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走运了，养猪可是个肥差！＂新兵连长郑建国拍着我的肩膀笑道。
我却红着脸，倔强地回答：＂我是来当兵打仗的！＂
那是1984年春节刚过，北风还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家的槐树都还光秃秃的，村口的小河也结着薄冰。
临走那天，娘一大早就起来蒸馒头，那香味儿飘得老远。她硬是给我包了十个大白馒头，塞在我那个补了又补的帆布包里，眼眶红红的说：＂德明啊，在部队要好好干，可不能给咱李家丢人。＂
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使劲摆手：＂德明，照顾好自己！＂我回头看见他偷偷抹眼泪，心里头一阵酸楚。
谁知道，我这个满怀着参军报国梦想的大小伙子，来到部队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去养猪。想起村里那些风言风语＂李德明家那小子，好不容易考上兵，结果去当了个养猪倌＂，我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那会儿，我还记得上初中时，班主任问我们的理想。我第一个站起来说：＂我要当兵，保卫祖国！＂全班都笑了，可我是认真的。
回到宿舍，我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着。铺位下面的蚊帐还是白天刚挂上的，散发着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
＂咋回事啊，小李子？＂跟我一起来的老乡王大柱问，他正在擦皮鞋，那声音吱吱嘎嘎的。
＂没啥，就是...＂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你小子该不会是嫌弃养猪掉档次吧？＂王大柱放下鞋刷子，一语道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猪舍报到。远远就闻到一股酸臭味，那味道呛得我直打喷嚏。
看见个四十来岁的老班长张洪福，正在猪圈前忙活。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子高高挽起，脚上蹬着双沾满泥巴的胶鞋，手里拿着个破簸箕，正在给猪喂食。
＂报告班长，新兵李德明报到！＂我硬着头皮上前。那股子味道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
张洪福抬头看了我一眼，他脸上的皱纹里还带着些许汗珠：＂来得挺早啊，小李。看你这表情，是不是觉得养猪委屈你了？＂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头一个劲儿地打鼓。
张班长放下簸箕，从褪了色的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那本子的边角都磨得毛糙了：＂你知道不？1975年知青返城那会儿，部队人手紧张，物资也短缺。就靠着这个猪场，年年都能给战士们改善伙食。＂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夹着几张发黄的剪报：＂这本子里头，可都是咱连队十多年的养猪经验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跟着张班长学习养猪技术。这才知道，养猪学问大着呢！得掌握猪的习性、饲料配比、疫病防治，样样都要精打细算。
最难的是配料表，光是玉米、豆粕、麸皮的比例就得根据猪的大小年龄来调整。张班长教我记数据时总说：＂养猪跟打仗一样，讲究的是严谨。＂
有天半夜，我正要睡觉，忽听见猪舍传来急促的猪叫声。那声音听得我心里直打颤。
赶紧跑过去一看，一头母猪难产了。张班长二话不说，脱了外衣就上手帮母猪接生。我在旁边打着手电筒，手抖得厉害。
那一晚上，我们俩忙活到天亮，总算保住了母猪和七头小猪仔的性命。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张班长满脸是汗却笑得特别开心：＂小李啊，你看这些小家伙，都是咱们战士的营养来源！＂
夏天到了，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我已经能熟练地处理猪舍的日常工作，连队首长还表扬了我。
可好景不长，八月的一个早上，我发现猪群突然没精打采，不爱吃食。张班长一看就知道不对劲：＂这是猪瘟的症状。＂
那段日子，我和张班长轮流值班，几乎没合过眼。每天给猪打针消毒，晚上还得守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有天半夜，我突然想起老家奶奶用中草药治猪病的方子。那是小时候经常听她念叨的。
＂班长，要不咱试试土方子？＂张班长放下水壶，想了想：＂小李，你说说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配合着防疫措施，猪群总算挺过来了。这一仗，不光救了猪，更让我明白了张班长常说的那句话：＂在部队，每个岗位都是战位。＂
1985年春节前，我收到家里来信。娘的字歪歪扭扭的，说村里人又在背后议论：＂当兵不会耽误了终身大事吧？人家姑娘谁愿意嫁给个养猪的？＂
看到这儿，我握紧了拳头。想起村里的王麻子，整天嘲笑我：＂读那么多书，到头来还不是个养猪的！＂
转机来得突然。村里的生猪养殖专业户听说我在部队养猪有一套，特意托人来请教经验。
我把学到的知识写成一封长信寄回去，整整写了四页纸，从饲料配比到防疫措施，事无巨细都说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还真帮了大忙。父亲后来在信中说：＂儿子，你在部队学到真本事了！村里人现在见了我，都夸你有出息！连王麻子都来问，能不能让他儿子也跟你学养猪。＂
临近年底，张班长到了退伍的年龄。离别那天，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把那本破旧的笔记本郑重地交到我手上：＂小李，这些年的经验都在这儿了，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又说：＂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连里准备把你推荐去农业大学深造。＂
这一下子，可把我给惊着了。＂班长，这是真的？＂
张班长拍拍我的肩膀：＂当然是真的！你小子虽然来时不情不愿，可这一年多真是用了心。咱们部队需要这样的人才！＂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我，早已是军区有名的养殖专家，还在农业大学读了专科。有时候想起当初那个不情不愿去养猪的愣头青，真是哭笑不得。
每每看到新战士们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我就觉得特别欣慰。记得有次老班长来看我，指着食堂里的战士说：＂小李啊，你干得不错！＂
前几天，又来了个新兵，也像当初的我一样，对养猪有意见。我掏出那本已经快散架的笔记本，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嫌弃，这可是个美差！＂
说完，我笑了，新兵也笑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看到了张班长慈祥的笑容。
岁月荏苒，如今我也有了花白的鬓角，可那本老笔记本仍然在用。只是原来的一本，现在已经变成了三本。
这里头，不光记载着养猪的技术，更记录着我们的军营故事，记录着一代代军人默默无闻的坚守。每当翻开这发黄的笔记本，我就想起张班长的话：＂在部队，干一行，就要爱一行，精一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