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给中国文化带来的印记太深,往往会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事物联系到一起。比如,西施跟杭州,跟西湖没有任何关系,她是绍兴人。但因为大文豪苏轼的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从此,人们就把西湖称为“西子湖”,还煞有其事的搞出一个“浣纱路”来,好像西施真的在西湖浣过纱一样。
在中国诗词文化史上,与杭州并立的就是扬州。除了杭州有西湖,扬州就要出一个瘦西湖一样,这两个城市在文化上有很多并列的地方。比如,因为苏轼把西施和西湖硬是凑到了一块。扬州也有这样一个现象,比如,“春风十里”是春天的一个必然现象,哪里没有春天,哪里又没有“春风十里”呢?但就因为晚唐大诗人杜牧的一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从此,“春风十里”,就成了扬州的代名词。
扬州瘦西湖
可以说,用“春风十里”来指代扬州,比用“西子湖”来指代西湖,还要早得多。比如,宋代政治家、诗人韩琦就比苏东坡稍早一些。他在《维扬好》中就写出这样的句子,“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就很明白的将“二十四桥”和“春风十里”同时作为扬州的代名词。
自杜牧以来,用“春风十里”形容扬州的诗词比比皆是,其中写得好的,也不在少数啊,非常值得一读。
1.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如果说苏轼是杭州的代言人,那么,晚唐大诗人杜牧就是扬州的代言人。杜牧带给扬州的名句,还有那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写的是扬州的不朽景点和美女,“二十四桥”。而这首《赠别》,则写的是扬州文化和扬州美女: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春风十里扬州路
描写“春风”的诗词很多,比如,唐代诗人孟郊的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把人生中举等同于“如沐春风”,那也是一等一的形象。当最为形象的“春风”,莫过于这首《赠别》的“春风十里”。
在中国传统文化,乃至世界文化中,“春天”和人的“青春”,一直都是划等号的。这首《赠别》里面描写的,不是“春天”,就是“青春”,要么是两者的相互比喻,相互映衬,简直是美得不要再美。
“娉娉袅袅十三馀”,直接描写的是“青春”;而“豆蔻梢头二月初”,表面描写的是“春天”,实际上暗喻的是“青春”。而最美的莫过于“春风十里扬州路”,表面上描写的是扬州十里春风拂面;实际上描写的是扬州十里,那些青春靓丽,看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美女。
在扬州,在春天里,春风带着杨柳清新的气息,而那些“青春佳丽”,却带着荷尔蒙的气息,让人如痴如醉。
从此,杜牧就让“春风十里”成了扬州的代名词!
2. 花发路香,莺啼人起,朱帘十里春风,秦观说起杭州和扬州上文化上的并立现象,就特别有趣。大词人柳永写杭州,有著名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其中写杭州之繁华,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样的名句。所以,扬州也不会落后,也有大词人秦观,一口气写了四首有关扬州的《望海潮》,其中,以这首最为有名: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
花发路香,莺啼人起,朱帘十里春风。
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
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追思故国繁雄。
有迷楼挂斗,月观横空。
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
往事逐孤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
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花发路香,莺啼人起,朱帘十里春风
你杭州有“参差十万人家”,我扬州就有“扬州万井提封”,一点都不比你差。
你不是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吗?我也有“花发路香,莺啼人起,朱帘十里春风”,杭州的焦点是“西湖”,而扬州的焦点则是“人”,是“美女”。所谓“花发路香”,既是大自然的花儿,也是人儿之花。这种暗喻还不够,词人接着直写“莺啼人起”,这“莺啼”,也不止是大自然的莺儿啼叫,也指歌女的歌唱;而“人起”,则更是直接写美女。“朱帘十里春风”,在扬州市内,一路十里之长,到处是绣楼朱帘,满眼红袖招,让人如沐春风,到处是青春的气息。
一句“朱帘十里春风”,直接把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融合到一句中,淋漓尽致的道出了扬州之美,美在人文,美在文化。就算杭州把西施强行拽上,但西施最多只能浣纱,比之扬州美女,少了太多的文化、艺术气息。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那种艺术气息,杭州是比不了的。
