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照德 单富粮整理写作
冯玉祥部队在天津
1925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投入冯玉祥中,当时年仅十七岁,入伍后被编入宋哲元的十一师,我们的旅长是后来在芦沟桥抗日的佟麟阁。次年,在河北,我们同奉军大战一场,失利后退往内蒙。冯玉祥在五原誓师时,我坐的地方距他仅几十米,总司令的讲演至今记忆犹新。从五原西进,我们跟随佟麟阁师长(已升为11师师长),挺进甘肃,不久我们便到达陇中,后经佟师长提名把我安排在警卫连,不久导河之战,佟师长指挥不力,被当时盘踞在这一带的“五马”部队打败,很快被撤职。由河南调来的19师师长吉鸿昌来接任11师师长我随即当上他的警卫。
吉鸿昌
吉师长富有军事谋略,战斗中总是亲临前线,亲自布置,对部队进行鼓动和宣传,几经沙场,五马败北,其部四散。
我们又转战于天水、陇西、武威、凉州。在甘肃我们渡过了好几个春秋。1929年春天(民国十八年),我们进军宁夏解银川之围,当时门致中被马鸿逵包围。吉师长率部千辛万苦,历经险途,方才到达贺兰山脉。我们对这一带不太熟悉,加上领路向导是五马属下,我们被领路人带进了他们的包围圈,在一个叫广武的地方大战一场,敌猛攻我部,万分紧急之下,我和另一个警卫身背吉师长和傅同善参谋长向广武北一个叫分水岭的小山上撤退。敌加紧攻势,吉师长再也不能忍耐了,猛然抽出大刀,全力进攻,收复失地,占领很多要塞。四月,开进银川。但吉师长与门致中不和,门又故意刁难我们,就在1929年端午节,我们奉命将门致中赶走。此后吉师长被任命为宁夏省政府主席,采用“回汉合作”之策,马鸿逵还时常到银川,吉师长讲究民族团结,战斗消匿。
马鸿逵
在宁夏,原计划是准备进军新疆。记得吉师长常向部队动员,号召官兵进军西北,开发石油、矿产,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建设美丽富饶的大西北。但是形势骤变,我们的部队又开到中原战场。
1929年10月初,我11师由吉鸿昌将军率领,打着绣有“铁军”二字的大旗,从宁夏银川出发,途经中宁、固原、平凉,往东南到泾川、长武、邠县、永寿到达西安市。在西安仅逗留一夜。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还陪同吉师长去华清池洗个温水澡呢!第二天拂晓,又踏上去潼关的征程。10月中旬我们和冯玉祥的其他几个部下张之江(总参谋长)、石友三(副总司令)、鹿钟麟(代总司令)陆续到达潼关。
冯玉祥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冯总司令到山西与阎锡山谈判,准备联合反蒋,一向见机行事、老奸巨滑的阎锡山看风使舵、坐待时机。初次谈判未果,冯总反而被扣,软禁在山西五台县三个月时间。此期,冯军群龙无首,张之江几个合计后,计划先出击一下,要吉师长打先锋,杀向中原。记得正值隆冬,白雪纷飞,大地皑皑,我们奉命出发了。出潼关仅月余,我们就占据了灵宝、观音堂、义马、渑池,一直攻到洛阳西郊的金谷园。盘踞在洛阳的国民党刘镇华将领宋天才师长战败归顺。解决宋天才后,吉师长把部队拉了回去,谁知,张之江为达到排挤吉师长的目的,却以“无令私撤军”的罪名,将吉师长削职。他们还认为是吉是匹野马,留着必有祸害,并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他们料定吉必到山西找冯总,准备趁其渡河时,将其弃于黄河而了之。削职后,我们几人怀着沉重心情随他出老潼关准备渡河时,突然发现河边有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有一个头戴毡帽、身材高大的人,他就是冯总司令,事先他没通知是否返回,因此,我们一无所知。走近一看,吉师长才舒了一口气,脸上愁容顿时消失,嘴角上还挂着笑容。还是总司令先开口:“这不是吉鸿昌吗?”吉师长很爽快地回答:“可不是吗?我已削职为民,准备看望总司令呢!”随即我们便与总司令一路谈笑地返回总部。张之江几人阴谋没有得逞。尽管他们几人在冯总面前说了很多坏话,总司令还是执意地任命吉鸿昌为高级副官长,不久回到11师,官复旧职。驻兵大荔,在那里渡过了春节。
吉鸿昌
