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六月,张学良将军接管东北政务。当时形势险恶,内则初遭大故(指张作霖被炸),人心不稳;外则强邻虎视,已成为日本半殖民地的东北,将进一步遭到吞并,民族危机日益严重。杨宇霆以老帅(张作霖)重臣自居,对内外政务妄加干预,诸多掣肘。仿佛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张学良将军以内忧外患追在眉睫,排除万难,下决心对杨采取断然处置。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日晚间,张学良处决杨宇霆及常荫槐于私邸。从此东北的军事政治得到稳定。张学良的威信愈加提高。一九三〇年东北军重行入关,掌握平、津、青三市和冀、晋、察、绥四省的军政大权,控制华北局面。
杨宇霆字麟阁,后改为邻葛,意在自比诸葛亮。他是辽宁省法库县人,生于一八八五年(清光绪十一年)。幼年负笈锦州,冒籍投考秀才(非本县籍不能投考)。赵尔巽任盛京将军时,考送日本留学,入陆军士官学校第八期炮兵科。其时,同期或不同期的同学先后归国,多居显要位置。如安福系的徐树铮,广东的李根源,山西的阎锡山,湖北的何成浚,以及在东北的奉天军署参谋长张钺,吉林军署参谋长张恕等等,对杨宇霆的政治生涯都起过相适应的作用。
杨宇霆毕业归国后,被派在长春陆军第二十三镇见习。民国成立后,任奉天省军械局副官,一九一四年升任军械局局长,因与张作霖相识,一九一六年张作霖驱逐奉天督军兼巡按使段芝贵,袁世凯任命张作霖为奉天督军兼巡按使以代段,张乃任杨宇霆为奉天督军署参谋长。杨宇霆富于智谋,有才干,索有“智囊”之称。杨对张作霖扩建军队,黩武关内,扬威称霸,多所策划。张作霖与北洋军阀段祺瑞有所勾结,杨代表张往返京、津,纵横其间,颇著声誉。尤其一九一七年四月十八日,杨代张参加段祺瑞在北京、天津召开的两次“督军团”会议,与士官同学号称段祺瑞灵魂的徐树铮互为结纳,遂于一九一八年二月二十五日杨会同奉军二十七师五十三旅旅长张景惠,在秦皇岛截械,扩大了奉军的武力,得到了张作霖的青睐。
张用这些武器扩充军队,当即编成三个混成旅,即以邹芬为旅长的奉天暂编陆军第一混成旅,阚朝玺的第二混成旅,梁朝栋的第三混成旅。徐树铮又在北京参陆处为奉军拥段拨给一大批军费。由此,杨对奉系军事力量的崛起实起到决定性作用。
一九一八年三月十二日,张作霖宣布于军粮城设立奉军总司令部,张自任总司令,以徐树铮为副司令,杨宇霆为参谋长。杨为张数次参加督军团会议,为奉军南下奔走,樽俎之间多所擘划。而杨与徐间,遂结成日本士官派系,并树立党羽。于所谓援湘之役,自编输送队三个旅,由士官系的丁超、于珍带队南下。因此招致张作霖不满,以杨勾结外援,内树党羽,撤消其参谋长职位。杨遂流居京、津年余,不能归奉,与留日同学任陆军部次长的韩麟春和任陆军部科长的王树常时相往还。
张作霖自杨宇霆离开后,处理军务多不称意,常向左右说,“你们办事,都赶不上邻葛”。一九二二年二月,张又召杨回奉,起用为东三省巡阅使署总参议。杨宇霆好大喜功,设谋多中张意,一九二二年第一次直奉战争任镇威军总参谋长,活跃异常。战后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总参议,当张作霖一度为直系战败,力图恢复,欲与曹、吴再战一决雌雄。杨宇霆参与帷幄,诸如对外结成“三角同盟”,孙中山、段祺瑞、张作霖三人为反对曹锟、吴佩孚的武力统一而结合的政治联盟,连横浙卢(卢永祥)、沪何(上海护军使何丰林)、汴赵(河南督军赵倜)、陕刘(陕西省长刘镇华),拉拢失意军阀,离间议员政客;对内则整军经武,设陆军整理处,总监孙烈臣不在,副监姜登选、韩麟春为士官派系,有时自行代理总监,排斥旧派势力,建成新派之基础。一时间杨总参议的声威赫赫,大名鼎鼎。
