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徐国夫回忆28:四平打得怎么样?不怎么样,至少没拿下来

玫瑰有溢 2024-08-06 20:55:01

东北有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与"太阳不总在一家门前照"是一个意思。今天你呼风唤雨、神气十足,明天就可能高墙垂泪,落魄失神,事物的转换往往就在一时一念之间。所以精明者一生追求谨慎,虽无大起亦无大落,终身保得安泰。

杜聿明自1945年冬统大军出关,可谓张狂不可一世,抢锦州,入沈阳,战四平,夺吉林,进长春,几个月时间,辽宁、吉林两省所有大中城市、交通、重要设施几乎全部为其所占,把个林彪逼到十分尴尬境地。夺过来的东西你倒把他保住啊,非但保不住,伤筋动骨,最后连老本都赔了进去。东北老百姓管这叫"现世报!""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注定要报!"写下这几句话,似乎有"唯心"之嫌,不过没关系,都是乡民百姓之言,你可以带着批判的眼光来看来听。

自1946年底至1947年4月初,仅仅几个月时间,东北战场国民党军队损失约达5万多人,而在全国战场上可达近百万人。当然我军民也付出了很大代价。

至1947年5月,我东北民主联军已拥有5个纵队,11个独立师,4个旅,12个骑兵团,共24万正规部队,另外还有22万地方武装,累计可达46万人。

自我军北满三下江南、南满四保临江战役之后,东北形势出现了质的变化,"中央军"由攻势向守势转化,我军由守势向攻势转化。这一转化的根本,在于力量的变化,我军的不断强大和敌军的不断损失,决定了这一转化到来的必然。杜聿明虽然始终没有找出其失利的原因,但失利的事实是如何也不敢不承认的,因此他收缩防线紧缩阵地,以图东山再起。林彪早就看出了门道,看准了火候,他对他的文臣武将们信心十足地说:

"准备战争的过程已经基本结束,现在是使用力量的时候了。过去我们提出的作战方针是'忍、等、狠',现在是'狠'的时候了。要狠狠地消灭敌人,恢复与扩大解放区。"1947年5月5日东北局的一个决议称:"目前,东北党正处在一个新的形势面前,即是在军事上敌人不得不从进攻转入防御,而我军则从防御逐渐转入进攻。"

没啥说的,我军受他"中央军"一年多的气了,这回该是我们出气的时候了,该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自西丰战斗之后,我便患了慢性肺炎、阿米巴赤痢、低烧咳嗽,便脓便血,时常腹痛。二保临江战斗中颈部又被冻伤,首长劝我注意休息,同事和下级劝我住院,然而杜聿明不同意,连连发难,步步紧逼。我只有按下病痛,频频应战。直到战至四保临江我于北线啃完骨头,才觉得这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才无可奈何地与我的搭档谭开云一起住进了设在大栗子镇的军区野战医院。

白衣天使嗔怪我不爱惜身体,谭开云告诉她们是杜聿明不让爱惜,白衣天使们就明白了,说话也柔了、脚步也柔了,打针的手也柔了。我在这温柔的气氛中一住住了10多天。直到谭开云带着我九师把山城镇打到一半,我才逃兵般逃离大栗子镇,救火般赶到山城镇。这时的山城镇只有硝烟没有枪声了。

策马扬鞭一路风,我忽然想起了一出戏:

顾不得这山又高,

这水又深,

山高水深,

路途遥远,

我忍饥挨饿来寻将军。

我要寻的将军就是谭开云,谭开云见到我很是惊喜,"嘿,老伙计,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我这里正盼着哪!"

"算啦,山城镇你都打完了,我只闻闻味!"

"别着急,廖耀湘给你准备的东西多着哪,就怕你那破肚子吃多了消化不了!"

"廖耀湘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吧,沈阳的那位杜长官不服哇,又集中了新二十二师、暂二十师、五十四师等共6个师由廖耀湘指挥,准备跟我们再较量一番。"

"都准备什么啦?"

