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病故显得十分突然,论年纪并不算多老,才五十四五岁,也没有明确交代要召回太子耶律突欲接替大位。突欲在东丹得到消息后匆忙返回契丹本部,母亲述律平带着梓宫,二弟兵马大元帅耶律尧骨他们是早一刻回到都城临潢府。
当时如果契丹真的已完全接受中原习俗和制度,那么早有太子继承人身份的耶律突欲理所当然就是下一位契丹天子,所有人都该遵从规矩,按照中原方式顺利举行仪式让突欲接班。可事实上并没有这么顺理成章,在契丹亲贵高层想要推行中原化的传承仪式,最大的阻力居然正是来自他的母亲述律平,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影视剧中的述律平形象
而述律平能够造成这样强大的反对声浪有着多重条件和因素。一般后人经常提到的是单纯从情感亲疏角度,认为述律平一向是不喜欢长子耶律突欲太爱搞中原人的一套,当然这的确是事实。
但是总的来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突欲并不是一个喜好闲散、不懂世故的小王子,他可不是小兄弟李胡那样的人。突欲从来深得其父阿保机器重,文武才干也都兼备,甚至在众多大臣和部落酋长方面也算得上颇有人望,为什么太后述律平还能凭一己之力强行阻止这个已经当了十年左右的太子接班上位,这实在有一些不可思议,这个违背常理的一幕在漫长的历史传统下,绝不是一件单纯的事情。
笔者分别从述律平和突欲母子俩人角度分析,其实能够透露出各自均有一些缘故和依据才形成这一幕。
在述律平的角度有几点依据:
一是,作为丈夫耶律阿保机得力助手的述律平,才干威望肯定在契丹上下具有相当影响力,这是摆在明面的事情。述律平在契丹享有过去唐高宗身边武后那样所谓“二圣”的名号,述律平虽然不叫“天后”,可也有一个“地后”的美名。
二是,述律平绝不是传统中原的后妃,靠仰仗阿保机妻子的身份在大臣面前耀武扬威,她是实打实背后有强大家族势力,而且在皇后、太后的荣誉之外,述律平个人拥有两三万专属亲军——属珊军,与阿保机的皮室军基本等同,是契丹最精锐的亲军主力,只是数量少一些。所以她的威慑力绝不只是传统意义上天子之妻,历史上多数的皇后、太后能够翻云覆雨,往往是借助丈夫或儿子的名头,可这位述律平走向台前,一开始就有私人亲军做后台,然后家族人脉又有相当多的亲贵首领。反观耶律突欲从东丹的领地赶回契丹本土,这是出于孝子奔丧名义,根本没有多少自己的人马,所以突欲的被动受制是显而易见。
三是,出于契丹等塞外部族的草原习俗,历来也有女性地位较高的传统,这从早期匈奴、柔然、鲜卑再到党项、蒙古几乎全都不例外,这也是述律平发号施令可以影响到各部落亲贵的依据。
再看耶律突欲面临的局面:母亲述律平影响力的强大,其实也就相当于他遇到阻力的强大。还不光如此,他的主观心理同时也在产生负面影响,至少对他失去天子之位而言,的确是负面的因素。
首先就是,突欲非常尊崇中原汉家习俗,凸显儒学孝悌心理,这原本就对他争位产生不利。他从东丹千里迢迢摆明是为父亲奔丧而来,虽然会遇到继位问题,儒家礼仪一向所看重的理念,突欲在悲伤情绪之下,更受到一些忠孝仁义等因素影响,当时大丧的客观情境下,也很难让他把争位放在最重要的环节。
其次如果真要突欲选择争位为头等大事,那就意味要他在父亲刚死之下,立马要对母亲和弟弟大动干戈,绝不是靠讲传统规矩,讲儒学道理可以胜出,这把龙椅必然要下狠手才能得到,耶律突欲显然是下不了手的。
有关耶律阿保机事迹的刻像
正处于当时母子之间的客观因素和心理状态,契丹的这次新君登位变故才成了我们后来所见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可思议,这一非常不合常理的重大历史关节与单纯述律平不喜欢突欲,更喜欢尧骨虽然有些许关系,但这个情感上的倾斜因素并不太重。甚至笔者还要提前断言,可能真相也并不在此。
