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船！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江河湖中游泳，一游儿里、十几里、几十里都听说过，也见过；在海边游泳也平常；但我几万大军游渡琼州海峡行不行？显然是不行的，即便当地渔民徒手横渡者也寥寥无儿，姑且不说对岸和海上有敌人，即使大家随便游，两个军中也无一人有此绝技。

既然不借助工具无法到达对岸，那么载我渡海的工具就成了解放海南岛作战的焦点问题。

在我军未曾到达雷州半岛之前，于1948年12月就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的薛岳和广州"绥署"主任余汉谋即下令雷州半岛沿线政府主席的薛岳和广州"绥署"主任余汉谋即下令雷州半岛沿线所有大小船只一律迁往对岸的海南岛和远离大陆的诸岛屿，实在迁不走的，就地销毁，致使以扬帆摇橹架船打鱼为生的渔民失去饭碗，丢了生计来源，也使我军进入雷州半岛而无渡海工具抵进对岸大为苦恼。

船！船！船！

无船无法海练！

无船无法渡海！

无船无法解放海南岛！

无船无法完成中央和毛主席交给我四野解放中南的最后一战！

毛泽东在想船。

林彪在想船。

邓华、赖传珠在想船。

韩先楚、李作鹏在想船。

我亦在想船。

广州军事会议作出一项决定：

一是到港澳去买登陆艇；

二是把木帆船改装成机帆船：

三是依靠木帆船渡海作战。

此前四野主帅林彪已接到1950年1月10日毛泽东主席于莫斯科发来电报：

"……既然在旧历年前准备工作来不及、则不要勉强、请令邓、赖、洪不依靠北风而依靠改装机器的船这个方向去准备，由华南分局与广东军区用人力于几个月内装置几百个大海船的机器（此事是否可能，请询问华南分局电告），争取于春夏两季内解放海南岛问题……"

毛泽东最初把渡海作战解放海南岛的时间定在1950年的春节前后，现在所以推到"春夏两季"，也是无可奈何没办法的事，因为具体指挥这场战役的十五兵团首领们在发给他的电报中言明：

"必须将一部帆船改装机器（至少突击一个团）、以使操纵。部队无渡海作战经验，北方人不惯乘船，只经短时间教育训练，难以实效。……旧历年前要完成此次大规模渡海作战之准备工作，事实上来不及，必须向后推迟。但过旧历年后风向改变，帆船不能使用，如全部改装机器，非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且耗费很大。如只装部分则又非利用下一个冬季李北风不可。"

毛泽东既是实事求是的倡导者，更是讲求军事民主的好领袖。在东北作战期间，林彪在先打锦州还是先打长春的问题上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毛泽东连发电报数封，反复阐述先打锦州的重要和必要，但查看当时的电报，绝无"必须""坚决"的字样，他把最后的决定权留给战场上的指挥员。毛泽东同志所以在部属之中享有崇高威望，我想原因众多，但与他一向尊重麾下各将帅意见，讲求军事民主，不专横，不强加于人不无关系。在这方面，那位逃到台湾岛上的蒋介石就显得心胸狭窄了，如果他听信卫立煌、廖耀湘的意见，放弃援锦计划，允许沈阳之军退守营口，他的10万"西进兵团"何至全军覆没。

有了主席的意见，有了兵团首长的意见，广州军事会议便有了"登陆工具以改装机帆船为主，同时积极购买登陆艇，战役发起时间推迟到6月份"的决定。

1950年的6月份是什么时间？

1950年6月27日是美国太平洋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的时间。假如真的等到6月份再打海南岛，这个美国的第七舰队会不会开进来？开进之后，我们还能否渡海？这都是假想，因为我们毕竟没有等到6月份，而是提前两个月就开始了行动。因为自动请缨的渡海作战惟一军级指挥员"铁将军""好战分子"我称他"瘦子"的韩先楚力主以木帆船渡海作战，不能等不能靠，"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他没向各师传达军事作战会议精神，而是一个劲地摧逼各师以最灵活的办法搜集木帆船，以最严厉的措施督促海练。结果才有了4月份的千帆横渡琼州海峡，于蒋介石和美国第七舰队总司令麦克阿瑟以至薛岳薛伯陵意想不到之间突然而至，一举成功。

事实证明买船的根本没买回来，只买到些晕船药和救生器材。造船的虽也尽力，但终因方方面面的因素，造出的船只实难满足需求。

既然军首长有令，"不惜一切办法搞船"，我这个当师长的不敢怠慢。我跟刘光涛政委商量：

"老刘怎么办？没船不用说过海，练兵也搞不了，光靠眼下的几条小破船不行啊！"

"不要着急，我马上找地方政府的同志们再帮助想想办法。"

