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讲了前秦帝国的奠基者符洪，开国之君苻健以及二代暴君苻生，今天来讲前秦真正的主角，伟大的理想主义先行者，两晋十六国第一仁君——氐人苻坚。

一、天生苻坚

苻坚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之侄，苻氏皇族第一名将、东海王苻雄之子，前秦二世祖符生的堂弟，苻家三代目中的一员。

关于苻坚的出生，史书给予了很高的待遇——其母“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就是他妈妈梦到与神仙嘿咻嘿咻，然后怀孕。

别人都是十月怀胎，苻坚却足足在娘胎里等了十二个月。出生时，有神光从天而降，照入产房，室中辉煌灿烂，光彩夺目。

并且苻坚的背上还有八个金字——“草付、臣又土，王咸阳”！

上草下付即为“苻”，“臣又土”即是繁体的“坚”，苻坚由此得名。至于“王咸阳”，当然是在咸阳称王的意思。

之前我在写慕容德的时候说过，史书关于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的出生，往往伴随各种稀奇古怪的神话传说，比如“梦与神交”、“梦日入怀”，还有梦到龙的，梦到大蛇的，梦到南斗、北斗的，梦到乌龟的，梦到熊罴的，踩到巨人脚印的，误吃鸟蛋的，不一而足。

这些当然都是虚构，但这往往又体现出史书编纂工作者对该历史人物的政治态度。

一般来说，史家越是推崇一个人，赋予他的神话传说就越多，而且待遇也越高。

像“梦与神交”这种待遇，基本就属于最高一级的了。与此类似的国外也有，比如圣母玛利亚生下耶稣基督也是这个套路。

由此可见，《晋书》的作者、大唐名相房玄龄对苻坚相当推崇。

不仅如此，《晋书》还给长大后的苻坚加上了“臂垂过膝， 目有紫光”的特征，这不就是刘备和孙权的合体吗？可见房老爷子对苻坚的偏爱。

其母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生坚。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臂垂过膝， 目有紫光。——《晋书·载记·第十二章》

此时的中国刚刚经历“永嘉之乱”，西晋已经灭亡，黄河以北由后赵统治，南方则是东晋小朝廷偏安一隅。

原本世居关中的氐人被后赵强制迁徙到邺城、枋头一带“监视居住”，也就是如今的河南安阳附近。苻坚作为氐人贵族，就出生在邺城。

苻坚长到七岁时已经展现出异于常人的一面，据说他生性聪明，思维敏捷，而且乐善好施，行为举止符合礼数，不逾规矩，是个懂事的“小大人”，因此深得祖父也即是氐人首领符洪的宠爱。

当时邺城有个名士叫徐统，以善于相面著称，有一次在大路上遇到苻坚，故意吓唬他说：“这是御道，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玩耍，不怕警察叔叔抓你吗？”

苻坚不慌不忙地说：“警察叔叔是抓坏人的，哪里会抓我这样的小孩呢。”

于是徐统对边上人说：“这小子有霸王之相呀。”这里的“霸王”不是指西楚霸王项羽，而是能建立王图霸业的意思。

遇坚于路，异之，曰：“此御街，小兒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兒。”统谓左右曰： “此兒有霸王之相。”——《晋书·载记·第十二章》

第二年，苻坚主动请求祖父苻洪为他请一名儒生来家里教他读书，符洪很惊讶地说：“孩子，咱们都是戎狄异类，向来只会喝酒，你怎么会想学文化？”不过还是很欣慰，就答应了他。

这些记载是否属实我们不得而知，但苻坚的确对儒家文化有很深的造诣，这是不争的事实。

二、政变上位

前文讲过，石虎死后，后赵帝国土崩瓦解，苻洪也有意起兵争夺天下，结果还没动手就被人毒杀，苻洪之子苻健、苻雄率领氐人打回关中老家，建立了前秦。

苻坚这时已经十三岁，作为近支宗室，被封为龙骧将军。其父苻雄死后，苻坚作为嫡子，继承了父亲东海王的爵位。

苻健死后，苻坚的堂兄苻生继位。前文讲过，这位苻生从小具有反社会人格，登基后大兴杀戮，滥施刑罚，前秦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苻坚胸怀大志，有心匡扶社稷，就暗中结交了一批文武重臣，这些人都私下劝说苻坚发动兵变，除掉暴君苻生。

