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陵侯卫绾者,代大陵人也”,卫绾受封为建陵侯,是代地大陵人。司马迁明确卫绾在汉文帝时凭实力踏入官场,“绾以戏车为郎,事文帝”。其中,“戏车”解释为车技,是指驾驶技术过硬。在古代御马驾车是一项硬指标,“六艺”之一,秦赵先祖因为“御”术过硬而拥有封国;“郎”则是皇帝身边的侍从人员,有骑郎、侍郎、郎中、议郎等等,上级为五官署、左署、右署中郎,再往上为中郎将,“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则为最高指挥官。
卫绾因为飙车技术优异而被选为侍从人员,侍奉在汉文帝身边。这完全不同于张释之“以訾为骑郎”(家财充实捐官),也不同于冯唐“以孝著”(因孝廉被举荐)。在当时来讲,卫绾凭借个人实力进入官场,可见能力不俗。
然而,卫绾“功次迁为中郎将,醇谨无他”——不断立功依次被提升为中郎将,为人忠厚谨慎没有其他杂念。“孝景为太子时,召上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汉景帝刘启做太子时,曾经召请皇帝(即汉文帝)左右近侍喝酒,卫绾称病没有参加。
此处隐含着两个信息:其一,卫绾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与石奋相似。卫绾拒绝太子拉拢说明本质的“醇谨”。其二,汉景帝是太子为何要迫不及待地拉拢汉文帝身边的近侍?
“文帝且崩时,嘱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汉文帝临终嘱咐汉景帝说:“卫绾是个忠厚的人,一定要好好待他。”
司马迁明确汉文帝托孤重臣只有两位,另一位是平叛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既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绛侯周勃世家》)——汉文帝临终之际告诫太子:“假如突发出现紧急情况,周亚夫可以任将军统率军队。”汉文帝驾崩,汉景帝提拔周亚夫为车骑将军。
周亚夫助汉景帝平叛七国之乱,可见汉文帝判断不错。由此推断,卫绾也是可信赖的忠厚之人。
“岁余不诮呵绾,绾日以谨力”——但汉景帝继位后一年里没有呵责过卫绾,而卫绾天天谨慎努力。“诮呵”翻译为呵责、批评、打骂。从字面上看汉景帝没有批评卫绾,而实际是汉景帝故意冷落卫绾,让卫绾坐冷板凳。可见,汉景帝心胸狭隘,而张释之也曾因此贬官。
卫绾虽晾晒了一年多,但汉景帝仍然依赖。打了一巴掌,再揉一揉给颗甜枣,这种说法叫恩威并用,笼络人心。
景帝幸上林,诏中郎将参乘,还而问曰:“君知所以参乘乎?”绾曰:“臣从车士幸得以功次迁为中郎将,不自知也。”上问曰:“吾为太子时召君,君不肯来,何也?”对曰:“死罪,实病。”上赐之剑。——《史记·万石张叔列传》
汉景帝游幸上林苑,下令让中郎将卫绾一同乘车。
返回之后,汉景帝问卫绾:“知道为什么让你陪乘吗?”卫绾说:“微臣从驾车有幸得以依靠功劳累积升迁为中郎将,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汉景帝于是又问:“当年,我还是太子时曾召你来喝酒,你却没有来,这是为什么?”卫绾胆战心惊地回答:“真是罪该万死,我的确是病了。”
汉景帝与卫绾旧事重提,再次印证汉景帝心胸极其狭隘。此外,还值得关注的问题是,“还而问”说明汉景帝在返回途中未与卫绾谈及旧事,而是在返回京城之后才提到旧事。这意味着汉景帝提防身边人。
当然,卫绾的言谈举止还算老实,所以“上赐之剑”。在古代赐剑意义不同,文种、伍子胥因“赐剑而死”,但是汉景帝赐剑应是奖励卫绾。
“绾曰:‘先帝赐臣剑凡六,剑不敢奉诏’”——卫绾回答汉景帝:“汉文帝时已经赏赐了六把宝剑,不敢再接受赏赐了。”
“上曰:‘剑,人之所施易,独至今乎’”——汉景帝很奇怪,“宝剑是人们用来交易的东西,难道还能留到现在?”可见,汉景帝并不相信。
卫绾回答六把宝剑尚在家。“上使人取六剑,剑尚盛,未尝服也”,汉景帝派人取来六把宝剑,发现剑仍然盛在剑鞘中,且从未佩戴过。
六把宝剑说明卫绾受汉文帝赏识,故而赏赐较多;皇帝赏赐六剑没有变卖,而是好好保存着,表明了卫绾确实“醇谨”。此外,六把宝剑还意味着什么呢?