"秀水甸子给你准备了个罗英的新二十二师,沙河口准备了个杨朝纶的一八四师,西安(辽源)还准备了个五十二军的青二师,这一夏天还不够你吃啊!"

"够!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一起来!"

5月15日,我师奉命开至小成子、三间房一带,协同七、八师阻击敌新二十二师反扑。16日,为报山城镇失守之仇,在杜聿明的督促下,新二十二师果然出新宾北进,来至南山城子地区。首先二十二师罗英师长派六十五团依托孤山子向葡萄院鲇鱼岭我军防御阵地攻击,遭我八师阻击后退回孤山子。此时,二十二师主力进驻西山城子、甘井子、秀水甸子地区。纵队首长见时机成熟,命令我九师由西北、七师由东南相向对攻,决心吃掉这个罗英。七师师长邓岳电话中跟我说:

"老徐,怎么样啊,北面就看你的啦!"

七师是我纵主力师,兵强马壮装备齐,擅长攻坚。邓岳我们是同时提升为师长的,这个人作战勇敢,指挥有方,敢打硬拚,战法不俗,我们之间常常开玩笑。我对他说:

"北面不用担心,攻坚还得看你这个主力啦。"

"哎,老徐,别人怎么说随便,你不能说,咱们俩人彼此彼此,不能说谁主谁副啊!"

"好,不说这些,你我同心用命,把罗英这野小子按住再说。"

按照作战部署,5月17日拂晓,我七、九两师同四纵十师同时向敌人发起进攻。

这个新二十二师罗英是新六军廖耀湘的台柱子,能攻能守能打能拚,在黑土地上多次接触,可称出手不凡。无奈他总犯一个老毛病:桀傲不驯。民主联军他看不起,就是同宗兄弟他也看不上眼。这便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骄兵必败嘛"。在国民党的部队里,犯这样毛病的还不少,张灵甫、邱清泉……电影《南征北战》中的敌张军长就是这一类的艺术化的典型再现。可悲呀可叹!

在我纵两师向敌发起冲锋前,四纵十师已与敌人争战了4个多小时,但因兵力不足,形成了对峙状态。我七、九两师发起攻击后,十师也随之由西南攻进,三个师除一部外围警戒外,奋勇向前,势不可挡。敌二十二师开始还勇猛抵挡了一阵子,后见我军攻势凌厉,便以炮火掩护,企图夺路西逃。同时英额门方向敌二十师约一个团前往增援,在秀水甸子西山高地,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争夺。我师二十六团和七师二十团协同作战,奋力抢占高地,终将敌压制于山下。这时,我3个师主力三路冲杀过来,狂傲的"王牌军"再也顾及不上面子,仓皇逃窜,速度和状态一点不比别的"中央军"体面。在追击中,歼敌3000多人,俘虏500多人。罗英倒是跑得快,带领少量残部向清原方向一路逃去,丢弃枪支弹药背囊物件无数。

新二十二师败北,我师奉命北上至沙河口。5月25日,七师击溃敌青二师六团后,原地待命;我师布防于沙河口一线,北防海龙之敌南下;十师向梅河口之敌一八四师两个团发起攻击,但进展并不顺利。为支援十师作战,我师派出二十六团直接参加了攻城战斗。夏克团长和马顺天政委带领全团同志猛打猛冲,所向披靡,很快冲乱了敌人阵脚。至此,我攻城各部密切协同,联手作战,终于28日22时全歼梅河口守敌7000余人,生俘少将师长陈开文,解放了这座位于沈吉线之间的军事重镇。

梅河口战斗结束后,我命令夏克的二十六团进驻阎家沟一带边休整边监视海龙之敌。二十五、二十七两团向西北方向前进,准备攻击西安(辽源)之敌。

临行时我向夏克团长交待:"现在周围各城的敌人已成惊弓之鸟,你要派人密切监视,发现异常动向,来得及报告便报,来不及就自行处之,总之不要贻误战机。"