但毕竟是杀头的买卖，苻坚很犹豫，就去向时任侍中、左大将军的吕婆楼问计。

吕婆楼说：“我才智平庸，不足以成大事，不过我家里有个叫王猛的读书人，此人谋略盖世，您可以向他请教。”

于是苻坚在吕婆楼府中见到了王猛，二人纵论天下大事，一见如故，苻坚更是如获至宝，如鱼得水，如刘备之遇孔明。

这一年，苻坚十九岁，王猛三十二岁。

史书没有记载王猛是怎么帮苻坚出谋划策的，只记载了公元357年6月，苻坚的大哥苻法率敢死之士数百人秘密潜入宫中，暴起发难，苻坚和吕婆楼则率三百人击鼓跟进，宫中守卫望风披靡，全都放下武器归顺苻坚。

苻坚、苻法顺利包围苻生寝宫，尚未醒酒的苻生还迷迷糊糊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叩拜！再不叩拜我就砍了你们的头！”于是自己的头就被砍掉了。

政变大获成功，苻坚却推举大哥苻法为帝，但苻法以自己是庶出为由拒绝。

苻坚的母亲苟氏和一大群心腹手下又极力劝进，苻坚再三推辞不过，这才登基称帝。

其实在史籍中，有很多明显粉饰苻坚的溢美之词，比如参与此次政变的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权翼、薛赞等，全都是苻坚的死忠党羽，说明这次政变完完全全就是苻坚一手策划、强力主导的。

但史书记载的，偏偏是苻法临时起意，又是苻法主动找苻坚密谋，而且是苻法一马当先杀入宫中，活脱脱一副政变“急先锋”的模样，这只能说，原始记录是经过苻坚修饰的，而房玄龄老爷子出于其他考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采信了。

当然，塑造仁义形象、打造完美人设对帝王来说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粉饰一下也没什么，但后来发生的事就有点过分了。