1930年,冯玉祥集部将于三门峡召开军事会议,我们陪同吉师长前往参加,会场戒严,我们警卫都在外面,会议内容也是会后才知。会上总司令亲自布置了中原大战反蒋战略。会后不久,大战就开始了。当时冯、阎联合攻蒋,冯居西、阎在东,向南推进。我师由吉鸿昌率领,路经洛阳、龙门、临汝、宝丰、郏县、禹县,一直攻到和尚桥(今长葛),紧接着,我军挥师东进,从长葛到达尉氏、通许,又屯兵杞县,不久攻到张弓、勒马一带。吉师长总是亲临前线,每遇久攻不下据点,他总是手挥大刀,配以手枪、冲锋在前。记得,吉师长也负了伤,肚皮被炸破。这时,全国形势不利于我们,张学良在东北声明听命于中央,大有抄后路之威胁;前线老蒋使用的是外国新型武器,加上我军此时已有涣散之势,有些将领前线倒戈,于是我们开始后退。那一天夜晚,正是收麦时节,我接到冯总从开封拍来的电报,我和电报译员连忙到一个车屋中,点燃一支蜡烛,经译,电报上写的是,“军急,世五弟,带所部星夜退回杞县构筑防御”,这封电报至今每字我都记得很清,因为它,我们方才将部队撤退到杞县。这时敌有三个师〔11师(陈诚)、教导师、刘峙师〕包抄而来,在杞县打了几天拉锯战,终因众寡不敌,被迫向郑州方向撤退,一直到新郑车站以北的地方,蒋军已占领新郑城。记得那是吃梨的时候(八月),吉鸿昌时而化装成农民,时而着战士服装,头戴草帽。有一天南军飞机低空盘旋侦察好几次,最后投下一个密封的小铁桶。起初我们担心是炸弹,不敢去拣,后来打开后,发现是文件,我们便把它交给了吉师长,内有委任状,让吉鸿昌任22路总指挥和30军军长。事到如今,前线失利,敌咄咄进逼,后退之路断死,只好行权宜之计,暂投蒋介石收编另图他计。八月的一天,吉师长命令将新郑以北铁路扒掉,告诉士兵真相,之后和谈就开始了。
那天上午,天气格外晴朗,倒是有点热,吉师长派我护送师部张参谋去南军营探听情况。我和另外几人用轧车推着张参谋到达南军营,与一个军官说几句话,询问谈判是否准备就绪,南军的那个军官作了回答后,我们就回来了。随后我又与牛建忠等几个警卫开着火车头护送吉师长驶向新郑站。大约距城三、五里,就看见南军营中一群军官自南而北走来,走近下车一看,原来是国民党高级高官何应钦、陈诚等。他们与吉师长见面后握手言谈。接着徒步走进新郑城中南军营。一路上,我发现吉鸿昌面色不正,心事重重。回来后便下令听从改编。部队就这样开到淮阳进行整编去了。在那,我向师长请假回家住了一年。这期间,只听说吉师长带兵去了潢川、光山等地,由于不愿与共产党打仗,老蒋用计让他出洋考察去了。
吉鸿昌
在潢川,吉师长不但没心打仗,反而接触了共产党人,思想发生了根本变化。
在这之前,吉鸿昌将军基本上是一个旧式军人,参加过军阀混战,也镇压过人民起义,但是这是时势造成。不过就这一时期而言,他也不同于旧式军阀,他爱护老百姓,每遇衣衫褴褛农民必慷慨解囊相助,他常向战士们讲:“我们来自于民,一定要服务于民。”有时还询问途中所遇百姓:“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想法解决。”对战士也是视如亲人,他带兵如子,常身着普通士兵服装下连队,与士兵一道进餐,同甘共苦。士兵有什么苦楚他就照管。甚至个别士兵鞋袜破了,他也亲自去买一双。记得是在宁夏,有个战士收到家中来信,对他说:“师长,我家里还有一个没人照管的老爹……”,吉师长随即回答:“瞧你说的,谁还会有两个老爹吗!”说话很风趣,也及时给这个士兵拨了一些钱让他寄回家去,解决了这个士兵家中困难。他经常与士兵一起谈笑风声,说东道西。在冬天,他集合士兵到河中洗脸,常教新兵如何使用牙刷,如何保存牙膏等。他从不睡懒觉,清晨,他一大早就起床,锻炼身体。常手握大刀表演武功,有时亲自教士兵练。他喜欢看戏,也让战士们有活泼的文化娱乐生活。在宁夏还建些戏院为士兵服务。在古装戏中,他最钦佩的人物是关公,拽胡子、迈步伐动作时象时不象,常令我们大笑不止。他爱好运动,除劈大刀以外,喜欢打篮球,有时在行军中没有球架,他就用一长竹竿挂一网,与战士们一起比赛起来。由于经常的锻炼,他的身体十分结实、健壮,力气很大,看起来仿佛是一座铁塔。
我与吉鸿昌将军在一起三四个春秋,对他非常了解。由于他具备许多优点,与旧式军阀不同,加上他不断地追求进步,不断改造自己,所以他迅速完成从一个旧民主主义人士向共产主义战士的伟大转变。
1932年,我得到朋友的来信,说部队在湖北麻城宋埠一带,于是我就重返部队。吉鸿昌原部下张印湘已当上军长兼31师师长,30师师长是彭震山。真巧!吉鸿昌这时正好从国外回来,来到宋埠准备组织起义。我到宋埠后有人说:“老师长回来两天了,你是老警卫,快去看望吧!”我十分兴奋,怀着喜悦心情前去拜见。当走进一个古朴荫凉的小院时,见吉师长正在玩牌。“报告师长,小兵前来探望!”吉鸿昌抬起头,非常高兴,站起身并大声地说:“哦是你呀,来的正是时候哪!”奉老师长之命,下午我便换上军官服,当时跟随吉师长的另外还有二十九个警卫,如:牛建忠、宋金栋等人。吉鸿昌到湖北后,便活动团以上的旧部下,每逢会议,他总是亲自讲话说:要革命就必须走光明大道。在几次骨干会议上,他还分析了全国的形势,论述只有共产党才能使中国走上一个独立、富强的道路。他对蒋介石的内政外交作了全面分析,认为:蒋介石已失道寡助,已受到全国人民的唾骂。他还招集旧属下的官军士兵,警告他们不要与人民为敌,不能做历史的罪人。