夏克同志是位十分精干的指挥员,抗战初期参加革命后,战斗勇敢,思维敏捷,进步很快,进东北后便担任了团参谋长,后来又接任了九师二十六团团长职务。这个人虽然是位军事指挥干部,但文静内向,既不像有些人粗野张狂,也不像有的人到处表白自己,而是沉静中透着刚毅,属于理智型干部,也是我的得力助手和好战友。

他带着部队进入阎家沟之后,立即派出侦察人员入城化装侦察。从得到的情况分析,他认为海龙之敌可能近日将弃城逃跑,因此一面命令部队做好追击准备,一面向我报告情况和部署。我接到他的报告后立即回电肯定他的做法,同时提醒独立作战,防止意外。

果如夏克团长所料,海龙之敌见梅河口被占,共军主力向西扑向东丰、西安、两地恐也难保,一旦两地丢失,下个目标恐怕就是海龙,如其等着挨打,不如先行溜之,所以这海龙守敌一个营丢下城池向东北方向的吉林逃去。岂料那夏克其人早已枕戈待旦盯得眼珠子发胀,何容他顺顺当当走得坦然,挥全团劲旅两路追击。

夏克对3个营长说:

"敌人要跑,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三营到前面截一下,一、二营左右两路追击!"

海龙之敌只知侧后有共军部队,只要让出城池也就完事,怎么也没想到共军是既要城还要人,所以与我拦截的三营一接触便惊恐万状,乱作一团。这时一、二营追击赶到,3个营成三角形对击,仅一个多小时就将敌人毙的毙俘的俘。回头再进海龙城,虽遭地方武装简单抵抗,但怎耐我军凌厉攻击,未放几枪便都举手投降。听到这个消息,我特别高兴,狠狠地把夏克和马顺天夸了一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十五、二十七团,战士们更是振奋,决心向二十六团学习,在西安也打个漂亮仗。

6月2日,我七、九两师主力进入西安外围。根据纵队命令,七师担任主攻,我九师两团和辽宁军区的两个团协同作战。16时,攻击正式开始,七师首先由西南一线开火,同时我两团也由东北方向发起冲击。这时由于城西北方向的辽宁军区部队行进受阻未能形成合围,故而青二师两个团一部被歼,大部西逃。此时,我八师攻占西丰成功,清原之敌亦弃城逃窜,西丰、西安、清原随告解放。

与此同时,四平进攻战正酣,我师为配合作战,阻敌增援,进至张家沟、妈妈寨、城沟子一带布下防御阵地。

6月22日,沈阳之敌以5个军9个师北上企图支援四平。26日敌新六军一部及敌交警总队进至我军防御阵地,尔后发起进攻。

我师向进犯四棵树之敌给以沉重打击,迫敌向桦树咀子溃逃,我们随后追击。27日,敌新六军十四师主力向我威远堡、南城子、郜家店同时发起进攻,遭我英勇阻击。29日,我师再占四棵树,激战至7月2日早,拿下四棵树,并歼敌一部,敌人开始向西溃逃,我师随后发起追击,再歼敌一部后撤出战斗。

此战中,我二十七团九连李永志排长带领全排勇敢作战,歼敌30多人,俘敌20多人,被纵队授予"七月英雄"之称号。同时我师对有功人员也给以表彰。

至此,历时50多天的夏季攻势结束,我北满部队越过松花江与南满部队联合作战,总歼敌8.3万多人,从此结束了南北满相分割的局面。

四平打得怎么样呢?客观地说不怎么样,至少没拿下来,打了15个昼夜,歼灭敌军1.6万多人;我军伤亡也不小哇,1.3万余人,差3000人。

进攻战,就是主动打别人。打别人之前,总得看看这个人高矮胖瘦,有没有特技,练没练过武术,估计着打胜他有几分把握。这些林彪都懂也都做了,但他看到的陈明仁是隔着城墙踌着腿的陈明仁,他把陈明仁的实际身高估量低了,所以才打成这个样,他几次三番表示:"四平没打下来主要是我的责任。"这就很不容易、指挥打仗万万千千的战将,谁不走几回麦城,毛泽东也原谅,朱老总也原谅,东北局也原谅,民主联军攻城部队活下来的将士也原谅、1.3万伤亡的人原不原谅?大概也能原谅,但林彪自己不原谅自己,好几天不说话,也不吃黄豆,也不睡觉。好几天之后他才转过弯来,他劝自己:"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大丈夫胜不骄败不馁,哪跌倒哪爬起来!"这是我想的,林彪这么想没想我没钻他肚里看,不过我估摸着他能这么想,若不然怎么四战四平时一下子就给拿下来了呢。

