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正史都由纪传体写成,这种特殊的文体可以让人们对传记主人公的生平有更加系统的认知。
但这种做法也会令一件历史事件的记述,被割裂成几个小部分,想要弄清其全貌必须通读几个主人公的传记。
▲《陈书》书影
由于古代文人都有“为君者讳”的习惯,因此很多历史事件的细节在不同章节中存在出入。
不过在同一篇传记中,出现截然相反的内容还是非常罕见的,但在《陈书·废帝纪》中却出现了这种情况,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呢?
《废帝纪》中的矛盾陈废帝陈伯宗是陈文帝陈蒨的长子,在陈文帝去世之后其便登上了皇位,但由于当时陈伯宗年纪尚幼,因此朝中大权掌握在陈蒨弟弟陈顼的手中。
在一年之后,陈顼也从陈废帝手中篡夺了皇位,是为陈宣帝。
▲陈宣帝剧照
但这次篡位在历史上却很少被视为政变,人们更多地将其视作陈朝皇室权力的内部交接,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和人们对废帝的评价是有直接关系的。
在陈武帝遗孀慈训太后下令废除其帝位的诏书中,是这么记载废帝的:
伯宗昔在储宮,本无令问,及居崇极,遂骋凶淫。
对于传位给陈顼一事,则给出了以下理由:
文皇知子之鉴,事甚帝尧,传弟之怀,又符太伯。今可还申曩志,崇立贤君。
由此可见,陈废帝和陈宣帝的能力可谓天壤之别,作为陈朝皇室代表,慈训太后做出这种决定也是无可厚非。
更何况诏书中还提到陈文帝本就有传位给弟弟的想法,这也是陈宣帝登基不被视作篡逆的根本原因。
▲陈废帝画像
而且在早些时候,废帝曾经发布诏书将陈顼比作伊尹、周公,此二人在历史上均有夺取统治者权力的举动。
这份诏书其实也在昭告天下陈顼才是南陈权力的实际掌控者,这也让他的登基变得更加顺理成章。
但在同一篇传记中,《废帝纪》的开篇却是用“帝仁弱”来形容废帝的,这和诏书中的“凶淫”截然相反,则不由得令人怀疑起陈顼继位诏书中内容的真实性。
▲《陈书》书影
更关键的是,在《陈书》的不同篇章中,对于陈文帝想传位于陈顼的记载也有前后矛盾的地方,这就让此事的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陈文帝与陈宣帝除了在《废帝纪》收录的诏书中提到了陈文帝想要传位给弟弟的事情之外,在《宣帝纪》中也有“高宗地居姬旦,世祖情存太伯”的记录,这让这种说法变得颇为可信。
但恰恰在记录陈文帝本人事迹的《世祖纪》中,却对这件事只字未提,相反在陈文帝病重的时候,他还想让废帝赶紧登基,提出“社稷任重,太子可即君临”。
由此可见,陈文帝从未想过将皇位交给长子之外的人。
▲陈文帝剧照
那么在短短一年多之后,为何陈宣帝就可以如此轻松地颠倒黑白了呢?这一点还要从南陈皇室人才凋零说起。
南陈作为南朝的最后一个王朝,其创始人陈霸先出身低微,是凭借赫赫战功夺取南梁大权的,这让陈霸先并没有得到南方士大夫们的支持,这令南陈政权一度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在陈武帝去世之后,陈文帝的继位过程也并不顺利,在侯安都等将领的支持下他才得以继承皇位,后来还杀害了陈武帝唯一在世的儿子陈昌,稳定了自己的地位。
陈文帝的继位成功是离不开士大夫阶级支持的,作为陈武帝侄子,陈文帝自小便热爱读书,这让他和文官们走得更近。
▲陈武帝塑像
在做了皇帝之后,陈文帝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和大臣之间的关系。
虽然在南朝时那些在东晋年间把持朝政的世家大族已经走向衰弱,但在江南地区士族依然有着不俗的影响力,他们对于统治者来说是不小的威胁。
因此为了稳固朝政,南朝诸政权一般都会重用宗族人士来制衡士族,南陈自然也不例外,但陈霸先的子孙在征战中死伤殆尽,因此陈文帝能够依仗的宗族人士就只有自己的弟弟陈顼一个。
在陈文帝登基的时候,陈顼还在北周生活,陈文帝为了让陈顼回到南陈还动用了不少手段。
在归国后其便被授予侍中、中书监、中卫将军等职位,陈顼在这段时间里也积累了一定的政治经验。
▲南朝臣子形象
在天嘉六年的时候,陈顼便成为了司空,在陈文帝身体抱恙之后,陈顼更是被封为尚书令,拥有了极为尊崇的地位。
但陈文帝对自己的弟弟也并非没有防范,他选择了刘师知、到仲举,韩子高等心腹一同辅佐陈废帝。
但这些大臣在之后的政治斗争中,都成为了陈宣帝的手下败将。
