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你知道咱当兵的最大心愿是啥不?"1976年那个闷热的夏夜,连长王建军突然问我这句话,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油灯在桌上摇曳,映得连长那张黝黑的脸忽明忽暗。他眼角的皱纹比往常更深了些,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心事。
屋外知了叫个不停,远处传来号兵吹着熄灯号。我放下手中的钢笔,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平日话不多的连长,咋突然问起这个。
"连长,您说说看。"我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那会儿没有电扇,更别提空调了,大家伙儿就顶着蚊子,一边扇着蒲扇一边干活。
"就是希望嫂子能随军。"连长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已经发黄的1975年挂历上,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值班表和训练安排。
这话让我想起档案柜里那摞随军申请表,都快有手指头那么厚了。每份申请表上的字迹都工整有力,就跟连长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说起连长的媳妇张巧云,我是从老班长李德财那儿听来的。那是1970年的春天,张巧云跟着一群知青来到咱们这个山沟沟插队。
"刚来那会儿,她那双手啊,白生生的,跟葱似的。"老班长抽着自制的旱烟,眼里带着笑意,"可没过多久,这姑娘就跟着社员们下地干活,手上磨出了茧子都不喊一声苦。"
"那会儿,"老班长接着说,"你连长休假回家,看见巧云在田里插秧,裤腿挽到膝盖,晒得跟村里姑娘一样黑。连长就站在田埂上,看了好一会儿,连午饭都忘了吃。"
。可当时两家人都反对,闹得很凶。
。他们甚至威胁要断绝父女关系。
王建军的父母也不同意,觉得城里姑娘娇生惯养,哪能适应他们家的日子。老两口直说,种了一辈子地,就盼着儿子能找个踏实的农村媳妇。
"当时我就跟他俩说,"老班长眯着眼睛回忆,"感情是双方的事,不能光听家里人的。再说了,巧云这姑娘心气多高,做啥事都认真。"
1971年冬天,他们结婚那天,整个村子都记得。张巧云穿着件素白的确良衬衫,卡其布裤子,清清爽爽地就嫁过来了。
"城里姑娘,连件像样的新衣裳都没有。"村里人私下议论。可张巧云却笑着说:"衣服穿在身上,干活照样脏。还不如省下钱,给家里添点啥。"
日子过得紧巴,可张巧云从没抱怨过。她把城里人的精细劲儿用在了农活上,地里的庄稼,院子里的菜,养的鸡鸭,样样都打理得好好的。
1973年,连长他爹得了重病,发高烧不退。那时候村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张巧云二话不说,一个人背着老人走了四十里山路去镇上看病。
路上下起了大雨,她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公公身上。等到了镇医院,她自己已经浑身发抖,可还是先张罗着给公公看病。
"那会儿我就想,"连长摸着烟袋锅子说,"得让她随军来。可你也知道,那会儿名额少,排队的人多。每次我递交申请,都像石头沉了海,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1975年春天,张巧云好不容易请了假来队里探亲。记得那天饭堂飘出香味,原来是她带来了自己腌的咸菜,还有晒干的红薯干。
战士们都说,嫂子腌的咸菜,就跟老家的味道一样。那天饭堂里特别热闹,连长领着她在营区转,指着新盖的营房,自豪地说:"看,都是水泥房了,比咱村里的土坯房强多了。"
张巧云就在那儿住了三天。临走那天早上,她特意起个大早,给连长和战士们包了一顿饺子。面团是头天晚上和的,馅儿是白菜猪肉,虽然简单,可大伙儿都说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饺子。
可好事多磨。就在1976年初,随军申请好不容易批下来,张巧云的公婆却先后病倒。婆婆是风湿病犯了,整天起不来床,公公的老毛病也跟着反复。
村里人都说,这下可好,摊上两个病人,还想着随军呢?有人还说风凉话,说城里姑娘终究靠不住,这会儿想必要打退堂鼓了。
可张巧云却笑着说:"军营是你的家,老人就是我的责任。这不都是一家人吗?"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着泪光,可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
她白天侍弄地里的活计,晚上照顾两个老人。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说这个城里媳妇,比他们村里的闺女还要孝顺。
没想到连长听说西部某地缺干部,竟主动请缨。我劝他:"那边条件艰苦,嫂子一个人在家照顾老人已经够难了,你去了那边,家里咋办?"
连长却说:"正因为她守着家,我才更要把工作干好。再说了,那边补贴高,能多给家里寄钱。巧云那么不容易,我得让她过上好日子。"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张巧云在家里照顾老人,种地,还去生产队打工。每个月都能收到连长寄来的信和钱,信里总是叮嘱她要好好保重身体。
1986年初春,我在省城人民路上碰见了他们俩。张巧云的头发已经花白,可笑容还是那么温暖。原来连长因为工作出色,调到了地方工作。更让人高兴的是,老人的病也都好了。
看着他们领着孙子在人民公园的梧桐树下散步,我忽然懂了连长当年问我的那句话。从1970年到1986年,整整十六年,换来了今天的团圆。
夕阳下,老梧桐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地上,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我站在街头,望着他们的背影,想说点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谁说军人无情,只是啊,橄榄绿的背后,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坚守,有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这或许就是军人和军嫂最美的誓言,也是那个年代最动人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