要说起述律平的心里真正最喜欢的孩子,史书强调的很明白,她最疼爱的其实是小儿子李胡,后来诸多事实也证明她确实一心要扶持这个宝贝儿子可以上位。只不过在阿保机刚死的时候,李胡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两个哥哥更加成熟,且都有更好的才干,李胡完全没有机会胜出。所以,述律平当时需要一个过渡,或者说她真正需要的是能够在文武群臣中间发挥出个人影响,她可以有效操控传位的条件。这就是述律平要保持实行推选继承人方式的真实心理,在表面上看起来,她就像是要维护契丹传统旧俗而已。
其实史书抛出述律平推荐次子尧骨,也就是耶律德光来继承大位的理由根本冠冕堂皇。所谓护契丹传统只是托辞,她为了施加个人影响,不得不改回推选继承,她才能继续以旧俗维护自己深入参与重大事务,尤其便于掌握继承人的推选。
后人为此就强行给契丹加上一个遵从了中原式的太后称制名头,当时的草原部落旧俗按说根本没有什么“太后称制”说法,其实以契丹来说还是借鉴之前的可汗与可敦的习惯称谓,虽然在契丹部落来说很早就有汉人生活在一起,像述律平身边就有非常能干的韩知古,可这些人显然不可能掺和到可汗或天子的继承事务中来指手画脚。
《辽史》和《契丹国志》都专门提到,当述律平提出由她暂代主持大事时,抬出的理由居然是“主少”,显然是苍白无力,难以服众的。长子突欲已经快三十岁,而且不提过去也多次追随父亲征战有功,单由他来处理渤海善后大半年也非常稳妥。这说法自然让很多文武大臣议论,述律平也看出很难靠牵强附会的理由说服大家,为了实现个人意图,就开始下狠手铲除可能会妨碍自己易储大计的异己。
契丹当时还有一个落后的旧俗就是殉葬,述律平借口“为我达语于先帝”杀了不少对她有意见的重臣,号称人数达百余人。当轮到赵思温将被杀时(赵思温是从平州归顺契丹,最后攻灭渤海时作为汉军都团练使,作战勇猛,受伤后还由阿保机亲自为他涂药,对他很欣赏(见《辽史卷七十六·赵思温传》),他感到气愤不过,就冲述律平质问:“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后若行,臣则继之!”这话带有激将的意思,反正说与不说可能都会死,不如一吐为快。
述律平又找借口说:“吾非不欲从于地下,顾诸子幼弱,社稷无主,不得往耳!”随后果断挥刀砍下将自己的右手腕,镇定自若地命人将这只手送到棺内代替自己“从殉”。这一幕自断手腕的狠辣劲头,远比以诡谲著称的曹操“割发代首”更有杀伤力和震慑力,此后所有的亲贵都对述律平畏如虎蝎,对她的主张再不敢违抗,契丹上下称她为“断腕太后”,后来在上京的义节寺还专门建有一座断腕楼对这一件事进行纪念。
有关契丹太后述律平的书籍
述律平以超乎寻常狠辣,这一果决的个性不要说她是女人,就众多男人都难以做到。她在本来就有相当影响力的基础上,又增加数倍的压迫和威慑,所以一众文武大臣和部落酋长,再没有人敢表达不同意见,终于顺利通过改立次子来确保所有的契丹亲贵支持她。
史书为此还记载了一个经典的把戏,让众大臣出来牵马辔选择突欲和尧骨两人谁来当新天子。述律平面对众多文武亲贵装模作样地说:“我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都适合做契丹之主,我不能决定由谁来做,现在交给你们来决定,你们认为谁适合就执谁的鞍辔。”而她是第一个出来支持尧骨,一下就让众多臣下懵圈。文武大臣当然见风使舵,也都知道述律平的意图,争先恐后抢着执老二尧骨的鞍辔,并欢呼“愿事德光为主”。
太子突欲非常清楚母亲这样做的心思,既然不忍心也不可能对母亲和弟弟翻脸,只好“与群臣请于太后而让位焉”,貌似突欲也有主动,以此摆脱尴尬和被动的局面,率领群臣请命:“大元帅(德光)功德及人神,中外攸属,宜主社稷。”随后就有了著名的辽太宗耶律德光。
如今回看耶律突欲失去继承资格的这一幕,笔者意图想要分析与还原的是出现这不正常一幕的真实原因。
历史上很多后人根据史料的陈述,一般除了说太后的情感不公平外,主要就是表明述律平是为了坚持草原旧俗,而耶律突欲是想要继续推行中原化,虽然母子俩人各自不同的观念肯定是存在,但这实在不是根本的冲突。真实原因在于突欲虽然文武双全,但自身在军中的支持者的确还显得太少,他是无法摆平契丹当时上京临潢府的复杂局面才是失去大位的要害,而这一点正是与他千里迢迢前往奔丧,本身出于孝悌的表现所呼应,这几乎由客观环境造成的决定性趋势。
