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多忍忍吗？她都快退休了。”这是我站在门外听到的第一句话。那天是周三……不，应该是周四，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潮湿、沉闷，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酸涩。我手里拎着刚从楼下超市买回来的菜，塑料袋的提手勒进手心，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我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快退休了又怎么样？她不还是天天管着我，连喝杯咖啡都要说‘别喝太多，对胃不好'。我都三十了，还用她来教？”是我儿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他的语气让我有些陌生，像一把钝刀子，一点一点地割着我的心。我听到丈夫低声劝他：“她也是为你好，别顶撞了。”接着是一声冷哼，脚步声由近及远，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门框都在微微颤抖。
我站在门外，手心已经被塑料袋勒得发麻，却没有动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连回家的门都不敢推开。
回想起这一切的开端，大概是从我决定延迟退休的那天开始。作为一名高校副教授，我的工作并不算轻松，但也不至于繁重到让我喘不过气。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学校里年轻老师越来越多，学生们也更喜欢那些充满活力的新面孔。我渐渐发现，自己站在讲台上，声音再大，也难以吸引那些低头刷手机的学生。
“要不就退休吧，反正咱们家也不缺你这点工资。”丈夫在晚饭时提议。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眼神却没有看我。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不甘心，就这么退下来，回家种花养鸟，等着时间一点点把我吞噬掉。
“我再干几年吧，学校还需要我。”我低头喝了一口汤，掩饰住语气里的不安。丈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可我没想到，这个决定却成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儿子觉得我不顾家，丈夫觉得我太倔强，而我自己，却在一次次争吵中，渐渐迷失了方向。
那天晚上，我终于推开了家门。客厅的灯开着，桌上摆着一盘剩下的红烧肉，油腻的盘底反射着灯光，显得有些刺眼。丈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儿子的房门紧闭，里面传来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回来了？”丈夫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我点了点头，把菜放进厨房，洗了手，坐到他旁边。
“刚才……我听到了。”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孩子还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他都三十了，还小？”我苦笑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热，却流不出泪。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是觉得你管得太多了。你看，他都这么大了，你还总是叮嘱他这个那个的，换谁都会烦。”丈夫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是他妈，我不管他谁管？”我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丈夫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你别激动，我不是说你错了。只是，有时候，孩子也需要一点空间。”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指关节处还有些微微的肿胀。这双手，曾经抱过他，喂过他，牵着他一步步走过人生的第一个十年。可现在，他却嫌我管得太多。
那一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学校上课。讲台上的投影仪出了点问题，我蹲下身子检查电源线时，突然听到几个学生在窃窃私语。
“你看她的手，皱巴巴的，像我奶奶的手。”
“哎呀，别说了，她听到了怎么办？”
“听到就听到呗，反正她也快退休了。”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调试着投影仪。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个过时的人了。
下课后，我走在校园的小路上，秋天的风吹得人有些发冷。路边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却让我觉得有些头晕。我突然想起，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每次都要吃到嘴角沾满糖粉才肯罢休。
可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我做的东西了。
回到家时，儿子正坐在餐桌旁吃饭。他看到我进来，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试探着开口：“今天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还行。”他头也不抬，语气冷淡。
“最近天气凉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我又说。他没有回答，只是拿起碗里的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然后站起来，把碗放进水池，转身回了房间。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留下的空碗，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时候，我们母子之间的交流，变得这么困难了？
几天后，我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整理资料时，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妈，我的简历放在哪了？公司临时要一份，我找不到了。”
“在你房间的书架上，最左边的那个文件夹里。”我回答。
“哦，好。”他匆匆挂了电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我放下手机，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原来，他还是需要我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等着儿子回来。他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桌上的饭菜，愣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妈。”
我笑了笑，没说话。有些爱，不需要说出口。
后来，我还是决定退休了。不是因为我累了，而是因为我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家人。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它的意义。而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