苻坚登基没几天，苟太后就急不可待地赐死了苻法。

史书记载的是，苟太后路过苻法的府邸，见门口车水马龙，就担心苻法将来会不利于苻坚，于是将苻法赐死。

你说这叫什么事？

更离谱的是，苻坚还与苻法在东堂洒泪分别，苻坚一副难舍难离的模样，痛哭流涕，以致大口吐血。

坚性仁友，与法决于东堂，恸哭呕血。——《晋书·载记·第十二章》

其实这种记载我们看看就好，试问如果你是苻法，会甘愿这样莫名其妙的去死吗？

还跟你抱头痛哭？握手告别？互道珍重？这未免太不近人情，有违常理了。

三、兄弟同心

不管苻坚上位过程中有多少猫腻，但苻坚当皇帝绝对是可圈可点，远超水准之上。

古代当皇帝主要就是干五件事：第一，劝课农桑、发展生产；第二，招贤纳士、选拔人才；第三，兴学崇文、推行礼教；第四，开通言路、虚心纳谏；第五，关爱百姓、厉行节俭。

能做到这几条，历史评价就不会差。

苻坚在这些方面绝对是楷模中的楷模、榜样里的榜样，具体事迹太多，受篇幅限制，就不一一举例了。

但光有这些就能富国强兵、建立霸业吗？

这些措施放在大一统的太平盛世或许管用，但在当时那个烽火连天的乱世，显然不够。

此时的前秦，东有前燕，西有前凉、仇池、乞伏鲜卑、吐谷浑，南有东晋，北有铁弗匈奴和拓跋鲜卑，可谓强敌环伺、四面受敌。

而此时的关中经过秦汉数百年的过度开发，早已不是当年的“天府之国”，人口数量和粮食产量早就被河南、河北超越。

以这样的基础条件，自保也许勉强可以，要想平定四方，就必须要有非常举措了。

好在苻坚有一个好兄弟、好帮手——王猛。

王猛出身寒门，胸怀大志，桓温北伐关中时，王猛曾前往拜谒，与桓温有过一番“扪虱而谈”，传为千古佳话。

桓温很有眼光，非常欣赏王猛的才识，想招揽王猛为己所用，但被王猛拒绝。

拒绝的原因无非两点：第一，东晋是世家大族的天下，庶族都没有出头之日，何况寒门？

第二，王猛的施政理念是“儒法并重、以法为先”，而东晋讲究的是清静无为、平衡稳定，王猛的理念到了东晋根本没有施展的可能。

如今苻坚上位，一心改革图强，王猛就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王猛原本担任的是中书侍郎一职，直接参与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地位虽然不高却影响力巨大。

但当时长安的西北重镇始平（今陕西咸阳兴平市）的治安问题非常严重，当朝权贵与地方豪强互相勾结，横行不法，残害百姓，引起了苻坚的忧虑。

苻坚命王猛出任始平令，也想借此机会看看王猛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

王猛一到任，立即严明刑法，铲奸除恶，手段雷厉风行，丝毫不留情面，连续处死了一大批为非作歹的奸滑之徒。

但这些人跟朝中权贵关系盘根错节，个个背景深厚，立即就有朝中大臣在苻坚面前告状。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告状的人多了，苻坚也有点吃不准，就召回王猛，对他说：“为政之道，应以德服人，你怎么一上任就大开杀戒，是不是太残忍了？”

王猛平静地说：“乱世当用重典，陛下让臣去最难治理的地方为官，臣当然要大开杀戒。这还只是刚开始而已，还有千千万万的恶人等着我去杀。如果您认为我工作不力而罢免我，我无话可说。但您要以‘为政苛酷’处罚我，我不能接受。”

苻坚见王猛大义凛然，一心为公，为深受感动，说：“王景略的确是齐之管仲、郑之子产一样的能臣呀！”就继续坚定不移地支持王猛。

在王猛的雷霆手段下，始平很快被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王猛这才被调回长安，升任尚书左丞，后来又升任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

尚书左仆射管理政务，相当于国务院总理；辅国将军是军中高级将领，相当于国防部长；司隶校尉管理整个长安地区的治安，相当于政法委书记。王猛同时兼任三职，可谓权倾内外。

而王猛的理念基本与商鞅一致，都是加强法治，集中君权，遏制权贵，这就把前秦的贵族恨得咬牙切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个叫樊世的氐人贵族是当年跟着符洪起兵，又跟着苻健打回关中的“老革命”，就是苻坚的老爸符雄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叫一声“老哥”。

他仗着自己资历深、辈分高，第一个跳出来大骂王猛，公然扬言：“姓王的，迟早叫你头悬长安城门，否则我也不活了！”

王猛转头就把这话告诉了苻坚，苻坚只冷冷说了一句：“这个老氐既然不想活了，那就杀他以儆效尤！”

于是苻坚和王猛唱了一出双簧。苻坚故意对樊世说：“我打算将公主许配给你的准女婿杨壁，你看怎么样？”

樊世是个暴脾气，立即跳起来说：“杨壁和我女儿已经订了婚，怎么能再娶公主？”

王猛却在一旁加紧撩拨，说：“陛下要让杨壁娶公主，你是臣子，怎么能跟陛下争呢？”

樊世被王猛撩拨得失去理智，竟在大殿上就要殴打王猛，苻坚大怒，立即以“君前失仪”为由，命武士将樊世斩首。

要说苻坚、王猛下的这个套也够缺德的，很有些“钓鱼执法”的意味，也很符合古代昏君、佞臣的骚操作。

但也可见当时氐人贵族目无尊卑，几乎没把皇帝放在眼里，这对政令畅通、治国理政显然非常不利。

苻坚诱杀樊世，又惹得朝中权贵七嘴八舌，反对声一浪高过一浪。苻坚也不客气，全部拖下去抽鞭子，甚至在殿上拳打脚踢，这群权贵被打得怕了，渐渐也就不敢吱声。

但不吱声不代表真的听话，这些权贵占据高位，对王猛的政策阳奉阴违，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我干不过你王猛，大不了不跟你玩，你奈我何？”

