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封信

＂老何，咋又这么魔怔了？＂李志强看我发呆，递过一杯热茶。

我抿了口茶，起身去书房翻出一个旧盒子，里面躺着一摞退回来的回执单，已经发黄变脆了。

人生啊，总有那么些个念想，过去了几十年还是忘不掉。

1990年开春，我刚满18，像村里其他小伙子一样接到了征兵通知。

那会儿我妈死活不让我去当兵，嚷嚷着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去当兵多危险。

我爸却站在我这边：＂当兵好啊，能锻炼人。再说了，这是为国家做贡献。＂

其实我心里头还有个说不出口的想法，想借这个机会证明给王艳梅看看。

我跟王艳梅是同班同学，坐前后桌。她是城里人，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才来咱们县城读书。

记得她爱穿一件淡蓝色的格子衫，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似的。

临走那天早上，我特意早到学校，偷偷在她课桌上塞了张纸条，写着我在部队的通信地址。

新兵连的日子可不好过。大漠里昼夜温差大，白天训练得满身大汗，晚上值班冷得直打哆嗦。

可我一想到能给她写信，心里就暖烘烘的。每天训练结束，我就钻进被窝，借着手电筒写信。

＂何建国，你小子又写情书呢？＂上铺的老赵打趣道。

我憨憨地笑：＂这叫倾诉思念之情！＂

第一封信写了整整四页，从描写军营生活到思乡之情，字斟句酌写了大半宿。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回信始终没来。我安慰自己，可能是邮递员把信搞丢了。

＂小何，又有你的信！＂指导员老张冲我喊。我赶紧跑过去，又是家里的。

妈妈在信里说：＂儿啊，你别整天想着写信了，好好干你的事儿。＂

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还是继续写。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整整一年。

李志强是我最好的战友，老家就在隔壁村。看我写了大半年信，一个回音都没有，他直摇头。

＂老何，你是不是魔怔了？人家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

我嘿嘿笑着：＂你不懂，这叫痴心不改！＂

其实每次拿到家里的来信，我都有点失落。可心里那股劲儿就是不服输。

营房外的杨树沙沙作响，我坐在树下写信，写着写着就想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我数学不好，她经常教我做题。她讲题的时候，温柔的声音像春风一样。

有次我不小心把墨水弄到她的格子衫上，她不但没生气，还安慰我说不要紧。

就这样，我一共写了整整100封信。有说训练生活的，有说思念之情的，有说对未来的期望。

到了1991年底，我要退伍了。指导员老张找我谈心：＂小何啊，这么多信都石沉大海，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摇摇头：＂等我回去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回到家乡那天下着小雨，我撑着伞，提着行李，直奔她家。七拐八拐找到她家门口，手心都是汗。

开门的是她妈妈，看到我愣了一下：＂你是？＂

＂阿姨，我是何建国，艳梅的同学。＂

＂哦，艳梅啊，去年就嫁人了，现在在省城住着呢。＂

我怔在原地，雨水顺着伞骨滴落，打湿了我的军装。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小河边，看着那一沓回执单发呆。河水哗啦啦地流，冲走了我三年的痴心妄想。

回到家，我妈看我闷闷不乐，叹了口气：＂傻孩子，你以为人家城里姑娘会看上咱们农村人？＂

我爸插嘴：＂别说这些丧气话，咱儿子当兵立过功，有出息着呢！＂

日子总得往前过。我先是跟李志强去县城跑运输，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

那会儿运输市场还不规范，没少吃苦头。有次车子半夜抛锚在山路上，我俩修了整整一宿。

慢慢地，我们攒了点钱，合伙开了家小物流公司。创业哪有那么容易，碰到过无数困难。

记得有次公司快周转不开了，我俩愁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后来是我爸倒腾了几年的积蓄给我们救急。

苦心人天不负，公司渐渐有了起色。1995年，我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现在的老伴儿张秀兰。

秀兰是个实在人，知道我的过往也没介意。她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往前看。＂

结婚那天，李志强喝多了，搂着我的肩膀说：＂老何，你小子运气不错，找了个好对象。＂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我家老大都上初中了。去年，我和秀兰带着孩子们去省城玩。

在商场里，我远远地看见了王艳梅。她身边站着个戴眼镜的男人，还有个跟我家老大差不多大的孩子。

我愣了一下，秀兰拉着我的手说：＂看什么呢？咱们去那边的店看看。＂

我笑着点点头，没有回头。有些故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去年冬天，我跟李志强又合伙开了第二家公司。他打趣说：＂老何，你现在比写信那会儿还执着。＂

我给他倒了杯酒：＂人呐，年轻时候的傻劲儿用对了地方，就是最好的财富。＂

昨天整理旧物，我在箱底翻出了那张泛黄的军营照片。照片上，我和战友们意气风发，青春洋溢。

老伴儿在身后问：＂又在想啥呢？＂

我笑着摇摇头：＂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了。＂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就像当年军营里的月光一样明亮。岁月如梭，带走了青春的冲动，留下了成熟的沉淀。

那100封信，是我青春岁月最美的印记，也是让我学会成长的最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