一个夏天,部队打得都挺累。杜聿明病得起不来床了,一半是真病,一半是心病。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主动打了,要打也是咱们找他打。既然这样,累了就歇歇。那个时候歇着不叫歇着,叫休整,其实休整用东北老乡的话说就是歇着。当然歇着不能光歇着,老百姓歇着时还扒点麻杆磨磨镰什么的。所以东北民主联军借歇着的工夫补齐了战斗减员,重新编排了一下部队,增编了4个纵队,这样就有了9个纵队27个师,另外还有10个独立师、2个骑兵师,4个炮兵团,共29万人的正规军,还有3个二级军区,12个三级军区下辖的武装22.7万人,总兵力达到了51.7万人。比杜聿明,不,这个时候杜聿明因作战指挥不力被老蒋召回南京候旨,换上来的是老蒋的校友、老杜的前辈、原任参谋总长的四星级上将陈诚陈大将军。所以此时应该说比陈诚的兵马只多不少。

陈诚来东北不是放鸽子的,所以我们还得准备打仗。要打仗就要做好战前鼓劲,把劲鼓足了,打起来才有底气。靠什么鼓劲、我们有宝贝啊:诉苦!什么时候都好使,那苦是自己受的,爹娘受的,爷奶受的,近啊。仗一打起来什么都忘,歇着的时候再提起来,照样气得浑身颤抖。不过同样是诉苦,不同时期我们贯以不同的主题。这个时候,东北马上要解放,土改工作正在进行,我们就把"土地归谁所有,到底谁养活了谁"这个主题贯在了"诉苦"的上面,针对性就强了,现实意义就大了。一边诉苦一边练兵,那劲足的就不用说啦,在石头上画个"中央军",战士们也能用刺刀把他捅个窟窿。要不后来有人说陈诚这家伙看不出成色,这个时候到关东来还有你的好,注定没好!

陈诚当时是没看出来,一旦看出来时不就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吗。此时他不顾及50岁的身子骨儿,正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准备在东北大干一场。所以他一改杜聿明的"全面防御"为"机动防御",变杜聿明的"先南后北、南攻北守"为"确保北宁、打通锦承、维护中长、保护海口",倾全部兵力于长春、四平、沈阳、锦州至山海关的四座城市与连接四座城市的铁路两侧,仅长春到营口之间就部署了5个军19个师的兵力,沈阳至锦州、山海关沿线也布有重兵。

9月初,这个陈诚觉得光防也不是个事,就让在辽西一带的暂五十、二十二、十八、二十各师进攻我军。结果遭我程子华第二兵团部所辖部队猛烈还击,丢了原东北军第四十九军1.2万多人不说,连军长王铁汉好险没成俘虏。辽西失利,防守出现漏势,陈诚急调新六军两个师由四平一带支援锦州,这样四平一带又出现漏势。林彪一看有机可乘,再打他一家伙。这才引出了我师快速奔袭威远堡。

整编后纵队领导作了调整,原纵队司令员曾克林同志另有他就,原四纵副司令员韩先楚同志担任了我三纵司令员之职。关于此人我另有追忆,此不多述。我九师团以上领导亦有变动:我和谭开云同志继续担任师长、政委,张海棠同志由团长提升为副师长,蓝廷辉仍任副政委,黄长轩任师参谋长,郑为之继续任政治部主任;二十五团团长郑志士、政委张烈;二十六团原团长夏克同志进校学习,辽东军区警卫团长黄国中接替团长职务,马顺天继续任政委:二十七团展明同志任团长,李金铭任政委。全师编3个团1个炮营1个通信连1个警卫连计7000余人,装备美式山炮4门,日式"三八"野炮3门,迫击炮8门,另各团有机炮连,各有重机枪2-3挺,"83、"60"迫击炮和"93步兵炮5-8门,还有部分掷弹筒……临江战役前我军主要为日式装备和少量"汉阳造",此时我们不仅补充了大量解放战士,同时还补充了从"中央军"手里缴获的大量美式装备,称蒋介石为我们的"运输大队长"便始于该时。

