。你夺伞,”他指了指脚下,钟诗情脱手的宝伞就恰好落在他身前,插入土里,几至没柄,“也是一招。你弹刀,又是一招。嗱嗱嗱,已经四招了。四、招、都、没、取、胜、喎──这还得了。你这么一下,” 他伸出了手指,按了按他自己的额顶,“是得胜了,不过横算竖算,那要算是第五招了──是不?那应该不是赢了,而是输了,对不?” 忽尔瞧见蔡般若火烧似的烘了一烘,连忙伸了伸舌头,鞠了半躬,打揖著说,“对不起,我说的是实话,总盟主是明理人,当然是讲道理的。” 忽听“噗嗤”一声,原来是明珠。 她忍俊不住,笑了。 虽然,她也听得担惊受怕──怕方恨少小命不保。 她知道方恨少是要讨好她。 想讨她欢心。 可是这却使蔡般若光火了。 只看他双眉一剔,身后似“哄”的一声炸起,竟似起了火了。 “你──” 钟诗情自己也听得目瞪口呆,一见方恨少不妙,马上抢身拦在这书生前面:“姓蔡的,你有脸身为武林大宗师,小朋友说真心话,你就想杀了灭口不成!众目睽睽,你还要不要面子?!这位──” 她回头望了望方恨少,“这位──喂,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恨少答:“方恨少。” “方恨早?”钟诗情乍听,不由得低声咕哝了几句,“他奶奶的,他妈怎么知道她这个儿子因为多话死得早?”她以前认识了个道上相知的义兄,姓“孙”名“死”,她也诸般不明白,为何孙死的爹娘怎会给孩子取个“死”的名字?莫非他们做爹娘的,不想把他养育成人?还是故意叫破,让他可以挡灾避劫? 方恨少听不清楚:“怎么了?” “没什么!当心小命就是了。”钟诗情继续提防蔡般若对方恨少猝然发难,她也知道对方实在难缠,当下刻意把话题岔了开去,“你刚才说有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呢?不是给小辈们逼得忘了下文吧?” 她也明白方恨少那一番话是维护她,但毕竟当著众人之面,姓蔡的再量大只怕也下不来这个台,她也著意维护方恨少。 蔡般若又长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看去,他背后的火光才像似隐去不见了。 “是还有一个原因。” “说。” “我不想杀你,我要杀的是南天门里更有代表性的人物。” “呸!”钟诗情嗤笑道:“别死要面子了,老匹夫!” 她指了指身后的“如是我闻”冷不防和“姑妄听之”莫星邪,“难道他们比我更重要?” “不是他们。”蔡般若冷峻地道:“是他。” 他遥指。 “他才是南天门里真正的勇将。” 众人随指望去。 蔡般若伸出的是食指。 左手食指。 但在众人回望之际,他的其他四指同时弹拂了出去。 “高唐指”。 四只手指,四缕指风。 四指弹向一直守在棺椁旁的四名汉子。 当蔡般若那末一指的时候,四人已早有了警觉,可是,指劲还是来得太快、指风也到得太急了。这四人同时应变: 人人应变方式均是不同! 为首的汉子,额刻太阳图样,他怪叫一声,全身弹起。 真像弹丸一般疾弹了起来。 他陡伸出一手。 右手。 右掌一骈,硬接一指。 然后,左掌迅速按在右掌背上。 之后,左脚又急踩在左掌后。 最后,右脚又猛踏在左脚背上。 ──也就是说,他用了两掌两脚,接住了这一指。 接著,他又大叫了一声,自半空翻落了下来,单手捂住肋部,脸色惨白。 另一名汉子,头刻月亮,也闷哼一声,忽然俯首、蹲身、侧头。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缕指劲,已正正中中的打入他耳孔里。 他立刻甩了甩头。 