他对比较可靠的旧部下毫不隐讳自己的意图:“这时回来,我准备把部队带到共产党方面去,只有走共产党指引的路,才能把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吉鸿昌的转变和活动,在宋埠的这个小小的地方,引起轩然大波,对每个人都是一次大震动。那些早就倾向革命、不满蒋介石统治的人很快就同意了老师长的观点。但是那些目光短浅、保守顽固的人,则恰恰相反,他们初者暧昧,后来反对,张印湘、彭震山说一生南征北战置点家产,若投靠共产党一“共产”不就一切完了吗?吉鸿昌针锋相对,在另一次骨干会上,他慷慨激昂:“革命必须先革自己,不能一生只为东西。男子大丈夫,仅仅因为一点东西而阻挡前进道路,那只能成为自己的奇耻大辱!”最后,他毅然决然地准备带三个旅起义,这三个旅是彭震山所部的88旅、89旅、90旅,当时没让彭震山知道。这样十余天就过去了,经过周密地部署,吉师长决定在宋埠东七八里一个山上等待。
吉鸿昌
那天,吉师长连同我们警卫三十人秘密到达原定的山上等待。
天气很晴,春风拂面,东方天际上吐出金丝,尔后一轮红日升起。这样,我们从拂晓前一直等到天亮,88旅先到,先隐蔽起来,当时我们很兴奋,若集合完毕,就可开到苏区了。吉师长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看上去很高兴。但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吉师长看看表着急了,此
刻每秒的渡过都是伴随着寂静,每个人都是心中直跳,怎么了,是否出了事?正在这时,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吉鸿昌开始露出一点喜悦,大家满以为可圆满地达到目的。谁知道刚一接近,就接上火了,这一仗打得很恶。原来张印湘、彭震山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并派军队把我们包围了。宋金栋负了重伤尔后牺牲。吉鸿昌带我们二十八人向东撤退。我们走了好几里,西边还是炮声、枪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当张、彭发现我们撤退了,便命其部向东猛追过来,还扬言要活捉吉鸿昌,消灭所有的警卫员。在向东急行中的一座山上,我们被包围了。吉师长不时骂张、彭是孽种,是鼠目寸光的可怜虫,他还鼓动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找到红军,战斗到胜利。我们受到了教育,忘记了疲劳和痛苦,决心突破重围,辟开向东的道路。可是山下是敌军,还有追击的敌人,情况十分危急。记得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被敌人兜进一个陡峭的山峰上,前边是悬崖绝壁,怎么办?最后吉师长命令我们把衣服撕破成条条,扎结好后从悬崖上攀悬下去。当时警卫员又牺牲了十几个。接着我们又穿丘越岭,跋山涉水。衣服全磨破了,鞋子全丢失。吉鸿昌也是血肉模糊,光着双脚,衣服成了血红的条块。经过两天两夜的突围战,终于突出重围,但我们也只剩下七个人了。这时我叫吉鸿昌“吉师长”时,他很生气地说:“我现在不是师长,你们也不是警卫,我们是生死患难的弟兄。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你们和这两天。”他还紧握拳头,坚定地说:“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我的革命心。”
宋埠起义失败了,我们只有七人脱险,但是值得庆贺的是:我们找到了红军!来到了鄂豫皖苏区!
红军战士和我们好象一见如故,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们感到十分温暖和幸福。红军的萧政委与吉师长更是亲如兄弟,彻夜攀谈。后来,吉鸿昌还把自己的望远镜、表赠给萧政委。在那里住了几天,吉师长命令我们各自回家,为方便起见,他只带牛建忠一人扮成商人经上海过泰山到察哈尔抗日去了。他告诉我们他先走一步,到北疆抗日,然后再把我们接去,招集旧部。可是吉师长一去不复返,他竟在一九三四年壮烈牺牲了!
“松间明月长如此,身外浮云何足论!”吉师长的对联恰好描绘他自己高尚的品质和嫉恶如仇的品德。
“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难尚如此,我何惜此头。”就义前留下这首诗,正表达吉师长的爱国热情和为了民族的解放勇于献身的精神!
吉鸿昌将军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