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寒风刮得人脸生疼,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院子里的柴火堆被风吹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在低声哀鸣。我拎着一捆鞭炮,兴冲冲地跑到村头的小广场上。那时候的我,才十三岁,皮得像条泥鳅,哪里顾得上什么后果。鞭炮点燃的瞬间,火星四溅,炸裂声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雷鸣。我只顾着欢呼,却没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我身后跑过。等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地上,脸上满是被火药灼伤的痕迹。
她叫阿莲,是我邻居家的女儿,比我小两岁。她的母亲抱着她冲到我家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穿冬日的寒冷。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毁了她女儿的脸,让我负责到底。我的父母站在一旁,脸色难看,却也无话可说。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听着外面风吹窗纸的声音,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我从没想过,一个玩笑般的举动,会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阿莲的脸上留下了三道明显的疤痕,像是三条蜿蜒的河流,永远无法抹去。她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她母亲逼着我每天去她家帮忙干活,说这是我欠她们的。我一开始不情愿,但后来渐渐习惯了。每天早晨,我都会拎着一桶水去她家,帮她母亲劈柴、扫院子。阿莲总是坐在院子角落里,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书。
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你怎么总是看那本书啊?”她抬起头,眼神冷冷的:“你管得着吗?”她的声音像是冰冷的泉水,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我愣了一下,没再说话。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她的脸虽然有疤,但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美。
时间慢慢过去,阿莲的母亲渐渐不再逼我去她家干活了。但我却习惯了每天去看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站在院子外面,听她母亲骂骂咧咧,或者看她低头读书。她的疤痕似乎成了某种屏障,把她和这个世界隔开了,而我却总想穿过那道屏障,看看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她:“阿莲,你以后想做什么?”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我还能做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认知。
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高中,离开了村子。临走前,我去找阿莲,想跟她道别。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我站在她面前,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走了就别回来,村子里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愣了一下,想问她为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呢?你会离开吗?”她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声音轻得像是风吹过:“我走不了,我妈需要我。”她的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我站在那里,像是被钉住了一样,直到她母亲出来赶我,我才转身离开。
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村子里。村子变了很多,但阿莲的家却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的茉莉花枯了又开,开了又枯。我去找她,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脸上的疤痕依旧明显,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前柔和了许多。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笑容让我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总爱笑的阿莲。我坐在她家院子里,听她讲这些年的事情。她母亲身体不好,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坚韧。
后来,我和阿莲结婚了。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傻,说她那张脸怎么能配得上我。但我却觉得,她的疤痕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坚强的证明。婚后,我们有了一个孩子,阿莲成了一个温柔的母亲。她的眼神里不再有冷意,而是充满了爱。
有一天,我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她笑了笑:“当然记得,你炸伤我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的语气轻松,却让我心里一阵酸楚。我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对不起。”她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不用再说了。”
阿莲的疤痕虽然永远无法抹去,但她的笑容却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存在。她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什么是坚强。78年的那场意外,改变了我们的命运,但也让我们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