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美国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斗争似乎从未停止。
1892年,宾夕法尼亚州霍姆斯特德市,亨利·克雷·弗里克和安德鲁·卡内基雇佣平克顿侦探暴力镇压钢铁厂的罢工者。
1913年至1914年,科罗拉多州拉德洛镇,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决意驱逐所有要求加薪、争取安全工作条件的煤矿工人,放任私人警卫和国民警卫队射杀抗令罢工者,11名儿童和两名妇女因此身亡。
1937年,亨利·福特动用安保武力迫使汽车工人放弃争取工作中的基本权利。
霍姆斯特德罢工;拉德洛罢工
2023年的今天,公司依然想方设法打击工会,工会权利长期衰弱。皮尤研究中心调查显示,多数美国人认为该情况不利于美国及其劳动者的发展。
今年1月31日以来,天普大学(Temple University)研究生助教接连罢工,要求校方加薪并落实医保。校方拒绝接受,并在2月8日对罢工者停薪,冻结了他们的医保账户。校方还突然通知“学费减免”政策失效,要求他们在3月9日前全额缴纳学费,否则就禁止他们上课,使其无法顺利毕业。
天普大学罢工
本来此事似乎只是象牙塔里的问题,罢工可能会使研究生无法顺利毕业、维持生计。但天普大学的最新回应则一石激起千层浪。校方作为雇主,赤裸裸地压迫作为劳动者的研究生助教群体,向其他雇主释放了消极信号。
更让人不安的是人们的健忘和无知——忘记、甚至不知美国工人运动历史,给万千普通劳动者带来了深重的苦难。
从纽约到加利福尼亚,从纳什维尔到北达科他,今人大多以为在职劳工的许多福利是理所应当且不可剥夺的。在美工作意味着受雇者理应享有家庭医保,有权在八小时工作时间后下班,理应得到加班费,有权拒绝操作危险或故障设备,有权休病假。然而,这些“权利”并未被完全兑现,即使是部分实现也属实来之不易。更可恶的是,有的人正悄悄侵犯这些权利,他们正在从中取利,而广大劳动人民却毫无察觉。
安全的工作场所、雇主提供医保,这些职工权利并非从天而降。直到1938年,美国才有最低工资和禁用童工的规定。一切的实现归功于工人运动。即使遭遇雇主的强硬镇压,职工们仍前仆后继、努力抗争。
如今这些胜利果实岌岌可危。亚马逊、星巴克、优步员工想要行使他们加入工会的权利,却常常遭到雇主的强势干预和非法阻挠,最后不了了之。成为工会会员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团结一致争取加薪、福利、更好的工作条件。2017年美国最高法院在“贾纳斯诉美国州县和市政工人联合会”案(Janus v. AFSCME)1中宣判公立部门工会不得向非会员强制收费,该判决严重挫伤了工会的财力。
事实上,全美许多公司正逐步削弱保护职工的组织和法律,却不以此为耻。为了增加利润,不少雇主甚至开历史倒车,把劳动环境逼退到童工合法的年代。
当然,工会已经意识到环境的恶化,他们代表职工同雇主作斗争,努力遏制美国向“镀金时代”(约为1870至1900年,该时期美资本主义极速发展,政治腐败,劳工境况悲惨)倒退。但是美国工人运动及其代表的劳动群众仍要面对两大恶敌,打一场恶仗。
恶敌一:雇主。他们灵活作战又团结紧密,一条心牺牲职工权利换取更多的利润。美国经济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EPI)最近披露了相关数据,雇主为了削减职工的薪资和福利,花钱阻挠职工抱团,设法解散职工票选的工会。记者泰勒·瓦利切克(Tyler Walicek)称,“算上部分美国经济政策研究所无法解释的开销,用于打击工会的年支出至少达到了3.4亿美元。”
恶敌二:集体失忆。淡忘美国历史上根深蒂固的贫富悬殊和社会不公问题,对工人运动造成的阻碍或许是更严重的。我们对美国年轻一辈决策者和思想领袖的工运史教育是失败的。当普通劳动者在水电住房、吃穿用度上愈加捉襟见肘时,代表公民利益的新闻媒体也未能坚定地为他们发声。
公司集团可能宣称“工会使其市场灵活性和竞争力降低”,但如果美国人忘记了资本家剥削工人、剥夺工会集体谈判权的历史劣迹,最大的受益者将是公司集团本身。那些集中了美国大多数财富的人可能会感到庆幸,清早路上行色匆匆的打工人很少停下脚步细想自己所享受的基本权利究竟从何而来。
这才是我们讨论天普大学罢工事件的背景。宾州公立大学给本科生授课、解惑、打分的研究生助教纷纷罢工,这不仅仅是象牙塔里的简单反抗,更是社会劳资矛盾的写照。
天普大学校园内的道旗
随着学校愈加依赖研究生群体辅助教学,近几十年工会组织在私立和公立大学都有所壮大。反对组织工会的大学认为研究生在导师的带领下接受专业的学术训练,又作为助教传递知识,这种薪火相传的师生、朋辈关系有一定的特殊性,将其等同于劳资关系、赋予研究生集体谈判权,是对学术传承的亵渎。
但事实是,研究生工会组织并非新事物,他们所从事的教学活动确实属于劳动。另外,没有一所大学像天普一样卑鄙无耻、仗势欺人,向处于弱势的学生群体施压,对工会重拳出击。
此罪不冤,罢工事件对天普大学及其所在地宾州产生了消极的影响。
因为现有薪资入不敷出,医保政策难以接受研究生子女作为连带受益人加入个人医保计划,研究生以罢工的形式要求加薪、改善医保。而天普大学却胁迫他们全额缴纳昂贵的学费。继续罢工的研究生可能会失去辛苦修读的学位,忍受一份不受工会保护的低薪工作,更不幸者,甚至可能要依靠社会救济度日。
天普大学称,宾州法律要求公立学校不得向拒绝工作者支付工资。校方在其最近声明中还称,“因为罢工者无权享受学费减免,已通知其做好付款准备。若未按时偿付,一律视为未缴纳学费。”
试想一下,如果在其他大城市,大学、公司也采取同样的手段打击工会、侵害劳苦大众权益而不受制约,美国社会将是何种景象?
不过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罢了。如此耳熟能详的血泪史,我们不能不知。
当下,成百上千研究生正在和密歇根大学谈判,超过3000名门卫、公交司机、食堂员工、特殊教育助教和其他后勤人员正在投票决定是否举行洛杉矶联合学区罢工。难道他们不怕雇主和天普大学一样冷酷无情采取铁腕措施吗?
怕。
但人们本可以无需担惊受怕。只要人人铭记美国工人运动史,记住过去两百年间雇主是如何迫使劳工拿最少的钱干最多的活儿,记住劳工是如何坚持不懈发动工人运动争取并捍卫自己的基本权利,我们从苦难中汲取的力量将战胜恐惧。
当且仅当彼时彼刻,美国劳动者才会充分理解并受惠于工人运动精神的真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名词解释】
1、“贾纳斯诉美国州县和市政工人联合会”案(Janus v. AFSCME)
美国工会代表全体劳动者,即使本人未参加工会也享有集体谈判的权益。工会为了避免此类“非会员蹭福利”行为,强制要求所有职工交会费。新问题于是产生,如:职工甲不支持环保政策,但代表其权益的工会却支持环保政策,职工甲认为强制交会费给工会资金支持侵犯了自己的言论自由,属于违宪。“Janus v. AFSCME”一案基于类似的逻辑判决工会不得强制职工交会费。如此一来,虽然保护了言论自由,但削弱了工会的财力,不利于壮大工会保护广大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