决不能小看了习俗和礼制的巨大压力,几百年以后康熙驾崩的传位也几乎再现了同样一幕。假如先排除历来所争议的究竟有无传位诏书,单从两兄弟试图争位来说,明明拥有大将军职务,手下带领着大军的十四阿哥胤禵为什么不敌他的四哥胤禛?居然轻松地失去继承资格,这就是当时场合所决定的,他们处在大丧的客观环境下,根本不适合大动干戈。
假如突欲是带着东丹的大批人马赶回临潢府,动机和性质就完全变了,即便他身为太子要强行翻盘来夺位,也会令很多本来看好突欲的人不安,甚至失去支持,这与契丹当时有无接受儒家观念和接受程度深浅无关,亲情和孝义是任何部族都天然存在的,人心向背也是不会挑剔是何族别的,所以看后面胤禵的失败就几乎是同样的道理,四阿哥胤禛在京也就占据天然的上位优势。
从另一个方面看,最后还有一个非常隐形的因素,就是太后述律平真的是不喜欢长子突欲吗?笔者认为,恐怕也不是对突欲没有多少感情,这是史书记载非常误导后人的一点,相信很多但凡熟悉一点辽史的读者,都会对突欲何以丢了龙椅宝座形成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
只不过史料确实零散有限,对他们母子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状态,在背景方面的描述很少,但也并非全无痕迹。比如后来突欲投奔后唐以后,《新五代史》有过:“述律尤思念突欲。”的表述,这也许是欧阳修从中原人角度添加的一点修饰,但也不是毫无缘由。如果稍微细想《辽史》对德光继位充满的各种征兆描述,包括后来发生诸多逼迫的事情,也可以想见,突欲失去继承资质是有深厚环境因素的,这一环境不是简单的面临大丧,而是整个契丹内部潜伏的隐患,述律平放弃早已经是太子的突欲,绝不是完全无情之下的冷漠,契丹辽代的历史被误解的地方实在太多。
想当初,阿保机是以非常无奈和充满流血的方式才确保独自稳坐契丹之主。当时他的病故又十分突然,看待这一传位接班事情,决不能忽视述律平扶持德光上位是在一种什么样的背景之下。
长子耶律突欲的确是文武双全,但是他最大的功绩就是最后远征渤海和处理善后,但这一事情是全家总动员,老二德光也参与其中,而他是多年身居兵马大元帅,在军中的威望毕竟比突欲要高很多,也就是说,武勇的一面更加突出。
耶律德光的画像
不仅德光的个人条件如此,他的妻子萧温是述律平非常器重的弟弟萧室鲁之女,而萧室鲁的妻子是阿保机和述律平唯一的女儿——耶律质古。其实这里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伦理崩塌现象:质古既是尧骨的亲姐妹,又是他的丈母娘。在这种扭曲关系下,同胞姐妹质古的女儿萧温反过来又嫁给尧骨,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述律,就是后来的辽穆宗。而述律的人生悲剧也在此颇不正常的血缘纽带中埋下了天然隐患。
再对比按说同样出身于述律平家族的突欲妻子萧氏,史书描述就显得平平无奇。她的娘家可能没有萧室鲁家族的那种地位,萧氏得知突欲奔丧后被软禁,很快就病死在渤海东丹。另外还有一个为突欲生了儿子兀欲的妾侍萧氏,一生也寂寂无名。这样来看,应该不是史书故意对突欲的姻亲关系埋没,否则突欲不会这样无端被排斥继承的资格,外戚家族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可以看到,耶律德光的妻子一家明显更受重视,这也是他更加得到述律平支持继位的重要因素。由于他从军资历更久,姻亲关系在部族中也更有影响力,述律平应该出于稳定契丹的大局,如此才改变立场,倾向扶持德光上位,她实在是有相当的客观理由,不是单纯地更喜欢老二,对他们两个,就是有点区别,也不是原则上的,她一直更喜欢小儿子应该是朝野公开的。
就退一步说,如果坚持要突欲坐上位子,后来德光和众多亲贵难保不会再次发生当年阿保机诸兄弟一幕,契丹也将一次又一次的不断内耗。这尽管是述律平的担忧,但突欲这样推崇中原化,军中有没有太罩得住的威望,妻族的支持又偏弱,如此叠加起来,对契丹的前途足以令述律平感到危机重重。