但王猛是真的“猛”，“不跟我玩也不行，不听话就叫你死！”

王猛又把矛头指向了强太后的弟弟强德。

当时前秦有两位太后，一位是苻坚的生母苟太后，另一位是开国皇帝苻健的老婆强太后，也就是被苻坚政变杀死的符生的母亲，苻坚的伯母。

而苻坚为了提倡孝道，一直对强太后非常尊敬，至少面子上相当给力。

强德仗着姐姐的背景长期胡作非为，结果被王猛收捕下狱，“特事特办”，快审快结，片刻功夫就明正典刑。

等到苻坚假模假样地答应哭哭啼啼的强太后赦免强德，派人飞马送去免死诏书时，强德早已人头落实，陈尸于市！

这下前秦权贵可是吓得不轻，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跟王猛过不去。

如果王猛是个奸臣政客，那么个人威信树立后就该打个巴掌给个枣，见好就收，为自己留条后路。

但王猛不是政客，是一心要推动前秦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卓越政治家，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丝毫没有停止对权贵的遏制打压。

在另一位“愣头青”、御史中丞邓羌的全力配合下，王猛掀起了势头更猛的正风肃纪浪潮，全面查处违法害民的高官显贵。

仅仅一月不到的时间，王猛竟诛杀权贵二十多人，于是百官震肃，豪强俯首，朝廷政令畅通无阻、令行禁止，行政效率空前提高。

连苻坚都感叹：“我如今才知道以法治天下，天子才有尊严呀！”

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余人。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坚叹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天子为尊也！”——《晋书·载记·第十二章》

也许有人会说，这算什么法治，不过是封建君主的集权手段而已。

这话没错，但任何跳出时代的评论都是无聊的，在两千年前，我们不可能奢望苻坚、王猛有现代民主法治精神。

而要在强敌环伺的乱世杀出一条血路，只有君主集权、令行禁止才能做到，其他的夸夸其谈都不过是取死之道而已！

而王猛能够一展胸中抱负，更可见苻坚的英明睿智。

君不见多少贤臣的改革因为触动既得利益集团而遭到非议，结果君主又被流言蜚语蛊惑，于是贤臣黯然收场，甚至遭遇杀身之祸，改革也半途而废。

而苻坚对王猛可以说是情投意合、肝胆相照，信任和支持都到了毫无保留的程度，正如他对自己的子侄所说：“王猛是能力超越姜太公的大才，你们侍奉他就要像侍奉我一样！”

苻坚对王猛能够放手放权，专心当好王猛的靠山，使王猛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集中精力大刀阔斧推行改革，这份君臣之义，说是亲如兄弟也毫不为过。

经过王猛等人的努力，数年之间，前秦国势蒸蒸日上，社会安定，政通人和，文教昌盛，礼乐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家家富足，都传颂歌谣：“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同时国库殷实，兵强马壮，军械精新，士气高涨，一跃成为当世最生机勃勃、最锐意进取的国家。

四、五虎上将

其实，前秦在对内改革，积极发展经济、文教的同时，外部军事斗争也一直没有停过。

之所以没有对改革大局产生影响，除了苻坚、王猛的战略规划做得好以外，也与前秦有一批骁勇善战的名将有关。

这其中又以邓羌、张蚝、杨安、吕光最为知名，再加上允文允武的王猛，可以并称前秦的“五虎上将”。

公元357年，也就是苻坚发动政变弑杀苻生的前夕，盘踞洛阳的羌人姚襄准备进攻关中。

姚襄是当世大大有名的“刺头”，他原是后赵石虎麾下将领，素以能征惯战著称，当时有人评价他“神明器宇，颇似当年的江东小霸王孙策，而英雄武勇犹有过之。”

