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说说当兵那会儿最难忘的事呗?"战友聚会上,老李突然问起。
我端起酒杯,眼前浮现出那个夏夜的梨树,还有树下营长那抹泪的背影,一晃都快50年了。
那是1976年的盛夏,闷热得像蒸笼。刚入伍三个月的我,住在三连最靠边的平房里,跟张德福、李小满一个通铺。
那时候的军营哪有现在这么好,水泥地板都是露的,墙根儿经常返潮,下雨天房顶还漏水,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张德福是个老实巴交的山东小伙,人高马大,站在队伍里特别显眼。他说话总带着一股子山东味,"俺们那儿"、"俺爹俺娘"的,听着特别亲切。
李小满是南方人,瘦瘦小小的,嘴甜会来事儿。他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让人看了就觉得暖心。据说他家里原本是开布庄的,后来摊子散了,他就来当兵了。
那会儿条件真差,发的军装都是老兵穿剩的,肩膀膝盖打着补丁。食堂天天萝卜白菜,顿顿稀饭咸菜,可没人叫苦叫累,比着劲儿地练。
记得刚到连队那阵子,我家里人死活不同意我当兵。爹说当兵吃苦,耽误找对象。。
左邻右舍也有说风凉话的,说我是吃不了苦到部队混日子去了。这话传到我耳朵里,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得让他们看看,当兵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训练场上,我们顶着烈日练队列。汗水湿透了军装,晒得发白的肩章都泛起了盐碱。张德福站在队伍最前面,每次都是他带头喊"一二一"。
那时候正是"农业学大寨"的年头,我们还要帮附近村子修水渠。烈日下,铁锹挥得咣咣响,水渠一点点延伸到远方。
李小满体格差,拉练时总是跟不上。我就悄悄放慢脚步陪着他,背着他的背包。有回夜训,他腿抽筋了,我背着他走完剩下的路。从那以后,我们仨就结成了铁三角。
营区外头有棵老梨树,得有三四人合抱那么粗。树冠特别大,枝繁叶茂的,到了夏天就挂满了青里泛白的梨子。每回路过,都勾起我的乡愁。
想起家里的光景,心里就发酸。爹是生产队的老农,娘在公社食堂烧火。全家就指望着那点工分过日子,顿顿都是窝头咸菜。
走的时候,娘硬是从自留地摘了两个梨子给我带着。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的梨,甜得让我直掉眼泪。
有天夜里,我在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营区外的那棵梨树。"哎,德福,小满,睡了没?"我小声问。
"咋了?"张德福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我想摘几个梨子,你们去不?"话音刚落,李小满一骨碌爬起来:"我去!"
张德福也坐起来:"你们可真行,让营长逮着看你们咋整。"可他还是跟着我们溜出了宿舍。
月光下,营区特别安静,只有虫子叫声。我们蹑手蹑脚摸到围墙边,张德福垫着肩膀让我踩。
刚翻过去,忽听见脚步声,吓得我赶紧蹲下,躲在草丛里。等脚步声远了,我才往梨树那边溜。
谁知道树底下竟然蹲着个人!我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是李建国营长!他也愣住了,抬手抹了把脸。月光下,我看见他眼角有泪光。
"营长......"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李营长叹了口气:"想家了?"
"嗯。"我低着头,心里直打鼓。他递给我一个梨子:"尝尝吧。"
我接过梨子,手都在抖。李营长忽然说:"知道我为啥在这儿吗?"我摇摇头。
"我妈今天过生日,往年这时候,我都会摘个梨子给她尝尝。去年她走了,到现在我还放不下......"
听着营长说话,我眼眶也湿了。我想起临走时娘红着眼圈塞给我的梨子,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小子还挺重情义。"李营长拍拍我的肩膀,"回去吧,别让战友们担心。"
我刚要走,他又喊住我:"记住啊,当兵要学会思念,更要学会坚强。咱们是人民子弟兵,肩上担的是保家卫国的重任。"
第二天早上,我忐忐忑忑地等着挨批。可李营长来到连队,却带来两筐梨子。
"同志们,昨晚我去看望了一下咱们营区的老梨树......"他把昨晚的事一说,全连战士都沉默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家里的好儿女。来当兵,就得学会担当。想家是人之常情,但咱们更要把连队当成家。"
李营长说着,让大家每人分了两个梨子,"以后啊,想家了就来找我聊聊。部队就是咱们的家,我就是你们的家长。"
那天晚上,我给家里写了封长信,把在部队的事都写了。信写得满满当当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家人的思念。
过了半个月,收到娘的回信,说她以我为荣。慢慢地,左邻右舍的风凉话也少了,还有人特意来问当兵的事。
从那以后,连队的战士更团结了。训练场上,我们互帮互助;生活里,我们亲如兄弟。
到了深秋,李小满得了重感冒,发高烧。我和张德福轮流照顾他,李营长还特意送来红糖姜水。
那几天,我和张德福守在李小满床前,看着他脸色苍白地躺着,心里特别难受。半夜里,我偷偷抹眼泪,想起了自己生病时娘的担心。
等李小满病好了,我们仨的感情更深了。有时候坐在院子里乘凉,聊着各自的家乡,说着说着就笑作一团。
转眼到了过年,李营长把我们这些家远的战士都叫到了家里。他爱人亲手包的饺子,让我想起了娘的味道。
吃完饭,李营长还给每人发了个大红包,说是过年要沾沾喜气。看着他和蔼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在部队也有了家的感觉。
春节那几天,我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说起小时候过年的趣事。张德福说他们那儿要放鞭炮闹春,李小满说南方要吃年糕,我说我们那儿要贴春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们经历了无数次训练,打了无数次靶。每个人都在成长,都在改变,但那份战友情始终如一。
有次训练中,李小满崴了脚。我二话不说背起他,一步步往回走。路上他笑着说:"咱们是不是太矫情了?"我说:"矫情啥,咱们是战友。"
后来听说李营长调走了,我们仨偷偷跑去送他。月光下,那棵老梨树依旧挺立,见证着我们的不舍。
营长走的那天,我们站在路边,看着军车渐渐远去。李小满突然说:"咱们也该退伍了。"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我们这些老兵偶尔聚会,都爱聊当年的事。那棵梨树早已不在了,李营长也不知去向。可那份情谊,那段记忆,却永远留在了我们心里。
我放下酒杯,看着眼前这群两鬓斑白的老战友。那年的梨树下,我们不只懂得了思念,更明白了责任和担当。青春虽然远去,可那段峥嵘岁月,却是我们共同的勋章。战友情,就像那棵老梨树,根深叶茂,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