"我也在想，沿线这么长，渔民这么多，他蒋匪军搜得能那么干净？剩个三五十条也够眼下用了。"

北海市政府的领导同志被请到了我一一九师的师部，他们欣然表示坚决支持我师行动，动员群众协助献船找船提供线索。师领导分成两组，刘光涛政委和政治部程克廉主任带机关人员一组，在地方政府的配合下，以组织形式聘请船工导航人员，同时征用渔民未被销毁的渔船。成效很好，在他们的努力工作下，请来驻地渔民船工导航人员30多人，获渔木帆船40多只。我和副师长黄长轩带一组，分头到较偏僻的渔湾海岔找散居的渔民征人征船。经过10余天的奔波，也搞回30余条渔船。在鸡墩头附近的一个十分偏僻的小湾子里，我通过反复做工作，又以白洋作筹金，使一位老渔民夫妇一次献出5条船。

船有了，70多条，有些虽然破旧，但经修补之后照样可用。

老师也有了，当地请来的"船老大""海汕子"40多人。使船人的习惯，要日日喝酒，有些还天天要吸上些鸦片烟。当时我们的任务不是教育他们改恶习，而是千方百计调动他们指导海练、协助渡海早日解放海南岛。虽然当时我们偶尔也讲些恶习有害之类的道理，但也每天每人支付1至2块"袁大头"作为他们的人工费和征船费。

这些群众好哇，实在、肯干，实实在在教我们怎么摇橹、升帆、游泳、补船、辨风、识水……毫不保留，倾囊而授，待正式渡海前，我全师每条船除有渔民的船老大和导航员，我战士中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子"，这为顺利渡海提高了安全系数。我师所有人员都学会游泳，消除晕水晕船，较熟练掌握驾船技术及海上常识等等，无不得利于这些平凡而伟大的渔民兄弟们。在我乘坐的指挥船上，船老大王胖子导航，李海兔子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这二人为我改造机帆船，船上安装火炮，船队编组成型……提供了极其宝贵的建议和指导。

1990年我再去北海，当年那些曾帮助过我师的渔民兄弟们有的故去，有的不知去向。我望着茫茫的大海，只好把无限的情谊和深深的怀念及真诚的谢意交给他们的母亲--大海！

我想起了毛泽东同志的一段话：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攻战涠洲岛

每场战役战斗都是有着具体的政治意图或军事意图，发生在1950年3月7日的涠洲岛战斗也不例外。

通过近3个多月的练兵，我们对大海有了较详尽的了解。师里有70多条单桅双桅船，虽然有半数以上的船质量很差，但用来练兵也可勉强。此期间，军里拨给我师两只土炮艇、师炮营营长武毅和修理所白所长又到军造船厂参观学习后，自己也改装了两只土炮艇。这样我师就有了4只土炮艇。思想包袱放下了，悲观情绪消除了，我和政委分别给排以上干部讲了话，联系本师人员反映的实际，把韩副司令员讲的话加以发挥，讲得大家心花怒放，信心十足。其实战士和基层干部的工作比较好做，把他们担心的事和我们的对策说清楚，大家立刻就轻松多啦。他们所担心的是怕上下都没办法，现在有了好办法还愁啥，吃苦流汗对他们来说从来就没当回事。没有负担，就剩一个练！后一时期练兵质量提高得特别快。这期间也发生过意外。三五五团的一个排在练习远程航渡时在海上遇上强劲的东南风，将船和一个排的人漂入越南国境，得知情况后，我们立即逐级上报。后经外交部交涉，10多天后，这个排又返回师驻地。当时有人还跟我开玩笑说："你们师行啊，这么忙的时候，还能派人出国访问哪。"这件事虽然纯属意外，没有受到损失，但也提醒我在组织部队训练时，更应加强对风向、联络、配合等问题的重视。

有一天，几位老船工在帮助我们修补几条训练中损坏的船，我走过去与他们闲谈。有位船工说：

"师长啊，这些破船不能用了，渡海怕不行。"

我说："那怎么办？买又买不到，造又造不出来，不能用也得将就用吧！"

这时有位比较老些的船工说，他们被国民党军抢去的船有一部分存在涠洲岛，如果能弄回来就好啦，就是有敌人把守没办法。当地渔民的土话很难听懂，问了好半天，才听明白他说的意思。听了这些，我突然来了精神，又详细问了涠洲岛的地理情况，敌人兵力情况等，越听越觉得围洲岛有戏可唱。这个岛孤悬在北部湾的东北，距我师驻地的北海20余公里、距东面突出的大陆带最近点30多公里，而距海南岛却有85余公里，全岛25平方公里。当时驻多少敌人，有何布防还不太清楚。听完，我立刻回到师部，一进门我就喊：