小四平,我纵作战会议正在召开。

接到会议通知后,9月26日早,我和谭政委带上警卫员并马同行,向纵队总部所在地赶去。一边走我们一边交谈。谭开云说:

"老徐,你说这次开会会有什么事?"

"我估摸着还是打仗!部队休整得差不多啦,辽西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咱这边不可能总看着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最近,陈诚把新六军调往辽西,这边就剩个五十三军和五十六军的零散部队,这倒是个好机会,不知上边怎么打算的,别忘了会上提一提。"

"说不定今天的会就为这件事呢,这韩先楚本来就是个'好战分子',我想他不会想不到这点。你放心吧,韩先楚当了咱们的司令员,以后仗有咱打的。"

"噢,我看你们两个有些地方倒很相像啊,都是'好战分子',都是打起仗来不要命啊。"

"哎,人家是大司令,咱是小师长,不好这么比。不过我倒确实很欣赏他指挥打仗的风格,敢想敢说敢打敢拚。打仗就有三分险,四平八稳,一点险都没有,那还叫什么打仗,那叫大人揍孩子。我见不惯那种娘们儿叽叽的人,仗还没打就顾虑重重,这仗没个打。看着吧,韩司令这一来,咱三纵肯定要唱儿出好戏了!"

"我赞成你的观点,没有不能打仗的兵,只有不能打仗的官。这回有了韩司令,像你和邓岳这样的'好战分子'们就可以甩开膀子干啦。你放心,只要不违反原则,有任务你就抢,任何时候我都支持你!"

"哎,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啊,你该冲也得往前冲,光靠我一个不行呀。尤其那个邓岳邓'疯子',治他得咱俩一齐上。别人我还真不太在乎。"

"好好,前台后台红脸黑脸咱俩轮换来嘛。"

一路说一路走,25公里路程两个小时就到了。进了村、纵队作战科的一位参谋把我俩先领到一户老乡家休息。刚出门,我又把他叫住了。我问他会议什么内容,他告诉我传达军区近期作战意图,准备打敌一一六师。我又问他怎么打,方案定没定,开始他吞吞吐吐不肯说,后来架不住我"软硬兼施",他才十分神秘地说:"韩司令和罗政委争论一天了,意见还是不统一。韩司令主张先打威远堡的敌师部指挥机关,以其造成群龙无首的局面,回头再收拾敌人;罗政委主张先打击敌一部,然后逐渐扩大战果。两个人各有各的道理,谁都说服不了谁,这不,请你们来,就是讨论这件事的。"

听完这位参谋的话,回到屋里我就跟谭政委商量起来。根据敌情我情分析,韩司令的意见虽有几分险情,但一旦成功,事半功倍,并且成功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罗政委的意见属于稳中求胜,基本无险可冒,但成果肯定不会比前者大。所以我们俩都倾向韩司令的意见。

会场设在老乡的一间空房子里,屋内横竖摆了几条长板凳,我们都很随便地坐下。罗政委和韩司令坐一条凳子,前面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地图等。

因为韩先楚刚来三纵队没几天,与我们绝大多数同志都没见过面,有很多人还不熟悉,所以这个会议由罗舜初主持。他首先向我们传达了"东总"任命韩先楚为我纵司令的命令,并带头鼓掌欢迎。然后传达"东总"关于开展秋季攻势的作战指示及军区对我纵下达的作战任务和有关敌情通报。尔后谈了先打西丰的意见。他谈完后,韩先楚站起来发表意见,一开始他就很干脆地表示反对意见,并详细地说明了先打敌指挥部的观点及理由。最后让我们与会者自由发表意见。