甩得劲急。 奇剧。 说也奇怪,那一缕指风,就给他偏头一甩,自另一耳孔甩了出去,大家还可以听到那一缕指劲余风,啸地消失、淡灭在空中。 这汉子又冷哼了一声。 躬身。 身退。 他左手捂胸。 目光很凶。 还有一名汉子,眉心刻著一颗星星,忽然脱掉了长袍,还除下了长靴和裤子,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短截截的内服。 他卸衣极快,简直快到无伦。 衣一除下,他马上迎著指风一拦,和身以衣服一兜──他竟以衣服鞋裤裹住了指劲! 然后他自半空中落下来。 落下来还摔了一个大跤。 起来的时候,衣服散开落地,穿了至少百来个小洞。 他自己却抚著胃部。 好象那儿很痛。 剩下一名汉子,印堂雕了一朵福云,忽地拍胸捶地,大叫三声。 跟著下来,他像一只虾米似的,躬身弹起,半空迎上了指劲。 他一张口。 好大的一张口。 一张口好大。 “啸”的一声,指风竟射入他的口中。 他也一口“吃”掉了指劲。 这还不够,他还用袖裹著双拳,拚命塞住了嘴巴,好象是以防指劲会蹓了出来般的,死死地捂住了嘴。 然后,他弓身一阵搐动,放了一个大大的屁。 臭屁。 最后,他以手按住了“梁门穴”部位,痛得皱起了眉头。 四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去接了蔡般若各一指。 可是,蔡般若仍以一招伤了四人。 四人都伤了胃。 ──四个人都好象一同一口气啃了只涂了辣油的石头似的。 方恨少忍不住悄声问:“他们是谁?” 他看到蔡般若出指攻袭之际,明珠雪玉似的脸上,出现了情急的样子,他就猜估她会知道。 她果然知道。 “他们是四少爷身边的‘四大护卫’。”明珠兀自担心、目不转睛的看著那口棺椁,“他们成名于川西。川西多山崖绝壁,死人多置于棺中,而棺则搁于绝壁峭崖上,谓之‘崖葬’,是当地风俗。他们是徒步背棺翻山越岭,为人崖葬,练就了一番好身手,招式古怪,套路独特,后给四少爷破格招揽,他们也为‘南天门’立下不少汗马功绩,人称‘四大名棺’。” “四大名棺?”方恨少忍不住笑了:“我听说过‘四大金刚’、‘四大天王’、‘四大皆空’、‘四大名捕’……甚至‘四大凶徒’,却没听过‘四大名棺’──” “他们本来姓‘官’,”明珠委婉的解说,但显然心不在焉,“一个名字叫日,一个叫月,一个名云,一个名星,大家叫开了,就称他们为‘日官’、‘月官’、‘星官’、‘云官’,他们好抬著棺材行走,所以江湖人背里戏称为‘四大名棺’。” “哦,”方恨少唯唯诺诺地道:“原来如此,却不知──” 明珠依然愁眉不展:“却不知在棺材里的是谁?” 她忧虑的是:刚才钟诗情的刀,就钉入棺材里,只怕一定刺穿棺椁,那棺材里的人岂不……! 她只是担忧,钟诗情却已叫出声来:“原来是你们!” 她说的“你们”,指的是日官、月官、星官和云官。 但接下去一句话却问得更逼切: “──是你们来了!那棺材里的到底是谁?!” 她当然比谁都情急。 因为那飞扔一刀是她的。 显然的,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第十二章:棺棺王