“郎官有谴,常蒙其罪,不与他将争;有功,常让他将”,“郎官”属于中郎将的下级,也就是卫绾的下级。下级犯了错,卫绾常代替承担罪责,不会将责任推诿给其他将官;有功劳也不争夺,谦让给别人。这便是卫绾的品行,所以“上以为廉,忠实无他肠”——汉景帝认为品行端正,忠厚老实没有其他心眼。“乃拜绾为河间王太傅”——于是让卫绾做河间王太傅。
“七国之乱”时,卫绾受命为将带兵平叛,因立军功被封为中尉,三年后又被封为建陵侯。“中尉”执掌京师守卫部队(北军)及京师治安。从此,可以看出来汉景帝多么信赖这位“托孤重臣”。
前150年,“上废太子,诛栗卿之属”,汉景帝废绌太子刘荣,并铲除太子舅舅栗卿等外戚势力。“上以为绾长者,不忍”,汉景帝认为卫绾忠厚老实,担心不忍心大肆屠戮,又或者不忍心让卫绾背负坏名声,“乃赐绾告归,而使郅都治捕栗氏”,于是让卫绾请假,而派出酷吏郅都根除栗氏势力。
单凭这点来看,汉景帝并非蠢笨无知,还有知人之明。那么,他任用像石奋类似的“庸才”担当重任所为何事?要么是奉行清净无为,不需要能臣干吏;要么避免权力分散,需要听话的奴才。又或者保护卫绾,留下好名声而不被攻击。
栗太子案件办完之后,胶东王刘彻被立为太子,卫绾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再次回到权力核心。过了许久,又被升为御史大夫。“五岁,代桃侯舍为丞相”,五年后取代桃侯刘舍为丞相,刘舍被免丞相。
“五岁”应该是“后元年七月”,即前143年。
“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在《窦婴田蚡列传》中,刘舍被免丞相后,窦太后曾多次推荐侄子窦婴,但汉景帝并未应允。
“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史记·窦婴田蚡列传》
“太后难道认为我有所吝啬而不让魏其侯当丞相吗?魏其侯这个人骄傲自满,容易自我欣赏,做事草率轻浮,难以出任丞相,担当重任。”
这是汉景帝说辞,而实际上真正的目的是为避免外戚分权。汉景帝宁可用一个“庸才”为奴才,也不喜欢一个强势的人才做助手。毕竟,窦婴行事确实让汉景帝反感,诛杀晁错、任侠、交游豪杰等等。
而卫绾则完全符合汉景帝的要求,“朝奏事如职所奏”——在朝廷上奏事,例行公事。所以,“然自初官以至丞相,终无可言”——卫绾自入职做官到丞相,既没有什么建树,也没有什么过失,得过且过。
“天子以为敦厚,可相少主,尊宠之,赏赐甚多”,汉景帝认为卫绾敦厚老成,可以辅佐年少的太子,对他很尊重信任,赏赐很多。汉景帝对卫绾寄予厚望,希望能够继续碌碌无为的辅佐太子刘彻。
“为丞相三岁,景帝崩,武帝立”,汉景帝去世,汉武帝即位,卫绾在丞相位置上已经干了三年。
“建元年中,丞相以景帝疾时诸官囚多坐不辜者,而君不任职,免之”,建元年间,卫绾因为汉景帝卧病期间各官署的囚犯大多属于无辜受牵连,被认为不称职而免职。这又是谁给安置的罪名呢?应该是窦太后顽固势力。虽然汉景帝对卫绾的全面保护,但是仍让顽固势力找到了“破绽”。
这句话有两处信息需要明确:
第一,关于“建元年中”。“建元”为汉武帝刘彻的第一个年号,从前140年-前135年。“年中”跨度太大,而其实际上为建元元年,即刘彻继位之后就对人事安排做了调整。“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在《窦婴田蚡列传》的交代的信息。
第二,关于被免职原因。《窦婴等列传》说是因为“病免”,生病被免职;而《万石张叔列传》却说是因为“不任职”,也就是渎职罪。其实这两条都不是真正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为“上向儒术,招贤良”,《武帝本纪》中透露刘彻崇尚儒术,欲招纳贤良,启动变革。
当然,这场变革无疾而终。
汉武帝刘彻虽然即位,但是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执政理念,因为国家大权仍受窦太后掣肘,而窦太后崇尚黄老无为,自然不允许汉武帝有所改变。
司马迁披露了具体原因,“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但是没有讲更多细节。“使人微得赵绾等奸利事”,窦太后暗中派人察访赵绾等人不利的事情,最终以法办惩处。刘彻招纳来的赵绾、王臧等擅长文献经典的贤良被迫自杀。汉武帝之初的改革无疾而终,“诸所兴为者皆废”。
卫绾究竟是否像万石君石奋一样为“庸才”,确实值得怀疑。以汉景帝临终嘱托以及授奖六剑来判断,其忠诚与才能应该不次于周亚夫。司马迁为何将其与万石君石奋放在一起对比呢?仍值得推测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