杨宇霆平素骄横自满,对张作霖属下的旧派军人,一向不看在眼里,送客及门而不出户,对新派郭松龄的崛起,尤为嫉视。郭是实干人材,陆军大学出身,治军有方,朴质而不尚华丽。但秉性刚愎,落落寡合。离开四川军队回奉,任督军署参谋,与杨有矛盾,曾一度去职。一九一八年郭复返省,在讲武堂任教官,张学良对郭很重视,畀予军旅实权。由于形势发展,别树一帜,引起杨的不满和阻挠。张学良曾说过“事事受杨阻碍”的话,因为他与张作霖是父子之亲,又是部属关系,不能事事直接办理,常为总参议这道关所阻难,不好办。杨宇霆亦说过“纵然是你们张家的事,人家不答应亦办不通”。因而逐渐在奉系的新派系中,分为日本士官系和陆大保定士官系。
一九二五年八月,奉系势力达于苏、皖两省,张作霖对人事安排不够审慎,初未议及杨宇霆,且杨已于四月由北京段祺瑞执政府授任为陆军中将。此时杨竟表示除已定姜登选督皖外,欲督苏,于是新扩展的苏、皖两省地盘,,均归士官派系所得。以致激起陆大军官派系郭松龄的愤懑不平。郭于滦州倒戈声言“清君侧”,即专指杨宇霆而言。士官系之韩麟春虽与杨接近,也不同意杨的作风,说“邻葛办事,强硬过火”。
杨宇霆督苏被逐,仓皇回奉,仍任张作霖的总参议,时人多奇之。郭变,在奉系集团中是致命打击。张作霖于危难之际,杨参与帷幄未离左右;对日交涉,奔走旅大,可谓竭尽其力。郭败,杨主谋杀之于途,盖泄私愤出。
一九二七年夏,北伐军过长江,孙传芳投靠张作霖,杨宇霆强调北方必须团结,才能抵御南方,各省军人必须统一指挥;孙传芳更主张不仅军事上要统一指挥,政治上亦要服从首脑。两人均是张作霖充当“安国军政府大元帅”的倡导者。杨宇霆投张作霖“好大喜功”之所好,所以张视杨如已之左有手。
杨宇霆在奉系将领中颇称显赫,惟未得把握兵权。韩麟春任第四方面军团长时,同张学良第三方面军团长合署办公,称为第三、四方面联合军团,韩未抓军队,故张学良对韩未加防范。韩对人事任免、军费开支从不过问。一九二八年一月,本军由河南撤退,杨宇霆继韩麟春为第四方面军团长。张学良则对杨怀有戒心,且对部下说:.“杨总参议来是为抓军队”。第三、四方面军团事事均自行掌握,而且过问巨细。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张作霖被日本关东军炸死于皇姑屯,当时张学良和杨宇霆均主持军事于滦州。
迨张学良接任东北政权后,为财政的收支平衡而决定缩减军事开支。遂撤消了旅以上的方面军的军、师等番号,以旅为军队最高单位。杨宇霆脱离军旅,以东北政务委员会委员身份寓居沈阳,张学良仍不时就商政事。而杨却怏怏“非少主臣”,对张的诸多措施有异议,甚至肆意阻挠。对“易帜”更有意见,杨认为蒋介石不能统一中国,主张拉李宗仁、白崇禧以倒蒋;而张则认为必须有统一的中国,有实力的中央政府方可抵制外人侵略,力主与南京国民政府合作。在“易枳”挂旗之日,张同政务委员会委员、南京政府代表合影,杨拒不参加,手夹皮包愤愤而去。此幕竞摄入新闻记录片中。一九二九年一月,杨为其父办寿,过事铺张,东北军政人员多猬集其门,盛况空前,张往祝寿亦未得杨的格外礼遇。张一度拟与之缓和,由夫人们增加往返,仍未为杨所重视,且傲慢益甚,谈及张时仍称“少帅”,有时竟至口吻轻薄。有人劝杨;对张非臣非友,长久下去不相宜,应出国走走为好,杨亦不听。
常荫槐是杨宇霆所提携的人,在第一次直奉战争时,任苏锡麟骑兵第三旅参谋长,不谙军事,白洋桥(河北大城)一役,妄将骑兵置于正面,违背战术原则,遭到溃败。常荫槐在任清乡督办时,窝匪王德昌,苏旅长质问他,王德昌为其拿获逃犯。常竟说,告发人是诬良为盗,电令西安县将被王德昌所抢事主倪凤五全家拿获解锦(锦州为常的街署所在)。常之所为,如非受盗贿买,何至丧心病狂若斯。此等人居清乡督办之位,安得不殃及黎民(见王永江致杨宇霆信)。常荫槐任军警执法处长及京奉铁路局长时,多次与张学良、郭松龄领导的二、六旅部队发生磨擦,尤为张学良所不满。任黑龙江省省长时与军务督办万福麟争权夺势,他计划扩编山林警备队二十个营,企图挟此武装力量,以与万福麟争衡,谋夺江省实权。杨宇霆引常为私党,常的气焰愈高。杨、常结合大造势,张学良实难容忍,延至一九二九年一一月十日夜,遂有处决杨、常之事件发生。