两位主官在这种会议上面对面发表截然不同的意见,这在我纵还是第一次。我相信,当时大家都蒙啦。倒不是说没有自己的主见,而是一时不知怎么说好。从有的低头、有的吸烟等等表情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我和谭开云事先不知此事,肯定也得蒙,也得认真想想,话该怎么说。我和邓岳、谭开云坐一条长板凳,正对着韩司令和罗政委。我看了看邓岳,他坐得挺直,拧看眉头似乎正在思考,我又看了眼谭开云,他也正在看我,他向我努努嘴,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回目光,挺直身子,向正前看去,这时我才发现韩先楚也直着眼盯着我,

"好。别人不说我先说,我发表点个人意见。罗政委的意见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太保守了点,我支持韩司令员的意见,为了达到上级提出的'大量歼灭国民党军"的要求,我看适当冒点险也值得,俗话说,胆小不得将军做嘛。理由韩司令员说得很清楚,我不重复了。"

我话音刚落,谭开云也开了腔:

"我同意徐师长的意见!"

我九师的两位主官以一致的口径表了态后,邓岳师长也紧接着说:

"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还是韩司令员的意见为上策,我赞成司令员的意见。"这时有位政委发言道:

"各抒己见啊,我认为罗政委的观点比较符合实际,我们的装备毕竟劣于敌军。稳中求胜是必要的,我同意政委的意见。"

尔后,一位副师长和另外几个人也都表示同意罗政委的方案,其他人员未曾表态,结果两种意见又是对等。

这种情况如果放在以后的一些场合,也许就形成了个人之间的矛盾,但在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这种想法,那是真正的同志式的争论,是纯洁的不带任何私心杂念的争论。因为我好久不参加工作了,不知类似的情况还有没有。但愿永远有,事情不争不明,随声附和或者一边倒,不利于工作。当然这是指出现不同声音的时候。

最后罗舜初政委采取了四保临江战役时韩先楚的办法:两种方案同时上报,上级批准哪个方案就按哪个方案办。

"东总"回电:按先楚案实施战斗。

按先楚案纵队9月29日发出围歼敌一一六师师部命令。

一一六师师部设在威远堡,西南22.5公里有公路通往开原,此地住敌五十三军三十师;西北15公里有土路通昌图,该地住敌三八九团;东南20公里的大王树村以东驻敌一三 O 师。

当时,我纵七师在四平街,八师在杨木林子,距威远堡均约70公里;我九师在大阳崴子一带,距威远堡约110公里。

纵队要求隐蔽行动,长途奔袭,10月1日午前必须进入作战地域,七、九两师完成对威远堡合围,八师攻击西丰、郜家店之敌。

110公里,不能走大路夜间行动,乖乖,"九师转",这回可真够我"转"的。那个时候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大的精神头,愣是没当回事,战士们嗷嗷叫。

从纵队回来,我们也开了个作战会,详细布置了任务。全师分两路前进,张海棠副师长带二十七团为左路先行,进入作战地域后,于何家堡子一线摆开,担任阻击开原、大王树两个方向之援敌,保证攻击部队侧后安全。右路以二十五团为先头,尔后师直、二十六团跟进。到达作战地域后,二十五团过寇河摆至大小狮子沟一线,以两个营向西防御昌图之敌增援,以一个营向东攻城;二十六团摆至塔山一线,以两个营向西南防御,协助二十七团阻击敌增援,亦以一个营由正南方向攻城。七师于毛家窝棚至凉水泉子一线先肃清外围之敌,然后由东、北两个方向与我师向心进击威远堡。尔后谭政委根据上级指示提出以下要求:

1.奔袭人员全部轻装简从,除武器弹药外,其他均不准携带;

2.行军途中不准大声说话,不准吸烟,不准打手电;

3.避开大路和较大村庄,走小路;

4.保持速度,不准掉队;

