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达科他州颁布堕胎禁令几个月后，阿普里尔·马特森（April Matson）为了带朋友去做堕胎手术，不得不大费周章地驾车九个多小时去往一家位于科罗拉多的诊所。
这趟旅程让马特森触景伤怀。她2016年曾在同一家诊所堕胎，那时在杂货店工作的她还抚养着两个孩子，无力负担住宿酒店的费用，只能忍着出血和疼痛睡在马场附近的帐篷里。
对于像马特森这样的美洲原住民而言，堕胎一直以来都难比登天。在最高法院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之后，情况变得更加艰难了。
如今，各州颁布的堕胎限制法令又给业已存在的障碍层层加码。十多年来，联邦印第安人卫生服务系统（Federal Indian Health Service，IHS）所运营的诊所和医院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被禁止提供堕胎服务。近来，附近能提供堕胎服务的医疗中心也越来越少，人们为了堕胎不得不跨越广袤的农村地区，而且四分之一以上的印第安人口还都被贫穷所困扰。
“阻碍太多了，”马特森说，她住在苏福尔斯（Sioux Falls），是Sicangu Lakota部落的成员，“我们这个群体本就饱受压迫，现在（堕胎禁令）这件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美洲和阿拉斯加原住民最为集中的六个州里，有四个州正准备或已经进一步限制堕胎，包括南达科他州、俄克拉荷马州、蒙大拿州和北达科他州。
劳伦·范·席尔夫加德（Lauren van Schilfgaarde）是新墨西哥州Cochiti印第安部落的一员，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主管部落法律发展诊所。据他称，（在堕胎禁令之下）某些印第安社区与其最近的堕胎服务提供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数百英里。
挣扎在堕胎禁令下的印第安女性
一些州法院拦截了堕胎禁令。值得注意的是，威斯康星州虽然名义上有堕胎禁令，但人们对此禁令的实际要求并无共识。
美国堕胎法地图，黄色地区规定在规定孕龄内堕胎是合法的，橘色地区规定怀孕的任何阶段都不许堕胎，鲜红色地区是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被推翻后新增禁令或限制的地区，其中黑色部分是美洲原住民聚居区。
“美洲原住民人口（为了堕胎）不得不跨越漫长的距离，还要负担交通和照顾子女的昂贵开支。”劳伦说。
专家认为，眼下的堕胎问题应当放在白人压迫印第安人的惨痛历史背景之下进行讨论，而这要从白人强占印第安土地开始追溯，其中就包括强制印第安妇女绝育，而这甚至一直持续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不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堕胎，参与辩论的美洲原住民都会援引这段历史。他们部分人认为，堕胎会进一步减少印第安人口，而这个族群几世纪以来本已腹背受敌。其他人则称，新限制令是对原住民女性权利的又一重击。
许多支持者担心日益减少的堕胎渠道会让印第安女性的生活更加艰难。她们的孕期死亡率本就是白人群体的两倍，青少年生育率是白人的两倍有余，还面临着最高的性暴力发生率。
“原住民女性没有渠道获得任何形式的生育正义，比如堕胎。”来自夏延河（Cheyenne River）部落的娜塔莉·斯泰茨·明斯（Natalie Stites Means）说，她是堕胎基金会正义赋权组织（Justice Empowerment Network）的董事会成员，“对我们医疗服务和堕胎行为的任何限制都会影响我们的健康和福利。”
由长久堕胎限令塑造的医疗系统
专家称，几个世纪以来，原住民群体都有自己的医疗体系，其中有时就包括自然堕胎。
如今，许多原住民都主要依靠IHS获取医疗服务，这个系统服务着260多万的美洲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原住民，他们来自分散在37个州的574个受联邦政府承认的部落。此系统下的诊所和医院都须遵守海德修正案（Hyde Amendment）1，此法律禁止他们将政府医疗资助用于开展堕胎服务，除非是在强奸、乱伦或母亲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然而，即便一位IHS的患者符合上述条件，很多机构也“不具备提供堕胎服务的材料、人员或专业资质”，范·席尔夫加德说。
马特森作为一位“双灵”2人自称为“ta”。受访时，马特森正住在拉皮德城（Rapid City）。ta说，IHS的工作人员并不通过堕胎来处理意外怀孕。孕13周时，ta终于在科罗拉多堕胎，即便这之后ta还在持续出血，ta也不愿回到IHS运营的医院。
阿普里尔·马特森曾于2016年前往科罗拉多州堕胎，身体抱恙的她由于经济拮据只能睡帐篷，这段经历成为了她的痛苦回忆。