杨宇霆自张作霖主持奉天省政以来,即参与帷幄,多所擘划,对张作霖的崛起是有功绩可述的。参与张作霖和日本多次交涉,在强权之下,如鸭绿江航权和朝鲜移民等案,均能妥为解决。他力主开发吉、黑两省荒地,指示有关方面凡持所有权者如三年内不开垦,准谁垦谁报领。自军阀、地主手中挖出大量不能自垦的荒地,为清丈机关征得大批收入。杨兼任东三省兵工厂督办,延揽不少各方技术入材,除日籍技术骨干外,还有德,奥的枪炮厂技师。兵工厂的发展,当时在国内首届一指,是奉系军阀数次进关打内战的武器来源。今黎明机械厂犹存有遗迹。一九二五年冬,郭松龄倒戈,奉天动摇,张作霖左右无精锐部队。杨献计激动吴俊升出兵,强硬质问吴:“按兵不动,是何居心?”吴乃急令在赤峰的黑龙江省骑兵出动,以迅雷之势击败郭军,大奏奇功。以上种种,非庸碌一般可比。只以高傲骄纵,固步自封,不能联系群众,督苏未及月而为地方势力陈调元所驱逐。他不能审度形势,接纳非议,杨的副官高风歧执掌传达,竟有大权,势如阉宦;常荫槐粗暴,任其煽惑。有人论其督苏被逐“手足无措,事前无自知之明,临事无应变之方”,抑其善于谋人而不能虑己者欤?。
杨宇霆与当时的代理奉天省长王永江,可称是张作霖的左右手。军事上张责成杨宇霆综理机枢,政务上委托王永江全权负责。杨在政见上,力主向外发展开拓局面;而王永江却一贯倡议保境安民,是个保守主义者。两人政治见解对立,不相协调。但王永江久历宦途,老谋深算,鉴于杨在张作霖面前正得宠信,把他拉过来结合在一起,是有利的。因而王以老大哥自居,对杨多方接近,屡进箴规,以示知己,求得友谊的增进。杨认出那是王施展的一套手腕,两人始终情意分离。最后王永江以反对张作霖连年用兵,以致省库空虚,币制紊乱,杨宇霆主办的兵工厂耗尽人民膏血为理由离职返里。王之去职,名为反对张作霖的黩武,实则是反对杨宇霆的。旧军政官僚,彼此闹意见,甚至各怀杀机,但在表面上却称兄道弟,好象非常契合,这就是旧社会官场上的现象。
下面记录王永江给杨宇霆的几封信中的某些片断:“弟绝顶聪明,而不能尽烛魑魅之处,或者较兄为更多,又兼年壮意气尚盛,能吃苦不肯认错,而病根即作于此矣。吾盼弟做一将来之大人物,澄心渺虑以烛奸伪;勿固执意见,过恃聪明;则前途方长,庶少蹉跌。”(这就是批评杨年少气盛,好要小聪明)又:“弟虽聪明而脑筋尚粗,最大病根在于不能识人于隐微,每因利用人而反被人所利用;此病不除尽,将来必为弟之大累。大约此话除见肯言,他人无能言之者,即间有言之者而弟意必不以为然也。”(这是上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义,责杨粗鄙,无识人之智)又:“且天下人谁是傻子,谁肯被谁利用;彼自觉聪明欲利用人者,究竟无不被人利用。吾见已夥,不可枚举也。……以诚处事,人尚疑之,好用手腕,断定其终必败露,不可持久者也”(这是王斥杨好耍手腕,好弄权术)。王辞职居家久,有意复出,一九二七年张作霖在北京主持军政府时,拟启用王永江,杨趁机谓,“屡请不就,何处没人才”,遂罢。杨之心机如此。
杨宇霆初起于奉军械局时,督饬整卫极严,夜非口令不得入门,一夕杨自外归,门卫询其口令,杨只答“是我”,门卫识其声音放入。杨入即棍责其门卫。以为不遵军令者戒,其肃行伍,严纪如此。
杨死,辽阳于冲汉为之联云:“棘门坝上如儿戏,我识将军未遇时。”杨宇霆另一政敌袁金铠,在张作霖初任奉天督军兼省长时,为军民两署秘书长,曾亲自撰联以挽杨之丧:“顿使精神增痛剧,欲中哀挽措辞难”。张学良虽处决杨宇霆,犹厚赐其葬仪,拨给治丧费一万元。后来杨家财产为其执事人王子明吞没,张知之,令于珍、陈兴亚、臧士毅等组成清理委员会为之清算,卒得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