虽然是出于一些私心,但她是公认的女中英豪,绝不是毫无智慧见识的妇人,反而这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谋划,包括对长子的仁孝一面是拿捏的比较准。耶律突欲的确是很受儒家观念影响的人,就算他失去大位,也多半不会心存报复。
所以突欲被母亲述律平舍弃的这一幕,笔者认为,恰恰可以说明述律平身为一个母亲,尽管有自私一面,可骨子里是不忍心看到几个儿子和诸多觊觎契丹天子大位的人再次挑起家族和部族的内耗悲剧。在这样一个非常复杂微妙的局面下,她才想到了用牺牲大儿子来安定契丹,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一种无奈办法。
正如今天人们经常说起的,很多事其实只是想好了开头,后面会怎样走是根本想象不到的,述律平千算万算的人生轨迹也同样是如此。登上龙椅的耶律德光的确是一个足以在史书上留下契丹最辉煌一幕的杰出人物,可他也的确对兄长很不放心,耶律突欲不仅是失去了天子大位,他连东丹的藩王之位也同样失去了,最后连家乡故土也全都失去了,这是何等悲凉的结果。千百年来,读史之人难免每每对此扼腕长叹。
起初,突欲被安置在辽东东平进行软禁控制,每天成了吟诗作画的笼中鸟。东平为今辽宁辽阳一带,与沈州毗邻。实际就是东丹在太宗德光登位以后的新都城驻地,安置迁居的中原汉人和一些渤海百姓比较多,是一个新设立的郡,为契丹东平郡,后来五京规模形成后就改名为东京辽阳府。
影视剧中的耶律德光形象
对于耶律突欲好容易安定的东丹故地,本来留下有渤海王室大素贤等人作为次相帮着处理事务。可另一个契丹宗室贵人耶律羽之,从最不起眼的右次相反而一跃成为实际负责人(正是他负责监管突欲)。在原来的东丹王突欲之下,本来地位最尊的应该是左大相耶律迭剌(就是阿保机的四弟,最后攻打渤海时的表现很不错),可惜迭剌在消灭渤海不久过世,可能是作战时负伤较重,死的比阿保机还早一些。
机缘巧合之下,突欲回到契丹后失去继承资格被软禁,耶律羽之就脱颖而出成了代表契丹管理东丹渤海地区的总负责人,当地百姓对契丹的不满又开始蠢蠢欲动。耶律羽之一方面用军事手段平息渤海遗留贵人的反抗;一方面继续安抚地方,对愿意归顺契丹的边远部落也进行了大量招抚。
由于耶律羽之有效地稳定了东丹,被加封太尉,不久又加太傅,提升左大相。随着耶律羽之的地位上升,天显三年(928)底,他向太宗德光上奏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建议,大量迁徙渤海百姓到梁水沿岸分置(梁水即太子河,为浑河的一大支流,主要流经辽宁东南部辽阳、本溪一带,这个太子相传是秦王最后消灭燕时很出名的太子丹,据说他失败后被一路追杀于此身亡),以此削弱渤海境内以靺鞨为主的各大部族凝聚力,并彻底解决可能潜在的威胁。
这一建议受到耶律德光欣赏采纳,于是,原本渤海多数百姓还因为对仁厚宽容之风的耶律突欲心存好感,而突欲也对身后有东丹的众多渤海百姓作为一种宽慰,此时渤海地面的百姓后盾再次分拆,耶律突欲对可能支持他的地方力量已经再无指望,这才萌生了逃离契丹的念头,想要彻底摆脱对他的控制。需要注意的是,他并不是打算背叛契丹,仅仅是为了活的比较自在。
次年,突欲以游猎为名,仅带着一个汉地妃嫔高氏和区区数个侍从,轻装简从奔向海边,坐船越海到山东境内登陆,然后去往后唐。但是去了后唐以后,这位陪伴突欲度过最艰难时期的高氏就此不知所踪。不过,高氏为突欲留下一个最小的儿子道隐,出生在中原后唐。
作为安定渤海东丹有近一年时间的突欲,之前在当地还有过一个渤海大氏的妾侍,也生有一个儿子隆先。似乎大氏当时留在东丹照顾儿子,与萧氏、兀欲母子生活在一起,突欲逃离东平府时并没有惊动他们。
如笔者强调,这位悲情的契丹宗室突欲投奔后唐,绝不是想要背弃契丹,选择去中原效力后唐。突欲并不是为了发泄不满和意图抗争,他应该确实是一个心地宽厚的兄长,只是对老二德光的一再不信任和咄咄逼人,他的待遇实在太糟,同时也害怕因为他长期留在那里,时时刻刻会成为某些无可奈何的隐患。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也放心地抛弃家庭,他的子女基本全留在契丹,他几乎是孤身离开,如此一来,耶律德光再也没有理由针对突欲一家了。当他选择逃离故土的这一刻,突欲仿佛理解了他的母亲述律平——他同样勇敢而悲壮地选择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办法,只不过代价依然会是无法避免的痛苦。几年后,后唐末帝李从珂在洛阳走投无路之际,还是一怒之下将早已改名李赞华的突欲杀掉,然后选择登上玄武楼纵火自尽。