大家都盯著那口棺材,屏息以待。 ──棺里的是谁? 是人? 是鬼? 为何要躲在棺材里。 只听蔡般若怒笑道:“你既敢约我来,到现在却还不敢出来,难道给我那一刀砍下了头?” 那棺材没有动静。 没有动。 只静。 遽尔,一声尖啸陡然响起。 大家都吃了一惊。 方恨少则吓了一大跳。 因为这声尖啸,正是自他身后:几乎是贴近背脊骤然响起的! 他此惊非同小可,连忙脚踏虎尾拖鲤步,左手揽住明珠小蛮腰,急移四尺,返身回腰伏马,右手折扇斜指护胸,才立步定睛一看: 叫的是那个长发披脸,晶亮著一双大眼,身罩长袍直及脚背,阴阳怪气的“棺棺王”白不采。 啸声刺耳。 方恨少护胸的扇拍拍胸口:“好端端的叫什么叫,给你吓死了我!” 白不采这一叫,大家全向这儿望来。 白不采啸声陡止,回了一句:“我叫我的,你怕什么怕!” 方恨少又想开口叫骂,就在这时际,“砰”地一声,那口棺材里好象注满了张力似的,那把原来嵌入了棺柩里的刀,忽然“嗖”地倒飞了出去! 飞得极快。 ──好象是给内力雄厚的人飞扔出去似的。 ──又似是给装在强力连弩上,以机括发射出去的。 它快的连刀尖调转都来不及。 也就是说:这把刀,原本是钟诗情自伞柄抽拔出来的。 那一刀,几乎斫中了蔡般若。 可是,蔡般若随手一弹。 刀飞去,直钉棺材,几至没柄。 之后,那把刀一直留在那儿。 现在,一股强大激烈的力量,使刀倒飞而出。 快得连破空之声,也得要在命中了目标之后,才传入众人耳里。 它的“目标”是陈三。 陈三刚刚才站了起来。 他抚著额。 他刚才著了蔡般若一指,才能躲过梁废一掌。 他是险死还生。 不过头还是很痛。 也很昏。 不过总算不死。 他平生就喜欢尽说些阴损的话来讽嘲揶揄他人,何况他一向是“五泽盟”的人马,蔡盟主说的话,他当然支持。 而且还是大力支持。 ──不过,说到要“出力”支持,他自度恐怕打不过“女天王”钟诗情。 所以他只好大声支持。 ──所谓“精人动口,笨人动手”,他只开声挑衅不出手,大家都知晓他是站在“五泽盟”那一边,但又不祸及自己;何况,他站得那么远,钟诗情正面对第一流的强敌,谅她没有余裕来对付他,他就算不敢为所欲为,但大可言所欲言。 没想到钟诗情居然在大敌当前,隔得个人山人海、天遥地阔的,一样公然对他动了手,他也差一点就死在那一掌下。 还好有蔡般若的一指。 不过,他的额又瘀了一片。 一大片。 他摸著搓著,只见锅耙的皮质落了满肩都是,他不由得暗忖: ──以前因为失信于人,给“不死凶铃”余裕用飞铃削了一皮鼻头肉,给人称为“白额龙”,而今头上又来这么一下,别给人唤作“黑头虎”就好了…… 他这样想著的时候,搓首勉力而起,就这时候,忽闻啸声,他也想抬目看个究竟,但“嗖”的一声,刀已到! 已入胸。 ──是刀锷先打入胸前,刀尖倒露出来。 他大骇。 欲呼。 但叫不出声音来。 只吐出了血。 他吐血而殁。 死因是:刀柄击碎了他的肋骨,直接撞砸了他心脏机能。 大家这才省悟: 白不采的叫声是“声东”。 这一刀才是“击西”。 ──棺材里倒底是什么人?竟能叫“棺棺王”为他开路,竟能教这一刀倒飞有如此威力?! 这一下,也不知是欲救无及,还是本来就静观其变,蔡五泽也不及动手、或全无出手相救陈三之意。 他只冷冷的遥望那口棺材: “你是不是已摆够了架子,可以出来了?” 只听棺材里的人打了个呵欠。 呵欠好长,好象在怨秋远夏日长。 然后“篷”的一声,棺材给打了开来。 伸出了两只手。 ──这两只手跟平常的手,没什么不一样,既没瘦骨嶙峋,也没见白骨长甲,甚至连腐臭亦不可闻,只约略嗅到一种淡淡幽幽的菊香。 这两只手伸出来,好象是因为人在棺材欲起,久卧后的懒腰。 这人缓缓自棺里爬出来,样子也没啥特别,没有绿眼,没有长舌,在夜里黑里,加上风雨,连最眼尖的人只怕也决不会看见他耳下仍淌著的血印,以及他肩膊上愈渐扩散的血渍。 蔡般若冷冷地道:“你来了。” 那人长长拜揖:“晚辈梁四,拜见蔡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