就连威名赫赫的武悼天王冉闵都在他手下吃过大苦头，又几度跟前燕战神慕容恪交手，居然没被打死，也是天下一奇。

后来又在前燕、东晋、前秦之间反复横跳，生命力异常顽强。

桓温二次北伐时，狠狠修理了姚襄一顿，但姚襄深得人心，虽败不散，很快又东山再起，并准备图谋前秦。

前秦派来讨伐姚襄的，是建节将军、咸阳太守邓羌。

邓羌是东汉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邓禹的后人，骁勇善战，精通兵法，而且文武双全。

之前说过，王猛整肃吏治、打击权贵，最得力的帮手就是邓羌。

这次出征的除了邓羌，还有三位前秦宗室，分别是卫大将军、广平王苻黄眉，平北将军苻道，龙骧将军、东海王苻坚。

邓羌官位虽然最低，但其实是全军的主心骨。

姚襄见前秦军来势汹汹，就深沟高垒，固守不出。

邓羌对众人说：“姚襄最近刚被桓温修理过，是惊弓之鸟，士气不高。但他这个人性格又刚猛凶狠，我们只要想方设法挑衅他，他一定会忿怒出战，我们必可将其生擒。”

众人同意邓羌的看法，由邓羌率三千骑兵到姚襄的营垒前挑衅谩骂，姚襄果然大怒，全军出击。

邓羌诈败而退，姚襄追击，邓羌突然回军迎敌，苻黄眉与苻坚则率伏兵杀出，姚襄大败，座下宝马“黎眉”无故摔倒，姚襄被苻黄眉擒斩。

姚襄的弟弟“机灵鬼”姚苌见大势已去，只得率众向前秦归降，这支最能折腾的羌人势力终于暂时进入了“中场休息”阶段。

这一战，使苻坚认识到邓羌卓越的军事能力，就对他极力拉拢，引为心腹。

苻坚政变上位后第二年，并州刺史张平举兵作乱，苻坚立即派邓羌率军征讨。

张平原为后赵的并州刺史，后赵灭亡后他先后向前燕、前秦称臣，其实就是个“骑墙派”。

这次看到姚襄覆灭，张平有了危机感，就索性先发制人，转头向东晋称臣，大举进攻前秦。

张平其实没什么本事，但他有个义子却相当厉害，名字叫做张蚝。

史书记载，张蚝力大绝伦，能曳牛而走，且矫捷如飞，无论多高的城墙他都能一跃而过，堪称拔河和跳高界的双料冠军。

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资治通鉴·卷一百》

邓羌与张蚝在汾水激战十多日，不分胜负，战事陷入胶着。

于是苻坚御驾亲征，身临前线，当看到张蚝一骑当千，所向披靡，反复杀入杀出前秦军阵四、五次，如入无人之境，不禁惊呼：“这是谁的部将？我本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猛！”急忙下令，不可伤他性命，一定要生擒此人。

但张蚝毕竟勇冠三军，死的尚且求而不得，活的岂非更难上加难？

这时苻坚身边一员十九岁的白袍小将挺身而出，杀入万马军中，一槊刺中张蚝，将其生擒。

这人就是前文中帮助苻坚发动政变的元老重臣吕婆楼的儿子——吕光。

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擒蚝以献。——《资治通鉴·卷一百》

我估计吕光也是趁乱偷袭得手，如果单挑，咱们的后凉太祖皇帝估计不是蚝哥的对手，因为《晋书》记载，“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也”，却没有提到吕光。

