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卖房子的钱，得分我一半。”姐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包边已经磨得发白，像是多年未换过。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门外的风夹着一丝凉意，吹得楼道里的铁门咯吱作响。
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拐杖微微晃了晃，敲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腿在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失去了知觉，靠着这根拐杖才能勉强行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像是老木头被雨水浸透后又晒干的气息。茶几上摆着一个玻璃杯，杯沿上有一道细小的裂痕，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茶叶沉在杯底，像一片片褪了色的枯叶。
“姐，这房子是我卖的，钱……”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姐姐打断了。
“这房子当初可是用我的钱买的。”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她的目光扫过屋内，停留在墙角那张老旧的轮椅上。轮椅的扶手处有几道明显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过。
他低下头，拐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这些年，爸妈一直是我在照顾。”
姐姐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走进屋里，随手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椅子的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像是划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照顾爸妈是应该的，他们是咱们的父母。”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漠。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的面前。“这是当年的购房合同，上面有我的名字。你卖房子的钱，得分我一半。”
他没有接那份文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拐杖，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心跳的回音。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刚刚大学毕业，满怀希望地准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一切。他的腿被截肢，生活从此陷入了黑暗。父母为了照顾他，卖掉了老家的房子，带着他来到这个城市，买下了这套小小的两居室。
买房的钱确实有一部分是姐姐出的。那时候，她刚刚结婚，手头并不宽裕，但还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她说：“咱们是一家人，爸妈和弟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开始发生变化。姐姐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的重心逐渐转移到了自己的小家庭上。而他，则留在这套房子里，照顾年迈的父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需要吃药。母亲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经常忘记一些事情。有一次，她把煤气灶开着，却忘了关，差点酿成大祸。那天，他从外面回来，闻到一股浓烈的煤气味，吓得连拐杖都顾不上拿，直接爬到了厨房，把煤气关上。
他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红，像是煎过头的溏心蛋。他坐在阳台上，看着母亲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楚。他知道，母亲是真的老了。
这些年，他的生活几乎被父母填满了。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父母做早饭。父亲喜欢吃稀饭配咸菜，母亲则喜欢喝牛奶加面包。他会把稀饭熬得很烂，再撒上一点葱花。咸菜是母亲自己腌的，放在一个老式的陶罐里，罐口已经有些裂纹，但母亲舍不得换。
吃完早饭，他会推着父亲去楼下晒太阳。楼下有一棵桂花树，每到秋天，桂花的香味就会飘满整个小区。他记得有一次，父亲坐在轮椅上，突然说：“这桂花的香味，跟你妈年轻时候用的香水一个味儿。”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父亲满是皱纹的脸，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动。他知道，父亲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然而，这一切在父母相继去世后，戛然而止。父亲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走的，那天的雪下得很大，整个城市都被白雪覆盖。他记得，父亲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母亲是在半年后走的，那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在她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父母走后，他决定卖掉这套房子，换一个小一点的房子生活。他想，或许换一个环境，能让自己从过去的记忆中走出来。
“你卖房子的钱，得分我一半。”姐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看着姐姐的脸。那张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他记得，小时候，姐姐总是牵着他的手，带他去学校。她会把他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边骑车一边哼着歌。
“姐，这些年，我一个人照顾爸妈，真的很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姐姐的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像是在回避他的目光。
“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这房子是咱们一起买的，我也有权利。”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但语气依旧坚定。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他知道，姐姐说得没错，这房子确实有她的一部分。
但他也知道，这些年，他付出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他的全部心血。他的腿，他的青春，他的梦想，都留在了这套房子里。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下来，楼道里的铁门也不再响了。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他说：“姐，这房子是咱们的，但爸妈的记忆，只在我这里。”
姐姐愣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她低下头，手里的文件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那一刻，他看到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