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之役和马占山抗战

山雁说过去 2024-10-21 16:36:58

邢介兴/文

一九三〇年五月,我从东北陆军讲武堂九期毕业后,被派到黑龙江省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长官公署卫队团任上尉副官。翌年,便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当时我所在的卫队团的爱国官兵, 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不久,在洮昂铁路的大兴车站,抵御了日本侵略军的进犯。此役重创敌军,这就是载入了抗日战争史册的江桥战役。

江桥战役之前,我已调卫队团机枪连当上尉连长。江桥的战斗一开始,我就在前沿阵地指挥战斗。这时距今已有五十多年,手里的资料在十年浩劫中已荡然无存。如今只凭记忆叙述这段往事,挂一漏万和谬误之处是在所难免的。

一九三一年,日本帝国主义觊觎我东三省的野心已是路人皆知。可是东北军政当局却无视这迫在眉睫的民族危机,竟于五月份调黑龙江省东北边防军副司令官万福麟率国防军两个旅(王永盛旅长所率十五旅,于兆麟旅长所率十七旅)去关内打内战。仅留下参谋长谢珂率我们卫队团驻守齐齐哈尔。另外还有五个旅的省防军,即驻守在黑河的马占山旅、海拉尔的苏炳文旅、克山的程志远旅、拜泉的吴松林旅和扎兰屯的张鸣九旅。

“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参谋长谢珂收到沈阳急电,始知日本侵略者炮轰北大营,侵占了沈阳。他立即召开了军政联席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公署副官长唐凤甲、庶务科长张宾桥、洮昂铁路局长万国宾(万福麟长子)、广信公司庶务科长孟沛州、省警察厅长梁衡和省教育厅长、民政厅长、财政厅长等。会上由谢珂传达了急电内容。卫队团长徐宝珍、工兵营长刘润川和辎重营长孟宪德等军界的人也盘加了这次会议。他们回来后,又召集下属军官作了同样传达。

我们团宫兵闻知日本这一侵略罪行时,怒不可遏,一致要求开赴前线打鬼子。不久,团长徐宝珍向全团下达了如下命令;一、收消军官的“宿号”※;二、调遣二营所属四、五、六三个连开赴江桥大兴车站布防,三、一营保卫省城齐齐哈尔的安全。

大兴车站位于洮昂铁路与嫩江的交汇点,在嫩江大桥北侧,由此北去约一百里便是齐齐哈尔,因此它是重要的桥头堡,是黑龙江省的门户。当时我军派重兵驻守在这里是至关重要的军事部署。

当我军在这里采取防范措施时,日本驻齐齐哈尔领事清水八百一向我方提出了一项要求:为保护日本侨民的安全和日商在华利益,要求允许日军驻扎在日本领事馆内。我方当即严词拒绝了这一践踏我国主权的无理要求。当时日本除在齐齐哈尔设有领事馆外,还在永安大街经营一东专供日本人居住的龙沙旅馆,在雷家胡同开设一家专门贩卖日货的商店昭和祥,在南门脸开设一家出售日本药品的药店富山堂。许多日本人在这些地方出出入入,其中有日本在乡军入会的成员,情况极其复杂。为防范日本人从事间谍活动,卫队团将我所率的机枪连从二营抽调出来。此时我已晋升为上尉连长,除负责保卫无线电台外,还派便衣军人监视出入龙沙旅馆的日本人,并负责阻拦我军政入员去昭和祥,富山堂购买物品,以防日本人挑衅,滋生事端。

大约在九月末,我军沿嫩江东岸,以江桥大兴车站为中心阵地,北起依布气村北侧的一四一八高地,南至韭菜沟,整个防线缩延五、六里地。防线指挥部就设在江桥大兴车站,前政指挥官是二营长王绍忠。至此,二营、三营、团属骑兵连(连长车东离),还有我所率领的机枪连,共两个营又三个连,近二千人的兵力全部投入了阵地。我们仅用一个星期便修筑了堡垒和蛇形、锯齿形、横墙形的交通壕。我机枪连守卫在总指挥部江桥大兴车站北侧一里许的依布气村,连部设在一位叫吴子衡的村民家里。士兵居住在村头一座依傍在江边的古庙里。依布气是清代进贡的“度烟”产地,当时的烟草尚未采收,我们连的工事就隐蔽在江沿的烟草地里。这样;对岸是很难发现的。