张蚝被擒，军中支柱倒塌，并州军立时溃散，张平无奈，只得向苻坚投降，并州彻底结束割据，被纳入前秦版图。

此后不久，原本已经臣服前秦的匈奴左贤王刘卫辰、右贤王曹毂举兵反叛前秦，苻坚又命前将军杨安征讨。

杨安原是氐人建立的仇池国皇子，因为遭到迫害投奔前秦，此人文韬武略，极富帅才，苻坚对他非常器重。

匈奴大军浩荡南下，杨安率五千骑兵北上迎敌，在同官川（今陕西铜川市漆水河）与匈奴主力遭遇。

杨安果断出击，勇不可当，一举击杀匈奴前锋大将曹活，阵斩四千余级，俘获无数，曹毂、刘卫辰非常恐惧，于是再次归降前秦。

此后，杨安南攻东晋，西讨前凉，战无不胜，有力维护了前秦的边境安全，为前秦的改革发展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就在前秦对外用兵连战连捷，对内改革深入推进之际，却爆发了苻坚上位以来最大的危机——“五公之乱”。

任何改革都不会一帆风顺，前秦的改革进入刺刀见红的深水区后，权贵集团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发起最后的反扑。

公元364年，汝南公苻腾率先谋反，事泄被杀。

紧接着，征北将军苻幼谋反，随即又被镇压。

当时王猛向苻坚建议，征东大将军、并州牧、晋公苻柳，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赵公苻双，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苻廋，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燕公苻武都手握兵权镇守四方，私下恐有不轨图谋，应该趁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立即召回京城。

苻坚听从王猛建议，下旨征召四公还朝，果然，这四人惊慌失措，只得仓促举事。

但当时苻双据上邽（今甘肃天水清水），苻柳据蒲坂（今山西运城永济），苻廋据陕城（今河南三门峡），苻武据安定（今甘肃庆阳镇原），四地同时起兵，声势也足够惊人。

长安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苻坚面对严峻形势镇定自若，调兵遣将沉着应对。

他命后将军杨成世、宁朔将军吕光攻上邽，左将军毛嵩攻安定，辅国将军王猛、建节将军邓羌攻蒲阪，前将军杨安、广武将军张蚝攻陕城。

乍看之下，苻坚的战略布置似乎非常奇怪，他把“五虎上将”中的王猛、邓羌、杨安、张蚝全部派往东线，却对东线采取守势；

而西线只有一个吕光是一流名将，其他如杨成世、毛嵩都属二流，采取的却是全力猛攻的态势。

其实原因很简单，苻坚之所以把东线配置得如此豪华，主要是担心前燕趁火打劫，之所以采取守势，也是担心苻柳、苻廋会投奔前燕。

好在此时的前燕，慕容恪已死，慕容垂被雪藏，唯一一个有见识的慕容德大声疾呼趁乱出兵关中，却被大权独揽的慕容评否决，不能不说是老天照应，前秦命不该绝。

而西线的吕光也没有辜负苻坚的重托，他料敌机先、用兵如神，迅速击败并俘斩苻双、苻武，收复安定、上邽，然后火速率军驰援东线。

王猛见时机成熟，这才发动全面反攻，干脆利索地攻克蒲阪、陕城，擒杀苻柳、苻廋，“五公之乱”彻底平定。

公元368年的“五公之乱”是前秦崛起阶段最大的一次危机，内部叛乱四起，外敌虎视眈眈，一旦应对不善很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但苻坚、王猛临危不乱，理清思路，区分轻重缓急，把握分寸节奏，不仅将叛乱平息，而且将国内所有的异己势力全部连根拔起。

至此，前秦上下再无掣肘，人心空前团结。

五、万里巨鲸

公元369年，也即是“五公之乱”平息一年后，前秦终于拉开了灭燕战争的序幕。

关于此战的背景，前面几篇文章已经写过，简单来讲，就是一年前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前燕，前燕连战连败，只得以割让洛阳为条件请前秦出兵援助。

当时苻坚对援救前燕并不热心，他对众人说：“当年桓温侵略关中，燕国见死不救，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为什么要救他？”

但王猛私下觐见苻坚，对他说：“燕国虽然强大，但他的当家人慕容评绝不是桓温的对手。如果燕国被灭，桓温占山东之地，收幽冀之兵，取并豫之粮，再西攻崤函，我们大秦就危险了！不如援燕抗晋，共退强敌。事成之后，我们再趁燕国虚弱，图谋取之，岂非上策？”

