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儿子我要回来了，老妈坐在村口的石墩上，翘首以盈了一整天。

那会儿都说当过兵的人有出息，可我开着拖拉机回来，让她失望透了。

那是86年夏天，我退伍那天。村里的柳树都蔫头耷脑的，知了在树上拼命叫唤，热得人直冒汗。

天还没亮我就去了农机站，跟站长老张商量借台拖拉机。那会儿农机站的拖拉机都是东风牌的，轰隆隆的响，可比现在的农机威风多了。

老张递给我一根烟：＂小郑啊，你小子可以啊，这就回来了？咋不去城里找个工作？＂

我接过烟，笑着说：＂先开拖拉机赚点钱，混个脸熟。＂

谁料刚出村口，就碰上了王大娘。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路边直招手。

＂小郑啊，你这是要回家？＂王大娘的脸色不太好。

我赶紧停下车：＂大娘，您这是要去哪？＂

＂哎哟，我这肚子疼得厉害，得去县医院看看。＂王大娘捂着肚子，额头上都是汗珠子。

＂快上车，我送您去。＂我二话不说就帮她上了车。

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的，拖拉机颠得厉害。王大娘一个劲儿地说对不住，我心想，这点事儿算啥，在部队待了这么些年，最重要的就是学会了互帮互助。

路上，王大娘跟我聊起了家常。说起她闺女小兰在纺织厂当会计，一个月能挣四十多块钱，厂里还管饭。

到了医院，检查结果还好，就是急性肠胃炎。王大娘非要塞给我十块钱，我死活不要。

她拉着我的手说：＂小郑啊，你这孩子真懂事。我闺女小兰前几天刚从纺织厂回来，你要不要见见？＂

那会儿谁还能想这些事啊，我支支吾吾地说：＂大娘，这不太好吧。＂

回到村里，老妈看见我开着拖拉机，脸都拉长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争气？别人家孩子当兵回来都去城里找工作，你咋还开上拖拉机了？隔壁老李家儿子，现在在县供销社当采购员呢。＂

我笑着说：＂妈，这不是刚回来嘛，先干着呗。总不能啃老吧？＂

老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

没过几天，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王大娘领着个姑娘来找我。姑娘穿着蓝格子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模样俊俏。

＂这是我闺女小兰，刚从纺织厂请了假回来。＂王大娘笑眯眯地说。

小兰低着头，耳根都红了。我也不知道说啥好，就站在那儿傻笑。

王大娘看看我，又看看小兰：＂你们年轻人聊，我去地里转转。＂

小兰偷偷瞄了我一眼：＂听我妈说，你送她去医院了？＂

＂啊，是啊。那天路上可颠了。＂我摸着后脑勺，心里直打鼓。

＂谢谢你啊。＂小兰说完就跑了，留下一阵淡淡的香味。

打那以后，我经常去县里送货，顺道去纺织厂门口转转。小兰每次下班都能看见我，笑得特别甜。

有一次，我鼓起勇气请她去看电影。放的是《牧马人》，我俩坐在后排，整场电影我都在偷看她。

慢慢的，村里人都知道我跟小兰处对象了。可我心里还惦记着当兵时的梦想，想去深圳闯闯。

那会儿电视里天天放特区的新闻，说是机会多。我犹豫了好久，才跟小兰说这事。

小兰认真地看着我：＂你去吧，我等你。＂

临走那天，小兰送我到车站。她把一个布包塞给我：＂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深圳那边冬天也冷。＂

我在深圳整整待了一年。刚去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每天累得像条狗。晚上躺在工棚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小兰织的毛衣抱在怀里。

后来遇到了在部队的战友老李，他在那边开了个小加工厂。看我这么拼命，就叫我一起干。

日子总算有了起色，我这才回来找小兰。可回来的路上，心里直打鼓。一年没见了，她还在等我吗？

到了纺织厂门口，我远远就看见小兰站在那里。她还是扎着马尾辫，穿着蓝格子连衣裙，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走过。

结婚那天，老妈偷偷抹眼泪。我问她咋了，她说：＂儿子，是妈错怪你了。你开拖拉机那会儿，妈还嫌你没出息。这不，你现在有工厂了，还娶了这么好的媳妇。＂

！＂

日子就这么红红火火地过着。每次回村，我都会开着拖拉机去地里转转。

小兰总说我傻，现在都开小汽车了还玩拖拉机。我笑着说：＂要不是当年开拖拉机送王大娘去医院，哪能遇见你？＂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多年就过去了。儿子都大学毕业了，在城里买了房。

老妈现在最爱跟邻居说的就是：＂还是我儿子有出息，你看人家当兵回来，该经历的都经历了，现在多有福气。＂

每次王大娘来我家，还是忍不住说起当年的事：＂要不是那天肚子疼，哪能撮合你俩？这就是缘分哪。＂

小兰就会接话：＂是啊，妈。要不是您那天＇肚子疼＇，我和他还真不一定能成。＂

王大娘立马明白过来：＂哎呀，你们这些小滑头，原来都知道我是装的。我这不是看你俩挺般配的嘛。＂

我们一家人就这么笑作一团。人这一辈子啊，有些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那台老拖拉机早就进了废品站，但每当我路过农机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望着那些新型的农机发会儿呆。

老李常说我：＂老郑啊，咱都这把年纪了，你咋还总惦记着那台破拖拉机？＂

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它承载了太多回忆。那个载着王大娘颠簸在乡间小路上的早晨，那个穿着蓝格子连衣裙的姑娘，还有老妈坐在村口翘首以盼的身影，都随着拖拉机的轰鸣声，永远定格在了记忆里。

前几天，我带着孙子去地里玩。他抱着玩具拖拉机，缠着我讲故事。

我就给他讲啊，讲他奶奶当年有多漂亮，讲王大娘是怎么装病，讲我是怎么在深圳打拼。

孙子听得入迷，眼睛亮晶晶的：＂爷爷，你真厉害！＂

小兰在旁边笑：＂你爷爷啊，就爱讲这些老掉牙的故事。＂

可我知道，她心里跟我一样，都珍惜着那段难忘的岁月。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些年的点点滴滴。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小兰时的紧张，想起在深圳工地上的辛苦，想起结婚时老妈喜极而泣的样子。

那台老拖拉机，就像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现在，我和小兰的鬓角都有了白发，可只要想起那些年的故事，心里就暖暖的。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走得慢一点，才能把沿途的风景都看在眼里，把幸福牢牢地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