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小事

＂老王，你小子这车开得真不错啊！＂武装部长陈建国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这话听得我心里直打鼓。

那是1975年盛夏，知了吵得人耳朵都快起茧子。

我刚入伍没多久，赶上武装部缺司机，就被借调过去开了三个月的小车。

说来也怪，我这个农村娃，打小就对汽车有股说不出的劲。

村里但凡有拖拉机经过，我都能追出去老远，就为了看看那冒黑烟的大家伙。

考上驾照那天，我高兴得一宿没睡着。

头一个月在武装部，天天不是送文件就是接送领导，忙得连轴转。

记得那天拉着陈部长去县里开会，路过一片向日葵地。

金灿灿的花海里站着个姑娘，穿着浅蓝色的确良连衣裙，长发扎着白色缎带。

她手里握着画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向日葵，那副模样让我看得有点发愣。

＂想啥呢？开车还走神。＂陈部长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谁能想到，这姑娘就是陈部长的闺女陈桂芳。

过了没几天，我在武装部院子里又碰见了她。

原来她在市里的美术学校读书，放暑假回来看她爸。

＂上回在向日葵地里画画，就看见你开车经过。＂她笑着跟我打招呼，露出两个小酒窝。

打那以后，我跟桂芳说话的机会多了起来。

她喜欢画画，我就帮她找好看的风景。有时候骑自行车带她去城外写生，路上说说笑笑，特别自在。

她性子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跟我们村里那些大嗓门的姑娘不一样。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老想着她，心里头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直跳。

可我也明白，我就是个大老粗，人家是部长的女儿，那会儿部队里对谈对象管得可严了。

有天下午送完文件回来，看见桂芳蹲在院子角落里抹眼泪。

原来她画了一个礼拜的画稿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淋湿了。

我二话不说，骑车去供销社买了几张厚纸，又从炊事班借来电熨斗，帮她一点点把画烫干。

看着她破涕为笑的样子，我心里头甜滋滋的。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们越来越熟悉。

她跟我说她想当美术老师，我也给她讲我小时候的事。

说起我家里种田的日子，她不但不嫌弃，还特别认真地听。

好景不长，我们的事让战友们发现了。

＂一个司机，也敢想部长的闺女？＂背地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有人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人说我是故意巴结领导。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心里头跟针扎似的难受。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陈部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我以为要挨批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王啊，＂陈部长点了根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在人。桂芳她妈走得早，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你们年轻人有心思，我这个当爸的不拦着。＂

我一听这话，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不过啊，＂陈部长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我，好好干，将来要对得起桂芳。＂

我使劲点头：＂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桂芳的！＂

就这样，我跟桂芳定下了关系。

借调期满后，我回到部队，每逢休假就往武装部跑。

桂芳也经常给我写信，信里总会夹着她画的小画儿，有时是朵花，有时是只小鸟。

转眼到了年底，我休假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爸妈。

我爸听完叹了口气：＂儿啊，人家是干部子女，咱是种地的，门不当户不对啊。＂

＂爸，现在都讲究新社会新风气了，您咋还这么想？再说陈叔叔都同意了。＂我急得直跺脚。

＂你这孩子，＂我妈在旁边劝道，＂既然人家不嫌弃咱家，你就好好干，别辜负人家姑娘。＂

有了父母的支持，我在部队里更加努力。

很快，我就评上了优秀士兵。陈部长知道后，乐得见人就说：＂看看，我这准女婿多争气！＂

1976年春天，我和桂芳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婚礼上，陈部长红着眼圈说：＂小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儿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桂芳如愿当上了美术老师，我也在部队里当上了驾驶班长。

每次想起那年夏天的偶遇，我都觉得特别幸运。

日子过得快，转眼我们都有了白发。

现在每次路过向日葵地，桂芳还是喜欢停下来画画。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就像几十年前那样。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没有那次借调，要是没有那片向日葵地，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可能还在老家种地吧，娶个村里的姑娘，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

至于陈部长当初为啥夸我开车技术好？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事，还特意观察了我好一阵子。

这个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啊。

现在我们的儿子在部队当了团级干部，桂芳还开了个画室教孩子们画画。

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每每想起当年的事，我就觉得特别温暖。

人这一辈子啊，还是得靠本事说话，真心换真心。

那年的故事就这么简单，可对我来说，却是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现在想想，人生就像开车，有时候会遇到坑坑洼洼，但只要方向对了，总能到达幸福的目的地。

这不，前两天我又开车带着桂芳去了那片向日葵地。

看着她认真作画的样子，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就是一辈子如一日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