苻坚恍然大悟，立即允诺出兵，援燕抗晋。

后来前燕靠着慕容垂、慕容德兄弟力挽狂澜击败桓温后，却拒不向前秦割让洛阳，这正好给了前秦出兵前燕的理由。

当年十二月，王猛亲自挂帅，下督邓羌、梁成率步骑三万，东出函谷关，进攻前燕洛州刺史、武威王慕容筑镇守的洛阳。

前燕皇帝慕容暐派乐安王慕容臧率军十万驰援洛阳，王猛派梁成率精兵一万，轻骑就道，倍道兼行，奔袭荥阳。

前秦军在石门发动奇袭，攻其不备，阵斩前燕军一万余人，慕容臧大败而回。

公元370年正月，王猛写信劝降慕容筑，慕容筑见援兵无望，只得献出洛阳，归降王猛。

王猛占领洛阳、荥阳两处战略要地后，并未趁胜进击，而是留邓羌镇守洛阳金墉城，自己率军返回了长安。

王猛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麻痹前燕：“你看，我只要得到你答应给我的东西，没别的意思，大家不要紧张。”

但前燕还是有能人的，大臣申绍就认为前秦其志不小，有吞并燕国之心，建议慕容暐立即备战，加强边境守备，可惜慕容暐未予采纳。

其实也正常，前燕的国力一直在前秦之上，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慕容恪死后，前燕国力虽然有所衰弱，但要说前秦能以蛇吞象，一口吞下前燕，恐怕世上没几个人会信。

六月，前秦完成全国总动员，由王猛统率邓羌、杨安、张蚝、吕光等将，率步骑六万大举伐燕。

苻坚亲自在灞桥为王猛送行，对王猛坚定地说，你尽管长驱直入，我将亲率兵众为你押运粮草，不必有后顾之忧。

兄弟君臣四手相握，默契于心。

坚送猛于灞上，曰：“今委卿以关东之任，长驱取邺，吾当亲督万众，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以为后虑也。”——《资治通鉴·卷一百二》

七月，前秦军抵达虎牢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北上攻克壶关，打开了东出太行的通道。

但王猛没有急于东进，原因在于晋阳还在前燕手中，如果贸然从滏口陉进入华北平原，晋阳的燕军却南下抄掠前秦军后路，那就进退两难，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王猛命杨安北上进攻晋阳。

自从春秋时晋国赵简子修建晋阳，千百年来晋阳就是北中国第一坚城，没有之一。前燕又在晋阳经营多年，精兵粮足，杨安一时难以攻克。

而此时前燕已经意识到问题严重，慕容暐派太傅慕容评率三十万（有说十五万、二十万、四十万不一）大军西出太行，救援晋阳，已经抵达潞川（今山西长治潞州区）。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晋阳，被前燕在东、北两面形成掎角之势，此战必然旷日持久，对进攻一方的前秦军十分不利。

关键时刻，王猛决定兵行险着，他留下一部分军队守卫壶关，自己急行军北上，赶到晋阳，亲自指挥攻城大战。

王猛稍加巡视，立即想出破城之法，他命杨安虚张声势，大举攻城，同时命人挖掘地道，由猛男张蚝率数百敢死之士从地道入城。

张蚝的敢死队一入晋阳就鼓噪呐喊，呼声惊天动地，以一敌百，浴血厮杀，终于夺取了晋阳城门，前秦军一拥而入，占据晋阳。

前燕听说晋阳这么快就沦陷，举国震恐，慕容评也惊骇无比，勒兵于潞川不敢再进。

十月，王猛挥师南下，秦、燕两军主力在潞川遭遇。

慕容评也是前燕的开国功臣，一生征战疆场，军事经验极为丰富。

他认为潞川距邺城仅四百里，距长安则足有一千四百里，又有黄河阻隔，前秦军远道而来，势不能持久，就据河而守，坚壁不出，以疲惫秦军，这个战术无疑非常正确。

至于史书上说慕容评在此期间“卖樵鬻水”，拼命盘剥士兵钱财，由于过度背离常理，我是不太相信的。

但王猛的确是优秀的军事统帅，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就派出轻骑趁夜迂回至慕容评后方，将前燕大军的辎重粮草一把火烧得精光，黑夜之中火光熊熊，连太行山以东的邺城都能看到。

