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哥的婚礼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六举行的。雨水顺着老屋的瓦檐滑落,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村里人都在议论,谁也没想到,45岁的大伯哥会娶一个二婚女人。她叫李梅,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嫁过来时只带了几件旧衣服和一只掉了漆的木箱。母亲在厨房里忙着蒸馒头,嘴里念叨着:“这婚结得不值当,半路夫妻哪能长久?”父亲坐在堂屋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像是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婚礼那天,我送了一份贺礼——一对红色的瓷碗,碗底刻着“百年好合”。李梅接过时,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的手很粗糙,指尖还有些裂口,像是长期干农活留下的痕迹。大伯哥站在她身旁,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笨拙笑意。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袖口有些短,露出一截手腕。那是他特意去镇上租来的,母亲嫌浪费钱,但他坚持,说婚礼得有点体面。
李梅是个沉默的人,婚后很少主动说话。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一锅稀饭,切几片咸菜,摆在桌上。大伯哥吃饭时,总是低着头,像是怕看她的眼睛。李梅的儿子小宝坐在旁边,咬着筷子,偶尔会偷偷瞄一眼大伯哥,然后迅速低下头。屋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安静,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每到整点,钟声都会响起,像是提醒他们时间在流逝。
有一天,我去大伯哥家送些新摘的茉莉花。李梅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盆里的水泛着白色的泡沫,空气里弥漫着肥皂的香味。她的手在水里搓着衣服,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我问她:“嫂子,过得还习惯吗?”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我,眼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她说:“习惯吧,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那天晚上,我听到母亲和父亲在屋里小声争论。母亲说:“这女人带着个拖油瓶,能有什么好?以后还得靠咱家养着。”父亲叹了口气,说:“大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有个人照顾总比一个人强。”母亲不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毛衣织得更紧了。针线碰撞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大伯哥和李梅的关系并不亲密,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他们很少有肢体接触,连说话都显得拘谨。一次村里办庙会,我看到他们一起去买油条。李梅站在摊位前,指着油条说:“要两根。”大伯哥掏钱时,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最后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递给摊主。他们站在一旁吃油条,李梅咬了一口,皱了皱眉,说:“有点咸。”大伯哥没说话,只是低头吃自己的那根。
后来我才知道,李梅的前夫是个酒鬼,经常喝醉了打她。她带着小宝离婚后,回到娘家住了一年多,日子过得很艰难。村里人都说她命苦,没人愿意娶她。大伯哥是个老实人,母亲一直催他结婚,他才答应试着和李梅接触。两人见了几次面,李梅说:“我没什么要求,只要能过日子就行。”大伯哥点了点头,说:“我也是。”
婚后,他们的生活很简单。李梅每天种地、做饭、照顾小宝,大伯哥则去镇上的砖厂打工。每次回来,他都会带一些零食给小宝。小宝开始时很抗拒,总是把零食放在桌上,不肯吃。但有一天,我看到他偷偷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然后迅速跑到院子里玩。那一刻,我觉得,也许他们之间正在慢慢建立某种联系。
时间久了,村里人对李梅的态度也有所改变。有人开始夸她勤快,说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但有一次我看到她偷偷给李梅送了一袋米。李梅接过时,眼眶红了,连声说:“谢谢妈。”母亲摆摆手,说:“家里人,客气什么。”
大伯哥的身体不太好,冬天时经常咳嗽。李梅熬了一锅姜汤,端到他面前,说:“喝了暖暖身子。”大伯哥接过碗,喝了一口,皱着眉说:“太辣了。”李梅笑了笑,说:“下次少放点姜。”她的笑容很浅,但却让人觉得温暖。
有一天,我看到李梅在阳台上种了一盆茉莉花。她说:“小时候家里院子里有一棵茉莉,每到夏天,香得不得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怀念,像是回到了某个遥远的时光。那盆茉莉花长得很慢,叶子有些发黄,但她每天都会给它浇水,像是在等待什么。
婚后一年,大伯哥和李梅的关系有了明显的变化。一次家里办酒席,李梅忙着招待客人,大伯哥在旁边帮她端菜。他们之间的配合很默契,像是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母亲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像是有些释然,又像是还在犹豫。
那天晚上,我看到大伯哥坐在院子里抽烟,李梅站在旁边,低声说:“你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大伯哥点了点头,把烟掐灭了。他们站在院子里,沉默了很久,只有风吹过茉莉花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李梅的生日,大伯哥特意买了一块蛋糕,但因为忙着酒席,忘了拿出来。李梅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小宝也开始慢慢接受大伯哥。有一次他摔倒了,膝盖磕破了皮,大伯哥赶紧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小宝哭着说:“疼。”大伯哥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没事,男子汉要坚强。”那一刻,我看到小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依赖。
李梅曾经对我说:“半路夫妻,最重要的是互相扶持。”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却透着一种坚定。她说:“人这一辈子,谁都不容易。只要能一起过日子,就是福气。”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后来,大伯哥的身体越来越差,李梅一直在照顾他。她每天熬药、做饭,忙得团团转,但从来没有抱怨过。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好女人,大伯哥娶她是福气。母亲也开始对她另眼相看,偶尔会夸她几句。
那盆茉莉花终于开了,花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李梅站在花前,轻轻抚摸着花瓣,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笑容。我问她:“嫂子,你后悔吗?”她摇了摇头,说:“不后悔。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你走下去的人,就够了。”
大伯哥和李梅的故事让我明白,婚姻不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而是一种细水长流的陪伴。半路夫妻也许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他们的平凡日子里,却藏着最深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