当时东北军的编制和装备情况很差。就拿我率领的这个机枪连来说,编制是一百六十人,因团、营占额,实有人数仅有一百二十来人。除配有四挺日本式重机枪、六挺捷克式轻机枪外,就是百八十支杂乱的步枪了。即或这祥,还是全团装备最为精良的连呢。

这里须要说明的是,虽然二、三营直接参战了,实际上全团官兵都直接间接地参加了战斗。据我记忆所及,他们是上校团长徐宝珍、中校团副李振华、少校团副郭宪刚、少校一营长张宏勋、少校二营长王绍忠、上尉二营副于景龙、少校三营长张兢渡、上尉三营副姚继武,一连长安××、二连长侯××、三连长曾学礼、四连长赵亚东、五连长郜向章、六连长韩德林、七连长王祥久、八连长于××、九连长谢××,一营机枪连长张孝文、二营机枪连长邢绍兴(介兴)、三营机枪连长率建功,团直属机枪连长杜×X,迫击炮连长刘崇礼、平射炮连长赵宝光……。

当我军作好了迎击日寇的准备时,齐齐哈尔的所谓市民代表也开始了阴谋活动。以《盛京时报》的老板高祥为首伙同旧军阀刘继武、清朝旧吏道尹赵仲仁、士绅纪武以及原清乡处的窦处长等人,不顾黑省军民的反对窜到洮南,去请洮辽镇守使张海鹏到黑龙江主持全省军务。张海鹏系高祥的义父,这时已投降日本,果然带彭旅、徐旅两个旅北犯,但在江桥被我军阻击溃退,阴谋未逞。

刚刚击退叛军,日军旋即进逼江桥。原来日军占领沈阳后,立即向吉黑两省进犯,仅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兵临黑龙汇省界。日本关东军的多门师团、天野旅团、黑木旅团和配有炮兵、空军的混合旅团,沿洮昂铁路北上,准备突破我军嫩江桥防线,直逼齐齐哈尔。

在嫩江桥布防的我军,士气高昂,枕戈待敌。十月初的一天,我守卫在江桥上的尖兵发现日军步兵从对岸哈尔葛方向向江桥移动,我尖兵当即开枪射击,日军亦还击。随后,日军大批军队赶到,双方隔江交火。鏖战三日后,我省防军炮兵十四团在卜大同团长率领下从克山前来增援,接着,苑崇谷旅长率一旅屯垦军从王爷庙赶来参战。但敌方也派浦木师团增援,双方交战愈形激烈。

先是我方为阻敌进犯,在敌人没有窜到之前,工兵连已将江桥破坏两孔。日本侵略军采取猛烈攻势,在山炮野炮掩护及二十余架飞机轮番轰炸、低空扫射下,采用“敌”前架桥及动用船支等伎俩,企图一举渡江登陆。敌机是在泰来五庙子起飞的,山炮、野炮在望远镜观测后进行远、中、近距离的射击,组成火力网。但我军坚守阵地,英勇还击,使敌人无可奈何。逾十月中旬,战斗更激烈了,日军接近我方江沿,企图登陆,我方猛烈还击,将敌军击退。敌人再度反扑,我们再打,双方拉锯,前后约十余次,战斗之激烈,为开火以来所未有。我机枪连阵地设在依布气南的烟地里,正在江沿,日军虽用望远镜观测,也始终未能发现。我们的机枪连大力发挥了战斗作用。激战十余天,我方阵地被轰炸得已经到了无法再守的地步,不得已始作战略性的转移。

战斗中,骑兵连长张德新冒着敌人猛烈炮火巡察一处渡口,不幸殉职。二营营副李英奇在敌机轰炸中殉国。连副张九州在反击战中壮烈牺牲。

敌军伤亡惨重,遗尸累累。在每具尸体上都有个用铜制的天照大神,与小铜佛相似,另外大都有日记本、钢笔、妻子像片等物。

马占山原系省防军骑兵三旅旅长,驻守在黑河。江桥战役伊始,他立即赶到齐齐哈尔与参谋长谢珂、卫队团长徐宝珍、洮昂铁路局长万国宾等人,共议时局,商讨御敌大计。四、五天后,他带领随员赶到江桥前线参战,并到三间房和一四一八高地督战。

