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楼下的桂花刚好落完第三瓣，空气里飘着一种湿润的甜香。周鸣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边角处还残留着一圈咖啡渍。他盯着那张纸，像是盯着某种无法挽回的过去。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关键字：“抚养权协议”“周鸣”“周昊”。他吸了口气，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昊昊，你真的决定了吗？”
周昊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周鸣。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沙发扶手，那里有一处磨损的皮革，粗糙得像是他心底的某种伤疤。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回到我爸身边。”话音刚落，客厅里的老式挂钟发出整点报时的声音，沉闷的钟声像是敲在周鸣的心上。
周鸣记得第一次见到周昊时，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穿着一件有些发黄的白色背心，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凉鞋，鞋底已经磨得薄如纸。那是2008年的夏天，短信提示音还带着老式手机的机械感，周鸣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昊的母亲发来的消息：“孩子交给你了，我走了。”他愣了很久，直到周昊拉了拉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叔叔，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从那天起，周鸣成了周昊的继父。他带着这个孩子搬进了新的家，阳台上种了一盆茉莉花，那是周昊最喜欢的植物。可惜周鸣不擅长养花，茉莉总是开得稀稀拉拉，后来干脆枯死了。周昊却不在意，他总是说：“没关系，花枯了，明年还能再种。”
周鸣从未想过，这个孩子会在十多年后选择离开他。
周昊的生父周正，是个很少露面的男人。周鸣只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在法院或者派出所这样的地方。周正总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微微发白，像是多年未换新的。他的脸上总带着一种疲惫的神色，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冷漠。
周昊小时候问过周鸣：“我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周鸣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他有自己的难处。”其实周鸣知道，周正并不是不想看孩子，而是根本无力承担抚养的责任。周正的生活一团糟，工作不稳定，收入时高时低，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维持。
可周昊并不明白这些，他只是觉得，生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真正的家。
周鸣试图挽回周昊的决定。他带着周昊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小吃店，点了两碗牛肉面。面端上来的时候，周鸣发现汤里少了几片牛肉，老板解释说最近肉价涨了，成本太高。周鸣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到周昊碗里。
“昊昊，你真的觉得，跟你爸在一起会更好吗？”周鸣试探着问。
周昊低头吃面，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我只是想试试，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对我好。”
周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看着周昊，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
周昊最终还是离开了。那天，周鸣帮他收拾行李，发现周昊的书包里有一张旧照片，是周昊小时候和周鸣一起去动物园拍的。照片上的周昊笑得很开心，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糖汁已经滴到衣服上。周鸣看着照片，心里一阵酸楚。
“昊昊，这张照片你还要带走吗？”周鸣试探着问。
周昊愣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记得那天的事就行。”
周鸣点点头，把照片放回抽屉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周昊拉好行李箱的拉链。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滚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告别的声音。
周昊到了周正家后，才发现现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周正的家很小，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狭窄的客厅，厨房的墙上还挂着几块油渍未清的抹布。周昊的床是一张旧沙发，沙发的弹簧已经塌陷，躺上去总觉得硌得慌。
周正的生活也很拮据。他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不稳定，收入时高时低。有一天，周昊问周正：“爸，我能不能去上补习班？”周正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养不起你。”
周昊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突然想起周鸣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昊昊，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满足你。”那一刻，他才明白，周鸣对他的爱，是一种无条件的付出，而周正对他的爱，却是带着现实的限制。
几个月后，周昊回到了周鸣身边。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旧行李箱，箱子的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金属框架。周鸣开门时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昊昊，你怎么回来了？”
周昊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爸，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周鸣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责怪他。他只是伸手接过行李箱，把周昊拉进了屋里。阳台上的茉莉花已经换了一盆新的，开得很茂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那天晚上，周鸣做了一桌子菜，有周昊最喜欢的红烧肉，还有一道清炒茼蒿。周昊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回味什么。吃到最后，他突然放下筷子，低声说了一句：“爸，谢谢你。”
周鸣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傻孩子，谢什么呢？”
窗外的桂花又落了一瓣，空气里飘着一种熟悉的甜香。周鸣看着周昊，心里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