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的鸽群与历史的瞬间
2023年7月26日的清晨，当日出爬上金边独立纪念碑广场的尖顶，每天准时聚集在广场一隅的鸽群却突然惊起。成百只羽毛洁白的鸽子在空中盘旋，打破了早晨的平静。
就在鸽子振翅飞翔之时，洪森的身影出现在全国电视直播中。他那稍显沙哑的声音显得沉稳而低缓，像是为38年的执政生涯写下最后一个音符。他说到辞职时，语速短促了一些，而屏幕另一端的全国人民却感到这一刻的具有双重意义。
对于老一辈人来说，洪森几乎是柬埔寨的同义词——他的形象已经深深嵌入到了日常生活之中；而对于年轻一代而言，这位72岁的政治强人则是他们生活背景中始终存在、却难以触及的一部分。
演讲持续了不到三十分钟。当他最后承诺“退而不休，将继续为国家和人民效力”时，在广场的鸽群盘旋之后，它们重新落向了独立纪念碑的广场地面。此时，广播声中接连响起播音员的总结，而广场上的路人依旧站立，许多人神情复杂，仿佛不敢相信洪森终于迈出了这历史性的一步。
对普通民众而言，洪森长期执政的最大成就是一种“看到结果”的现实感，尤其是1998年以来遍布乡村与城市接通的电力。据统计，从1998年农村通电率仅为16%，到2023年这一数字飙升至98%，这样的进展即便放眼东南亚地区也属罕见。
经济上的成就同样不可忽视。从遭受内战破坏的满目疮痍到保持年均5%以上的GDP增长，这样的成就并不仅仅缘于幸运。许多基层设施项目，如国土交通网络、卫生系统的扩建，以及教育机构的普及，背后都离不开洪森对国家资源的精准分配。
越南顾问与《资治通鉴》
在这镇定的表象之下，却是洪森秘密操盘数年的权力过渡计划。他“辞职”的同时，已经为儿子洪玛奈的上位铺好了政治红毯。
越南顾问与《资治通鉴》
时间回到1985年的1月14日，那是洪森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起点。这一天，他在首相办公室中，亲手签署了他的第一份外交文件。那张象征着权力开启的桌面上，最让人感兴趣的，还属摆在一侧、边角已经磨损的一本书——越南顾问送给他的《资治通鉴》柬文译本。在这本承载着历史智慧的书籍中，涵盖了中国封建社会2000年的政治兴衰经验。而年仅33岁的洪森，此时刚经历了一场革命，从战火中崛起成为柬埔寨史上最年轻的领导者。
在上世纪80年代的柬埔寨，百废待兴，政局仍未巩固。而洪森如果想在内外交困之中稳固政权，仅靠传统的逢迎或空谈理念是不够的。从《资治通鉴》到后来的《韩非子》，许多东方经典中提到的靠“术”去化解矛盾、靠“权势”来巩固根基的理念，都在他的内政与外交决策中有了具体化。
这种政治智慧在1997年迎来了最大程度的直接运用。那年的7月，洪森展现了他政治舞台上的掌控力。在与拉那烈亲王的联合政府内部矛盾不断加剧的情况下，洪森在幕后多番布局，最终采取果断行动——这是他自年轻时开始吸取的“术”与“权”结合点的实际体现。当拉那烈亲王在位于金边的官邸中不安入眠时，洪森已经暗中调派装甲部队包围了他的住所。黎明时分，忠于洪森的军队陆续抵达，并封锁官邸周边交通。
这次行动的迅速与决定性，被许多人比作现代版的“玄武门之变”。这一胜利让洪森从“争权者”转变为柬埔寨唯一的“话事人”。政变发生后，洪森并没有急于宣布全国性政策调整，他反而通过低调的外交频繁出访，将国内外注意力从政变转向国家经济与发展需求方面。
表面的民主与权力的实控
2015年10月15日，洪森走进了金边大学，为他接受名誉博士学位的仪式做好了政治和学术上的准备。作为已经执政超过三十年的国家领导人，他身着一袭传统的灰色带立领制服，胸前别着象征荣誉的金属徽章，用熟练且缓慢的柬语开始了他的演讲。在众多嘉宾和学生的注视下，他引述了《韩非子》中关于“术势结合”的经典思想。
洪森在演讲中强调，“术”是统治者需要运用的具体方法与技巧，而“势”则是权力的基础与权威的体现。早在2003年，他就将这一思想融入到了柬埔寨的宪法修正案之中。在表面上，那次修宪确立了多党民主制的框架，为政治制度的现代化奠定了一幅看上去生动的外壳。
