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浸透青瓷酒壶时,山涧的雾气正漫过石阶。我蜷坐在老梨树下,看银辉在壶身游走成蜿蜒的河,恍惚听见二十年前的蝉鸣穿透岁月,落在沾满松香的粗陶杯沿。
那时我们总爱踩着露水上山,竹篓里装着新酿的梅子酒。你在溪边拾来卵石垒灶,我折几枝野山椒添进火堆,青烟便裹着辛辣的香,惊飞了枝头打盹的蓝尾鹊。酒液在陶罐里咕嘟冒泡,倒映着两张沾满炭灰的脸,你说这酒该叫"少年醉",饮一口就能望见天边的海。

今夜山风依旧裹着松针的苦香,却再无人与我争抢最后半盏残酒。那些在破庙廊下躲雨温酒的日子,那些用野果酸涩赌书泼茶的黄昏,都成了封存在陶瓮深处的琥珀。
我轻晃酒壶,沉淀的往事便泛起细碎的光,像你当年别在我鬓角的荠菜花,在暮色里一闪一闪。
忽有夜露滴落杯盏,漾开一圈圈涟漪。记得深秋那场雨后,我们在枫林里拾了满筐红叶,你说要学古人做"流霞笺"。后来那些染着酒渍的诗稿,终究被南去的雁阵带往雾霭深处。
如今想来,最动人的诗句,不过是霜降时分共饮时,你呵在杯口的那团白雾。

山月渐渐爬上中天,给石桌上的空杯镀上银边。二十三年光阴在壶中流转,初酿时的清冽早已化作绵长的醇厚。
我斟满两盏陈酿,一盏敬给当年追着萤火虫满山跑的少年,一盏留给此刻数着星子独酌的大叔。夜露沾湿的衣袖沉甸甸的,恍若那年你伏在我肩头哭泣时,浸透青衫的月光。
远处传来子规啼鸣,惊醒了醉卧在往事里的梨花。

酒壶将倾时,我望见杯底沉淀的星光,突然懂得你当年说的"醉里乾坤"。
原来最浓的酒不必入喉,只要某个起风的夜晚,山月依旧照着空山,薄露仍会打湿等待的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