5.发扬团结友爱、互助精神。

因为我军这次为隐蔽行动,意在突然袭击,打敌于措手不及。所以事前纵队已与地方县委取得联系,对沿途村镇清查户口,监视可疑分子,关住家狗,防止泄密,配合作战。

9月29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本来是银盘圆月高挂天的好日子,白天与夜间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无奈天公作梗,过午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缠缠绵绵,令人讨厌。当然,我们不能因为下雨就不行动,下午6时整,我师各部按原定计划两路同时出发。

从大阳崴子至威远堡之间没有高山险岭,多为较平坦的丘陵地带。我们避村躲城走小路,小雨虽然下个不停,路径泥泞,一跳一滑,身上的衣服透湿,但战士们情绪依然很高。一人滑倒几人上来扶:一挺机枪你抢过来,他抢过去,无声中换来换去,脚打泡了,走不动了,一边一个架着走……师团干部是有马可骑的,但谁都没骑。从出发地到目的地,我的马一直由马夫牵着,一会儿把伤病员揭上去,一会儿把脚打泡的搁上去……搁上去一个,没多长时间自己就悄悄溜下来,还小声说:"师长都不骑我怎么好意思骑!"当时我的肺炎基本控制住了,冻伤也无大事,只有阿米巴赤痢依然顽固,走起路来浑身冒虚汗,汗与雨合在一起,我就分不清了,但我坚持着徒步行军。战士们的精神感染了我,我的精神也感染了战士。交叉感染的病不好治,交叉感染的情绪却作用异常。

群众也好极了,过了一村,便有人等着为我们带路。再一问,有的是政府安排的,有的是军烈属主动前来,儿子孙子不是在这个队伍上就是在那个队伍上,亲哪、近哪,尽领我们走捷径。地里的庄稼基本成熟了,一大片是高粱地,高粱穗子忽忽摇摇显得有点大头沉;一大片是玉米地,玉米棒子皮都白啦,挺挺地往外支着,生怕看不见,月亮虽不露脸,天却亮,捋一把青蒿用手握着,不时闻闻清香,撷一支老花别在衣扣上,雄赳赳地走,俨然英雄出征亮象;高歌海唱是不行的,那就心里哼哼吧:

远处有蛙鸣悠扬,

近处有虫儿高唱,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歌儿当时不会唱,现在也不会唱,但我听过。

110多公里,30日拂晓到了福巨屯。我问带路的老乡这叫什么地方,他告诉我叫福巨屯幸福的"福"、巨大的"巨"。我说:将来这地方福小不了。

我命令:停止前进,注意隐蔽,埋锅造饭。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一边跟谭开云商量:

"再往前走,离敌人越来越近了,隐蔽问题是件大事,一旦走露风声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了。"

"你什么意见?"

"我的意见暂时隐蔽休息,待黄昏后再行,到威远堡还有50多公里,再难走,一宿也到啦!"

"好,就按你师长的意见办。"

按我的意见10 月 1 日早8点左路二十七团进入何家堡子防御地带,敌人还在出操,看情形没发现我军。右路二十五团过寇河,上午10点左右到达大小狮子沟一线,二十六团不过寇河,9点就进入塔山地域。我的指挥所设在寇河以西距威远堡约2.5公里的一个高地上。

到了这个位置就不怕你敌人逃。威远堡歌舞升平,男欢女笑,进了虎嘴还不知道。这里百十多户人家,敌人住着两个营的兵力,旨在保卫师部。师部大官小官、文官武官一大群,从苏家屯赶来与丈夫过八月十五团圆节的太太、公子、小姐们迟迟舍不得离去,炮一响便孩子哭、女人叫,官儿们也衣冠不整瞎乱跑,寇河里有戴大盖帽的,有穿绸子褂的,有穿旗袍的,左牵女,右拉儿,踵过寇河向西跑。西面有我二十五团3个营,一顿枪一顿炮,掉过头来又往回跑,好在寇河水不深,湿了衣衫总能保住命。