3.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姜夔这又是一首写扬州的名篇。这首大词人姜夔的《扬州慢》,写的是破败后的扬州。但纵然扬州破败,但“春风十里”仍然是扬州的象征,也只能是扬州的代名词,虽然它代表的是过去繁华的扬州: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过春风十里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这句很有意思。词人过扬州时,正是“夜雪初霁,荠麦弥望”,根本不是春天,哪里来“春风十里”?所以,这“春风十里”,指代的是过去扬州城那种“绣楼朱帘”、“青春佳丽”、“红袖招”的场景。这就完完全全是一种借代手法,而且是用往日扬州那种市井繁华来借代。
一句,“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过去是“春风十里”,现在是“荠麦青青”,这种对比,实在是太强烈了。所以,“胡马窥江”不是民族融合,而是民族灾难。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二十四桥还在那,但现在只剩下了波心荡漾,仰头冷月,四下寂静无声,没有了那种“玉人何处教吹箫”的美景了。
所以,扬州之美在于人,如果没人,纵然有“二十四桥”,那也是“冷月无声”,而不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4. 一声水调满明月,十里春风半画楼,王岩叟这首宋代诗人王岩叟的《扬州感旧》,依然把“十里春风”作为扬州的代名词,但他同时也指出了扬州的另一个代表文化,那就是“水调”。扬州文化有三个著名的代表,“十里春风”,“二十四桥”和“水调”,这些都是源远流长,而“瘦西湖”则要新得多。这首《扬州感旧》全诗为:
隐隐芜城枕碧流,繁华曾是帝王州。
一声水调满明月,十里春风半画楼。
白鸟不离图上去,江云长在鉴中游。
废兴屈指千年事,何异行人寄传邮。
一声水调满明月,十里春风半画楼
最先提到“水调”的,还是大诗人杜牧,他在《扬州三首》中写道,“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而这句,“一声水调满明月,十里春风半画楼”,则浓缩了杜牧的两首词中的名句。
“水调”,相传为隋炀帝杨广所作曲调,在扬州非常流行。“一声水调满明月,十里春风半画楼”,在春江花月夜,坐在小船上,听着一声“水调”曲子,看着满眼的明月光,真的是让人陶醉。在春风轻拂的十里扬州大街,到处是画楼,而充满了半个画楼的,是那些“青春靓丽”,让人如沐春风的美女,满眼都是“红袖招”。
所谓“水调”,则是扬州水上的“春风十里”。杭州西湖的“水上游”也很有名气,但西湖强调的是“西湖十景”,都是自然风光,虽然也带有人文气息,但哪有“水调”的艺术气息浓?
所以说,扬州之美,美在人!
5. 升平日,珠帘十里春风、小红楼,刘过南宋人追忆繁华扬州,往往离不开“十里春风”。因为“二十四桥”只要没有被毁掉,就一直会在那里;而“十里春风”的繁华,则需要太平盛世的支持,兵荒马乱是不会有“十里春风”的。这首南宋词人刘过的《六州歌头》,就选取了“十里春风”来对比过去繁华的扬州和现在凋落的扬州:
镇长淮,一都会,古扬州。
升平日,珠帘十里春风、小红楼。
谁知艰难去,边尘暗,胡马扰,
笙歌散,衣冠渡,使人愁。
屈指细思,血战成何事,万户封侯。
但琼花无恙,开落几经秋。
故垒荒丘。似含羞。
怅望金陵宅,丹阳郡,山不断绸缪。
兴亡梦,荣枯泪,水东流。
甚时休。
野灶炊烟里,依然是,宿貔貅。
叹灯火,今萧索,尚淹留。
莫上醉翁亭,看濛濛雨、杨柳丝柔。
笑书生无用,富贵拙身谋。
骑鹤东游。
升平日,珠帘十里春风、小红楼
“升平日,珠帘十里春风、小红楼”,在太平盛世,扬州是十里大街,到处是绣楼珠帘,到处是“青春佳丽”,在小红楼里,满眼是“红袖招”。
在古代中国,没有哪一个城市像扬州这样,紧密的跟“十里春风”,跟人文艺术,跟美女联系在一起。
“但琼花无恙,开落几经秋。故垒荒丘。似含羞”,琼花又是扬州的另外一个象征,象征了扬州繁华的顶点,隋炀帝时期的扬州。隋炀帝三下扬州,而他又非常喜欢扬州的琼花,所以,琼花就是扬州繁华的象征。
“春风十里”,代表的是扬州的市井文化,而“琼花”则代表的是“帝王州”文化,这些,杭州也比不了。
6.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赵以夫这首南宋词人赵以夫的《扬州慢》,仍然是一首怀旧词,怀念的是往日繁华的扬州,但他的重点是通过刻画琼花,来描述扬州是如何“春风十里”的。因为琼花的美,代表了扬州美女的美,美得像天仙一样: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
看冰花剪剪,拥碎玉成毬。
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
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
似阆苑花神,怜人冷落,骑鹤来游。
为问竹西风景,长空淡、烟水悠悠。
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往日的扬州,那是十里大街,犹如春风轻拂一样,到处是“青春佳丽”,满眼是“红袖招”。到了夜晚,如果把天下明月之美分为三份,那么两份都在扬州。还有那琼花,就像蕊仙从天宫飞临人间琼楼一样,扬州的美女,都像琼花一样美。
“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琼花的美,那花瓣,就像太真仙子杨贵妃的肌肤和柔骨一样;它的轻盈,就像赵飞燕能在掌上舞一样。
“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琼花那种笑傲群芳的气势,那种清丽的精神,都留在了扬州,赋予了扬州的美女,终于使得“十里春风”成了扬州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