江桥战役的消息传出,举国上下,人心振奋,大力声援,国外人士也支持我们这个正义行动。捐款、衣物、食品从四面八方纷纷寄来。我们机枪连得到的慰问品有饼干,罐头、糖果,另有十余套毛衣。我这个抗枪连长还得到十元美金。当时一元美金兑换广信公司的江洋六元。这十元美金,我与连的事务长商议,为大家补贴伙食,改善生活。士兵们欢欣鼓舞,一致表示决心坚守阵地,痛歼来犯之敌,报答国人和外国朋友的关怀和鼓励。

江桥失守,马占山率军撤至海伦,苑崇谷旅退到拜泉,徐宝珍卫队团去三通镇。我们机枪连住在三通镇的姜家油坊和杨家油坊。马占山到海伦不久,所谓齐齐哈尔的市民代表原班人马,高样,刘继武、赵仲仁、纪武和窦处长等汉奸,贼心不已,从沦陷的齐齐哈尔窜到海伦。他们百般诱惑马占山与日本“议和”。此时,马占山被汉奸包围了,踌躇不定,迟疑不决,夜难成寐,在他住的屋于里踱来踱去,类似情况,长达几昼夜,抗日决心终于动摇了。苑崇谷旅长义愤填鹰,表示坚决“主战,誓死不辞,主和,你干你的,我干我的!”谢珂、卜大同、徐宝珍等也坚决反对“议和”。我们这些青年军官主战最为坚决,甚至在海伦通往齐齐哈尔的路上设卡阻截马占山去“议和”不知何敌,马占山竟于一九三一年年末绕过我们的路卡,从呼海路去了齐齐哈尔。苑崇谷旅长闻讯后,返回驻地拜泉,将所率一旅屯垦军交托给卜大同,换便衣悄然进关。

我军虽遭受严重挫折,但军心并未涣散,仍是各自坚守阵地,与日军对峙。

一九三二年三月,马占山突然潜离齐齐哈尔,先后又在嫩江、布西和黑河一带,再度领导抗日活动。他联系以徐子鹤(吴俊升部,驻黑河的司令)为司令的大刀队、李海青(黑省的有名绿林)为首的练大团和哈满司令苏炳文、驻扎兰屯旅长张鸣九的队伍,以及地方有枪的民团,组织抗日队伍,并印发了白色的军用票。

同年八月,我们卫队团转移到讷河一带。马在讷河东门里的广信公司接见李振华团长,我们几名营连长亦在座。他在接见我们时,谈了以下几个问题:一、他已给南京和各地军政当局、中国工农红军去电,要求全国一致对外, 支援东北人民的抗日斗争;二、国联调查团李顿爵士和中国驻国联代表顾维钧,即将前来东北调查“中日冲突”,为揭露日军侵略罪行,必须加强抗日军事活动;三、他将去海拉尔见哈满护路军司令苏炳文,去哈尔滨见丁超、李杜两个旅长,联合他们共同抗日。

同年九月间,我卫队团长改由张兢渡担任,他率领全团和刚刚收练的一部分地方抗日队伍,从驻地讷河出发,去拉哈车站攻打小泉联队,激战两昼夜,在即将攻克之际,伪蒙古骑兵赶来为日军增援。我军因腹背受敌,一部分撤到讷河,一部份退守嫩江。十一月,听说马占山经海拉尔进入苏境。至此,我东北军的抗日,斗争,因缺乏坚强领导,敌我实力悬殊,加上不坚定分子的动摇而瓦解了,有的被收编为伪军,有的离开部队改行了,有的进关了。我回齐齐哈尔家中隐居十余年,直至东北光复。

我还要提及一件惨事。坚决抗日的我卫队团长张兢渡,拒绝投效日寇,决计解甲归田。可是当他刚刚回到家乡齐齐哈尔,便在火车站被浦木师因逮捕。由于他坚持崇高的民族气节,便被浦木师团长下令枪杀了。

我虽然年逾古稀,可是半个世纪前那铁马金戈与敌鏖战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每当想起江桥战役捐躯的先行诸君,不禁潸然泪下。然最为可叹的,当年并肩于江桥御敌的同仁多有流落海角天涯者,以至中华昌盛之今日仍不能共叙戎马抗敌的往事,实为憾事矣。但愿他们见到拙文时能勾起思乡热忱,为促成台湾的回归祖国大业竭尽全力。如本文有飨于读者 ,则不胜欣慰。

一九八 年八月于沈阳

※宿号:指校级军官每周家居两宿、时级军官一宿的制度。(沈阳市政协供稿)

内容来自《齐齐哈尔文史资料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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