慕容暐听说战事不利，立即严旨慕容评不得龟缩避战，务必主动出击，慕容评无奈，只得奉旨出战，这就犯了兵家大忌。

一场大战胜负拉锯是常有之事，前燕家大业大，邺城又近在咫尺，后勤补给方便得很，烧了再运就是，只要大军不乱，前秦终究翻不了天。

可叹，前燕气数已尽，那也是无法可想。

公元370年10月23日，秦、燕两军全军出动，决战一触即发。

王猛在军前大声演讲：“我王景略与诸君如今深入险地，只能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此战如能克敌制胜，我们将受赏拜爵于明君之朝，欢庆痛饮于父母之室，那将是何等荣耀自豪！”

猛陈而誓曰："王景略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资治通鉴·卷一百一》

全军将士受王猛的慷慨豪迈感染，无不踊跃争先，破釜弃粮，列阵高呼，杀气冲霄。

王猛又对邓羌说：“燕军十倍于我，今日之战，非将军神勇不能取胜，望将军全力以赴！”

没想到邓羌却在这时跟王猛谈起了条件，说：“老王，战后如果委任我为司隶校尉的话，今日之事就包在我身上。”

王猛落地还钱说：“司隶校尉这样的高级职务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但我可以任命你为安定太守、万户侯。”

邓羌见王猛不答应，十分不爽，二话不说就回了军营。

此后两军交战，前秦军虽精锐悍勇，但前燕军人多势众，战况异常胶着惨烈，若无猛将破阵，绝难分出胜负。

王猛急召邓羌出战，邓羌所部却毫无反应。王猛无奈，只得飞骑驰入邓羌军中，答应了他司隶校尉的要求。

邓羌大喜，连饮数觥美酒，然后招呼张蚝一起跨马持矛，直冲前燕军阵，四出四入，旁若无人，连杀数百之众。

邓羌、张蚝的神勇表现使前秦军士气大盛，战至午时，前燕军终于崩溃大败，阵前被俘斩的就高达五万余级。

羌乃与蚝跨马运矛，驰赴燕陈，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馀人。——《资治通鉴·卷一百零二》

前秦军乘胜追击，又陆续斩杀和俘虏前燕军十万余众，慕容评只身逃回邺城。

于是前秦军长驱直进，东出滏口陉，翻越太行山，三日后包围了前燕国都邺城。

王猛统率的前秦军号令严明，秋毫无犯，燕国百姓无不奔走相告，迎接前秦军。

11月，苻坚亲率十万精兵前来会师，燕国臣民开城投降，慕容暐、慕容评仓皇出逃，被前秦军追上俘虏，成了苻坚的阶下之囚。

此后，前秦大军横扫幽、冀，进抵辽东，攻克前燕故都——龙城（今辽宁朝阳），前燕正式灭亡。

此后，前秦再接再厉，横扫四方，一年后灭仇池，威服吐谷浑，三年后夺取东晋的梁州、益州，六年后灭前凉，同年灭代国。

十二年后，也即公元382年，苻坚命吕光率七万步兵、五千铁骑西出阳关，征讨西域，大破龟兹、狯胡、温宿、尉头等西域联军七十万人马，威震西域，西域三十余国尽皆向前秦臣服。

至此，前秦帝国终于一统北方，建立了一个东到东海、辽东，西到龟兹（今新疆阿克苏地区），南到四川、重庆，北到戈壁大漠的巨鲸帝国，国势之鼎盛、疆域之辽阔，为东汉以来所所未有。

下一集讲淝水之战及苻坚之死与前秦灭亡，感兴趣的老铁敬请期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