实际的改革方向却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意味。洪森通过对选区划分进行精密调整，确保人民党在选举中的主导地位得到制度化巩固。与此同时，他强化了对媒体的监管，将“民意”纳入既定轨道。自由的选举与言论看似存在，但其实际运行模式却时刻受制于人民党设计的规则。
这种复杂的体系并不仅存在于政治领域，在经济领域同样得到了深度体现。2024年4月3日，是洪森从首相职位退下后的又一重要节点。这一天，他成为参议院主席，与此同时，柬埔寨证券交易所的指数出乎意料地逆势上涨了2.3%。
尽管外界只看到洪玛奈接任首相、洪森退居二线的画面，但熟悉柬埔寨政治的人都深知，这背后依旧是“洪森模式”的延续与稳定。
从“将门”到“相府”
洪森的政治版图，除了制度化的巩固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对家族政治网络的打造。2009年，长子洪玛奈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回到金边的那个夏天，洪森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军方仪仗队在机场的停机坪列队整齐，负责迎接这位年轻军官的机组人员和内阁官员，队列之中甚至不乏洪森本人的亲信。
从军校归国后，洪玛奈迅速在军方系统中崭露头角。他作为洪森家族的接班人，通过持续扩展的家族网络，将个人影响力从军界延伸至政坛。2023年8月22日，在一个季风袭来的阴郁日子中，洪玛奈正式被任命为柬埔寨的首相。当他的父亲正式辞去这个国家的最高行政职务时，洪玛奈显然接过的并不是一个空壳政府。他接手的是家族在几十年间精心布局的庞大政权网络，这是洪森以“东方智慧”打造的现代藩镇体系的真实呈现。
不仅仅是洪玛奈，洪森的其他子女也早已融入到国家治理的关键领域。次子洪玛能是情报部门的掌控者，国家安全的核心命脉掌握在他手中。三子洪玛尼则在商业部活跃，负责管控国家的重要经济资源，而洪森的几位女儿则占据能源、传媒等战略行业的关键岗位。这些布局，看似按照家族成员的个人特质量身定制，实际上却是洪森精心搭建的权力矩阵。从军事到经济，从情报到媒体，整个国家的关键领域被洪森家族的“现代贵族”牢牢掌控。
洪森的这个家族网络，不禁让人联想到中国历史上的“九品中正制”。血缘加权力所形成的世袭模式，虽然已经远离现代政治的主流，但洪森却在柬埔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中实现了“现代化”的重演。
太上皇的权力审美
2024年2月25日，在柬埔寨磅湛省一个宁静的乡间庭院里，洪森宣布了他参选参议员的消息。他没有选择在宏伟的金边皇宫，或是象征国家权力的政府大厦，而是回到了祖籍地的老宅。可熟悉洪森政治风格的人都知道，这是他高度精密计算过的象征性“登场”。
几天后，一条国际新闻在金边上空炸响。美国驻柬大使对德崇富南运河项目提出质疑，公开警告这一基础设施工程可能引发地缘政治风险。面对外界的干涉，洪森以一次果断回击再次巩固了他的“国父”形象。
他通过社交媒体毫不犹豫地发声：“我们也有脑子，为国家利益考虑，不需要他人指手画脚！”这句话脱口而出，立刻在柬埔寨境内广为传播，引发了一场自发的社交媒体讨论热潮。很快，人民党抓住这股民意热潮，将他的这句话制成了竞选T恤，短短几周内，T恤已遍及柬埔寨的大街小巷。
洪森在此举重申了一个信号：虽然他卸下了首相职位，成为了“太上皇”，但他并未离开游戏的中心，甚至随着他长子洪玛奈的上台，其权力影响更显无孔不入。
参考资料：[1]邢和平.洪森谈人民党和他本人的执政经验——专访柬埔寨人民党副主席洪森[J].东南亚纵横,2008(6):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