关于李从珂临死前要杀突欲的举动确实值得单独一说,否则就看不清为何说突欲绝不是背弃契丹,包括他与母亲在后期的和解。
众所周知,当时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费尽心思让桑维翰出塞引来辽太宗耶律德光亲自带数万精兵打着扶持石敬瑭的理由南下。而李从珂在位的几年里,非常清楚李赞华虽然身在中原,可心里对契丹并没有完全撇清联系。如笔者所言,当突欲真的远赴中原以后,他理解了母亲,同时述律平也对这个长子的真情渐渐有所流露。
虽然李赞华不是背弃契丹的小人,但换一个角度说,他也谈不上什么“契丹在中原的卧底”,历来因为《辽史·义宗传》记录李从珂登位时的争议,后唐内部一度动荡,所以史书确实提到一笔:“倍虽在异地,常思之……从珂弑君,盍讨之。”因为这一番奇怪招引契丹进兵的举动,似乎坐实后来李从珂要杀他也不为冤枉。
《辽史》客观上晚出,是元末才匆忙编撰出来,更早的新旧《五代史》中关于后唐受到契丹来犯的内容,从来没有提过是来投的李赞华有这样惊人的举动。事实上,李从珂上位这一年契丹的确有进兵后唐,在天显九年(934)的秋九月,耶律德光攻云州,占河阴,随后攻武州,占阳城。后唐按说理当有所谓紧急情报,可有很大的延迟,而契丹的行动也根本谈不上是响应李赞华。
辽太宗德光时期的天显年号钱币
因为看耶律德光的此次进兵,感觉并没有直取中原腹地之意,仍然是过去劫掠式的骚扰,甚至就是主要以俘虏人丁充实兵力为主的。
其次,就算认为耶律德光是在试探寻找进入中原的机会,假如当时真有突欲在暗中传递消息,那么,耶律德光拥有兄长在中原做线人王牌,他后来争取述律平支持大军南下扶立石敬瑭应该非常顺利,不至于会因为石敬瑭求援一事闹得颇不愉快。所以,关于突欲在洛阳长期有向德光传递消息一说,显然是后来才产生的,用来美化德光和兄长之间的关系,表明当初没有因为逼迫无奈,几乎待不下去才出走,包括没有对德光产生怨恨。
再看后唐方面,接收耶律突欲的这几年,对他待遇总体并不差。虽然是处于万里之外,但生活的状况是远比在辽东时候好得多,为此他才留下许多著名画作。当然,改名李赞华的突欲确实在中原与契丹的家人有一些联系,这就是需要说到,他主要是与妻儿,包括母亲述律平在不断修复关系,这是出于亲情方面的沟通。
反之,耶律突欲与德光联系的可能性感觉并不大,一个原因当然是书信往来不便;第二个原因更加要紧,就是顾及两人身份。姑且不说是不是对德光还有怨恨,毕竟德光是契丹之主,他如果与之联系,自然就不能简单认为与兄弟间通信了,原本就很容易陷入自讨苦吃。从常理来说,甘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去引火烧身也是极为不明智的,对契丹方面并不是多么有利,这一情节很可能不是事实。
当耶律德光真正带领数万大军南下,做出讨伐后唐李从珂的举动,众所周知就是两年后因为石敬瑭的求助。对后唐来说,虽然是石敬瑭引来的契丹南下,但位于洛阳的李从珂对长期待在身边的李赞华的确不免瓜田李下,心生嫌疑。
而在契丹大举进兵的过程中,出于部族内部曾经有过巨大的争议,耶律德光可能确实也耍了一些手腕,放出过兄长曾经修书号召的假消息,作为对契丹将士的一种鼓舞。进入中原以后也算是一种舆论的影响。所以,李从珂对李赞华就产生憎恨,临死也要把李赞华拉去垫背。这个结局自然令突欲的悲剧色彩又深了一层。
登上契丹大位的耶律德光,比突欲小三岁,德光和突欲要比弟弟李胡大十岁左右。《辽史》称德光从小就被带着在南征北讨中接受历练,军务多有参与决断,表明他在契丹军中的资历确实是非常深厚的。从天赞元年(922)起,也就是德光刚刚二十岁就受命为兵马大元帅,正式带领众大将参与各种征讨行动。次年攻取平州时,俘获赵思温、张崇等人,包括解决奚族部落,德光的功绩一直非常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