炮是先从威远堡东山后边打响的,那是七师发起进攻。没啥客气的啦,打吧!我师炮营营长黄宇一声令下,4门美式山炮、3门日式"三八"野炮、8门迫击炮,还有两个团的机炮连一起放,顿时把刘润川这一一六师师长轰蒙了。愣了一会儿神,拿起电话喊开原,"军座、军座、我师部遭共军突然袭击,请速派三十师、﹣三 O 师支援。"放下这个电话拿起另个电话:"三四六、三四八各团,火速向威远堡靠拢,师部遭共军包围了。"

开原方向开来一个营,我二十七团等得正着急,等了个正着。先打后冲,一口气追出5公里,毙俘敌100多人。敌三四六团向西回援,走到拐磨子就被我八师给包了饺子。三四八团命也不济,在吴家中让我七师打得晕头转向,很少一部逃进威远堡。

炮打的差不多了,我看看外围没啥动静,就命令二十五、二十六两团各以一个营警戒,另两营同时于所在方向向威过堡镇冲击。巷战正酣,七师主力赶到。重兵而至,敌师长刘润川见大势已去,便带领属下3600多人和妻子儿女一起成了俘虏。

威远堡长途奔袭,我师打得过瘾,获枪1900多支(挺),各种火炮39门,还有被服、车辆、药品等。对俘虏我们是优待的,尤其是女人、孩子,我让政治部主任郑为之安排女同志前去做工作,交待政策,安排吃住。很快,孩子们就自己出来玩起来。太太们倒不那么懂事,愁眉苦脸,总打听其丈夫的下落。领他们到关俘虏的地方看了看,见到丈夫的满脸是笑,找不到丈夫的立马鼻涕眼泪就一起出来了。不幸的女人哟,总改不了天性。

二十七团还出了个笑话,政治处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团缴获敌人40多坛炸药,我说不对吧,是榨菜吧,他过了一会儿回电话又说确是榨菜。把榨菜当炸药,就成了全师的笑话。

又是一个艳阳天。

老乡们拿起镰刀收庄稼了。大丰收啊,乐得脸上的褶儿又多了许多道。

老乡说:

"我不在乎褶,我就在乎乐,让我天天乐,褶再多些也不怕。"那好,以后有你们天天乐的时候。

果然,老乡们自此就天天乐了。

战斗总结时,该奖的奖,该夸的夸,都完了,罗舜初说:

韩司令指挥打仗不拘一格,有正有奇,有独到之处,我们大家要好好向他学习。

韩先楚倒不好意思啦,黑黝黝的小瘦脸还红了一下:

"政委的打法属于常规打法,是很有道理的。这一仗要是打胶着了,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我们四处都有敌人,弄不好就会被围住,别看我一口咬定就那么打,仗没打完,这颗心也总是呆在嗓子眼上呀!"

"老爸老爸,韩伯伯你们当年也整虚头巴脑的事呀?"小儿子东安看我写到这段就问了一句。

"臭小子,我们那时候心都是玻璃做的,透亮着呢,没那些脏心烂肺的!"

老伴金铭把话接了过去:

"你爸说得对,那时候的人,特别像你爸你韩伯伯那样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再说整天打仗也没工夫去想啊。但也有有的,那是个别好玩嘴皮子的,有点好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都往自己头上安。儿子你要记着,蒙过一时,蒙不了一世,终有一天人们会认识他的。"

"得!得!不要跟他们年青人讲那些陈糠烂谷子的,有几个这样人点缀点缀,生活不才丰富多彩了吗,要不,平平顺顺啥意思。"

金铭年青时就贤惠,到老还贤惠,"三八式"在老红军身边说啥听啥,不是盲从,是尊重,我这里谢了。

1947年的秋天收成很不错,种地的农民高兴,打仗的东北民主联军更高兴。只有陈诚不高兴,本来新官上任想烧上一把火,这火没烧好,倒把自己烧了一家伙。辽西沈北损兵7万,还丢了15座城,这怎么能高兴得起呢?孰不知比这糟心的事还有哪,自打这,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啦。

【徐国夫(1914年12月6日—2004年8月26日),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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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有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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