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空响,张琴秋浑身一震,枪里没子弹了。
生死认命,那就与敌人周旋到底罢,她擦干眼泪,把枪卸得七零八散,扔到山岩缝里,然后东窜西躲,钻进一个隐密的山洞。两天后,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的张琴秋试图混下山去,在路口被敌人抓获。她穿着破破烂烂的灰军装,头上包着一块又脏又旧的灰布,脚上穿的是麻袋片外加草鞋。如果不是那身灰军装,看去就像一个乡下老太太。
西路军数千官兵做了战俘。从意志薄弱的战俘口中,敌方得知,西路军最大的官,男的是徐向前,女的叫张琴秋,浙江人,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十分了得。得意忘形的马步芳下了死令,一定要抓到徐向前和张琴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敌方一个旅长听说抓到一个女的,下令把人带来,他要亲自审问。一进屋,那一脸横肉、留着八字胡的旅长把手枪往桌上一拍,开口就问她是不是张琴秋,说不是张琴 秋留着没用,是张琴秋,我们还要优待。
历经战火磨难的张琴秋哪会信敌人的鬼话。幸亏她在川陕苏区工作期间,学了一口道地的四川话。她从容地用川话说,我叫苟秀英,四川巴州人,在家里受穷,饿肚子,为混口饭吃,跑到红军里当了伙夫。敌旅长听说张琴秋是红军中有模有样的大知识分子,“会讲五国语言”,见眼前这个女人蓬头垢面,满头苍发,像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也就没起疑,一挥手,令手下人把她关押到一个大场院里。
那里已经关了近百名红军战士,一见张琴秋被带了进来,许多认识她的战士都暗暗吃了一惊。她被抓起来,证明西路军已经彻底完了。张琴秋不等大家开口,便主动大声介绍自己说,我叫苟秀英,四川人。
十几名女俘一听,会意地点点头说,来,过来坐,挤一点暖和。严冬雪夜,大家围着一盆炭火挤坐在一起,张琴秋小声嘱咐这些落难的战友要挺住,天下无绝人之路,以后找机会跑出去,再去找红军队伍。多好的女战士们呵,身陷囹圄,好污,毒打,折磨,引诱,没一个暴露“苟秀英”的真实身份。
1937年初春,“马家军”押送大批红军战俘到青海,沿途被枪杀的和病死的难以计数。到达西宁后,男的送至外地修筑公路,女的则到西宁市区各工厂做苦工,“苟秀英”被打发到义源羊毛厂分拣羊毛。张琴秋这个名字,像幽灵一样从地面上消失了。
马步芳身高马大,长着一双肉泡眼,他的野蛮残暴是出了名的。为巩固在西北的统治地位,他曾像割草一样,把一个个村子的人全部杀光,对红军战俘则更是滥杀无计。解放后,从西宁三个活埋红军战俘的大坑里,挖掘出一千七百余具遗骸,还不包括在战场上和途中被杀害的人数。一天,十几个敌军官兵嘻嘻哈哈来到张琴秋所在的义源羊毛厂,他们挨个审视那些女战俘,最后挑出十个年轻的,令她们站成一排。对面十米多的远处,又让十个当兵的站好。当官的一声令下,向前齐步走!十个大兵踩着口令,迈步走到女战俘对面。
立定!当官的狞笑着说,从现在开始,面对面站着的,就是夫妇了,这是马军长亲手签发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祝你们幸福!
女战俘们闻言,号啕大哭,相互死抱着不肯撒手,但还是被那些当兵的生拉硬拽地带走了,自此不知所终。所幸,一副乡下老太太模样,坐在腥臭的羊毛堆里正在分拣羊毛的张琴秋没有被相中,但周围红军女战俘凡知道张琴秋真实身份的,无不为她捏了一把汗。
马步芳滥杀百姓和战俘的暴行,不仅引起全国人民的抗议,也引起部分国民党上层人士的批评。为平息舆论,马步芳把一批年轻的女战俘集中起来,组织了一个“新剧团”,给南京来客和社会各界人士演出,以示怀柔。被选进这个剧团的王定国(后为谢觉哉夫人)、蔡元贞、黄光秀(已被迫嫁给马步芳为妾,却依然心向红军)等人密商了一个救张计划,以剧团需要有人做饭为由,把“苟秀英”要到剧团伙房里。不久,按照事先的秘密策划,黄光秀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对马步芳说,红军战俘中有一对恋人杨万才、赵全贞,都是回族人,应当按照伊斯兰教义,让他们举行婚礼。
马步芳听了,觉得这是给自己涂脂抹粉的好机会,当即点头同意,令手下人好好筹备,他本人要亲自出席结婚典礼,还让他手下一员干将认“新娘”赵全贞做了“干女儿”。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要青海报界对此事大肆宣扬,企图堵住各地舆论的指责。其实,杨万才和赵全贞并非恋人,二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假称恋人,要求结婚成家,唯一的目的是设法把张琴秋要到家里当“老妈子",以把她保护起来。自此这位驰名巴蜀的红军女将垂目低首,穿一身朴素的旧衣,以“老妈子”的身份潜伏下来,时时注视着敌情动态,准备伺机逃出马步芳的魔爪。
时过不久,原红四方面军骑兵师师长马良骏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叛变了,他向马步芳密告,据红军战俘私下传闻,张琴秋没死,她已经被俘,眼下就潜伏在西宁城内。坐在虎皮椅上的马步芳一跃而起,狞笑着说,人在西宁就是笼中之鸟,不信她能逃出我的手心!他立即下令在全城搜捕,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悬赏一千块大洋捉拿张琴秋的告示。
风声一日紧似一日,不过,张琴秋就像精明的老鼠躲进猫耳朵 里,敌人万万没想到,那个整日在他们眼皮底下出出进进,拎着菜筐 上街买菜,灰头土脸,步态蹒跚的村妇就是他们要抓的张琴秋。那时,西宁市周围封锁严密,插翅难逃,但在市里,当了苦力的战俘们活动还比较自由。赵全贞的新房,也成了西路军许多被俘人员常来“串门”的地方,剧团的、在其它部门劳作的战俘空闲时常来聊天,尽管是在马步芳残暴黑暗的统治之下,但在这个小小天地里,他们可以悄悄说些心里话,或嬉笑怒骂,或放声大哭。
一天,赵全贞家突然来了一位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的不速之客。她叫杨绍德,原是西路军妇女独立团的一个排长,张琴秋是她的老上级,此人被俘后,嫁给国民党青海省党部的一个科长卢澄,在赵全贞家的院子里,她与张琴秋劈面相遇,四目相对,都愣住了。杨绍德四下望望,脱口叫了一声,“张部长,你在这呀!”
杨绍德回家后,便把发现张琴秋的事情悄悄告诉了丈夫卢澄,卢澄又迅速密报给南京政府驻青海省党部的特派员李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