医保机构官员在一份声明中称，即便IHS的工作人员可以将患者转诊到提供堕胎服务的机构，联邦医疗资助也只能被用于报销海德修正案准许的医疗操作和相关交通开销。此外，政府报告显示，几乎有五分之一的美洲印第安人和阿拉斯加原住民都尚未参保。
同时，原住民还常常找不到就近的堕胎服务点。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反对堕胎的天主教医疗系统的规模在日益扩增。2020年，非盈利健康倡导组织“社区催化剂（Community Catalyst）”的一份报告指出，美国约有六分之一的急症护理床位都归属于天主教系统。在南达科他州，这个比例达到了40%，而在俄克拉荷马州则是32%。
出路在何方？
在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被推翻后，十多个州都开始实行颇具争议性的限制法律，其中就有南达科他州和俄克拉荷马州，即便在此之前这些州已停止提供大部分堕胎服务。北达科他州的堕胎禁令则被法院叫停。
情况所迫，一些原住民女性已经团结起来。
去年夏天，俄克拉荷马州塔勒阔市的彻罗基族（Cherokee Nation）女性曾聚集起来，商讨给部落宪法提出修正案以保护成员获得生殖医疗服务的渠道。这个部落的成员规模达到了45万之多，但其首领却尚未着手解决这一问题，此事让这些女性族员颇感沮丧。
“恐惧几乎触手可及，”艾丽萨·贝克（Alissa Baker）说，她是这个女性群体的领袖，在东北州立大学教授心理学，“我们觉得有必要保护我们的社区……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在复苏彻罗基族女性作为社区代言者的传统角色。”
然而，随着学年开始，成员们都四散到乡下各处，为了生计和育儿而奔忙。于是这场运动被搁置了。
幸运的是，其他社会活动家的尝试则较为顺利。堪萨斯大学的博士生德雅林·贝尔（D’Arlyn Bell）和一位彻罗基族成员，与其他原住民活动家一同挫败了一例堪萨斯州宪法修正案提案。这份提案本服务于更严格的堕胎限制令。
“我们这样做，不光是为了我们自己州的原住民女性，也是为了我们各自家乡的女性，特别是俄克拉荷马州。”她说。
专家指出不同的部落领袖和成员对堕胎持有不同的观点，这从彻罗基族的声明就可见一斑。他们是南达科他州和俄克拉荷马州五大部落中唯一一个回应了联合出版社评论邀请的部落。
专家称在部落土地上开诊所可能会遇到不少法律难题。彻罗基族声称他们不会准许这种诊所的存在，而从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被推翻后，其他部落并没有给出类似声明。历史证明，堕胎问题仿佛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2006年，南达科他州Oglala印第安部落的首位女首领由于公开提议在部落保护地开设堕胎诊所而被弹劾。
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被推翻后，不论支持或反对堕胎的美洲原住民都开始采取个人或集体层面的行动，声明自己的立场。
最高法院于2022年6月推翻了罗伊诉韦德案的判决，曾引发大量民众游行示威，也让观点相悖的印第安群体各自采取行动维护自身立场。
伊丽莎白·特里尔（Elizabeth Terrill）是非盈利反堕胎美洲原住民组织“生命至上”的董事会成员。她是几个孩子的养母，从事堕胎后的心理咨询工作，为母亲们提供心理支持。她说，历史上，部落领地上的大家庭总是会团结起来共同面对意外怀孕事件，而且大多数女性都会选择留下这些孩子。
“我认为对堕胎问题的争议来源于人们对一些问题的不同理解，比如什么是生命，生命始于何时，以及生命为何如此神圣。”特里尔说。她是俄克拉荷马州的Osage族人，作为一位心理咨询师在新墨西哥州的Navajo族领地附近工作。
马特森是夏令营“畅玩印第安领地（Rock the Rez）”的执行理事。ta说，ta会向有需要的人分享自己的堕胎经验，捐钱给她们，并告知她们像正义赋权组织这样的资源。这家机构覆盖了马特森朋友的大部分堕胎和交通费用。
“每当有人遭遇这些时，我就会提供帮助”，32岁的马特森说，“我觉得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在提供帮助了。”
【名词解释】
1. 海德修正案（Hyde Amendment）：规定了医学上必须的堕胎范围，联邦医保只会覆盖海德修正案下认为必须的堕胎费用。这些特殊情况包括：1.继续怀孕会导致母体死亡，或由两名医生证明继续怀孕会对母体造成长期且严重的健康损害；2. 强奸或乱伦导致的怀孕，但前提是在案件发生后有马上向当地执法部门或公共医疗机构报备。
2. 双灵（two-spirited）：美洲原住民中自我认知为既有男性又有女性特质的人，“双灵”被一些原住民用于形容自己的心理生理性别。广义上，这个词可以包括各种性别和性取向，相当于西方文化中的LGBTQ+群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