陈宣帝铲除异己在陈文帝去世之后,陈顼便迅速控制了朝政大权,这令刘师知等人感到非常不安,他们明白如果任由陈顼继续扩大势力,陈废帝的皇位很有可能受到威胁。
为此刘师知联合皇太后沈氏伪造了一封将陈顼驱逐出中书省的诏书,但陈顼并没遵从诏书的要求,反而指明这是一封矫诏,并随即向刘师知等人发难。
▲刘师知剧照
皇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只能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到刘师知和到仲举等人的头上。
最终刘师知被处死,到仲举也被罢官免职,这让权力进一步集中到陈顼的手中。
此时陈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只剩下韩子高还对陈顼有威胁,陈顼自然不会对此坐视不管。
在到仲举被罢官后不久,就有人诬陷到仲举和韩子高二人密谋谋反,陈顼立即派人将他们抓捕入狱并处死,自此陈顼身边再也没有能够威胁他的人了。
在韩子高死后,湘州刺史华皎起兵叛乱,他既是韩子高的好友,也是陈文帝的心腹之一,但他率领的叛军之后被吴明彻击溃,华皎本人也在逃亡路中被杀。
这次平叛让南陈重臣看到了陈顼的手段,此后外地将领也没有人敢和陈顼作对了。
在陈文帝心腹尽数被杀后,沈太后意识到自己儿子的皇位即将不保,于是她委托宦官蒋裕到建安找当地武装头领张安国,希望其能够发动叛乱。
这样陈顼一定会亲自领兵征讨,太后和皇帝说不定能够趁此机会,找到扳倒或者杀死陈顼的机会。
▲沈太后剧照
但张安国的叛军根本不是陈顼的对手,陈顼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剿灭,南陈政局几乎没有出现一点波澜。
在平叛过程中陈顼还知道了太后和张安国勾结一事,为了保全自己沈太后只能杀死了所有接触此事的宦官,这让她彻底失去了与陈顼斗争的资本。
这件事也让陈顼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危险,于是其便加速了篡位的步伐。
由于当时南陈朝堂没有一人是陈顼的对手,因此在那份要求废帝退位的诏书上,陈顼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陈文帝想要传位给他的言论也没有人敢反驳。
陈宣帝的赶尽杀绝在南朝历史上,宗室之间的倾轧是非常常见的,尤其在发生篡代事件之后,前一任皇帝一般都会遭到清算,陈废帝自然也不例外。
▲陈宣帝画像
在太建二年四月,被贬为临海王的陈伯宗因病去世,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但人们普遍认为陈伯宗的死和陈宣帝逃不了干系。
而且就在陈废帝去世前一个月,慈训太后刚刚离世,这也为陈顼除掉陈伯宗扫清了障碍。
陈伯宗死亡的蹊跷时间,让大多数史学家坚信其是死于陈宣帝之手的。
除了陈伯宗之外,陈文帝的次子陈伯茂也有着不俗的能力,在陈文帝在世的时候,年仅十几岁的陈伯茂就已经被陈文帝委以重任了。
可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人才,却在外出时被盗贼所杀,《陈书》中只有“于路遇盗,殒于车中”这样寥寥几个字的记载。
但在《南史》中,关于这件事的说法却截然不同,史书记载:
宣帝遣盗殒之于车中。
让这件事从一场意外变成了一次政治谋杀,之后宋代司马迁在编纂《资治通鉴》的时候,也借鉴了《南史》中的说法,笔者也认为陈宣帝应该和陈伯茂的死脱不开干系。
从陈宣帝杀害此二人的行动来看,其对于废帝还是颇为忌惮的。
而这也充分暴露出他皇位的来路不正,即使官方诏书再怎么歌功颂德,《陈书》再怎么掩盖,陈宣帝篡位的说法,终究还是占据了主流。
▲南陈后主陈叔宝剧照
此外陈宣帝的篡位对南陈的发展也造成了一定影响,虽然其能力不俗,但儿子陈叔陵在陈宣帝去世后不久就发动了叛变,险些在灵堂中刺杀了陈后主。
这种篡逆行为很有可能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虽然这次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但依然引发了不小的震动,这对于陈宣帝来说也算是种因得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