"老刘，涠洲岛有戏！"我把听来的情况跟刘光涛政委一说，他也说值得研究。

"是不是向军里报一下？"刘政委说。

"别忙，弄清情况再说。先派人去侦察一下。"

"那里有敌人，怕不安全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仔！我看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你准备派谁去？"

我想了一会儿说：

"你觉得三五六团的宋宪孔怎么样？这家伙当过我的作战科长，业务熟，人机灵，上午见到他在海里领着训练，海上技术也满不错，战士们都夸他哩。"

"好，我同意，现在就让他来。"

很快，宋宪孔来到师部。刚进屋，刘政委就说：

"啊，很整齐啊，像个带兵的副团长。师长有任务交给你，坐下吧。"

政委这么一说，宋宪孔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抻抻军装，站在我面前显得很不自然。看他的样子我笑了：

"干啥这么严肃，天太热，把衣服扣子解开吧。"

接着我就讲了让他带几个人去涠洲岛侦察的事。他听了很高兴，问什么时间走，我说越快越好，准备好明天晚上就走。他答应了一声转身想走，我又把他叫住了，我说："岛上的情况不清楚，你们是化装侦察，又是我师的第一次行动，一定要多动动脑筋噢。"他说："师长放心吧！"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下午6时多，宋宪孔带着4名侦察员，两名船工、驾着一条单桅小船离开北海驻地向涠洲岛方向驶去。

隔日中午他回来了，向我和政委、夏克参谋长详细汇报了涠洲岛侦察到的情况：

岛上有海南岛派出的海军陆战队一个连，还有大部分还乡团、伪政府人员总计约700多人；环岛主要高地有些野战工事，并利用房屋设了许多火力点，南面的涸洲湾港口常驻两艘炮艇，一艘叫"海硕"号，另一艘叫"海狗"号，装备情况说不清。抢夺渔民的船只全停在这个港湾里。听完汇报，我和政委、参谋长讨论起来。夏克说：

"从侦察情况看，凭我们现在力量，拿下它来不成问题。"

刘政委说：

"我从昨天开始一直想这个问题，打这一仗，很有意义呀。一是渡海时如果我们从北海出发，涠洲岛是我们的必经之地，打掉他，就扫清了前进的障碍；二是可以搞些船回来，不仅我们师渡海乘船没了问题，还可以支援别的师一些。""不仅这些，通过这次行动，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渡海作战形式的可行性，为下步大部队渡海攻击海南岛积累些经验，同时还可以检验一下我海练的效果。另外，两天前我们的偷渡部队已经登上海南岛，我们这次行动，还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减轻他们的压力。"夏克一连又说出了几条。

"好，我们都想到一块啦，那就向军里汇报，请示行动！"我对他们俩人说道。

由夏克参谋长亲自起草的报告送到军里之后，韩先楚军长很快批准了这次行动，一直在我师指导工作的解方副军长也专程从军部赶来协助指导拟定行动计划。师党委研究决定，由夏克参谋长担任这次行动的现场指挥，三五六团3个营，配属三五七团一连、师侦察连执行此次任务。除指挥船外，每批乘坐一只船，另派3只土炮艇，大部为木帆船，少数为改装的机帆船，计37只船1200多人。

为了保证这次行动的成功，我和夏克、三五六团何跃海团长、符必玖政委反复研究了每一个细节，以假设情况制定了具体的应对措施。

3月5日晚17时，我攻击涠州岛部队1200多人扬帆起程，三五六团二、三营并列在前，指挥船居中，一营和配属的两个连于后，3只土炮艇于右翼护航，这个队形编组是我和夏克研究两个晚上定下来的、我给其起的名称叫前三角队形，从预想的情况分析，这种队形编组，一有利于规模登陆，快速展开，不易被敌人折其先头；二有利于应付海上敌舰攻击，无论哪个方向来敌，我都能以两个点一个面迎敌，三是在我船只质量较差情况下，一旦个别船出现故障或意外情况，便于救护。而我们想到的和专业理论提到的"一"字型、线型、"人"字型等等均难达到如此效果。后来一一八师的邓岳师长问我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告诉他"这不就是三三制'的原理吗？"确实，我借鉴了步兵攻击时的"三三制"队型原理。

船队由高德圩启航，我们不停地立在岸边向同志们挥手送行。当我驱车刚刚回到师部，机要员便送来一份军里发来的紧急电报，内容是据地下工作人员报告，我师攻击涠州岛行动已为岛上敌人发觉，并做好应战准备，建议船队返航，另择时机。看完电报我心里想："取消今日行动完全必要，我们攻打涠洲岛意在突然袭击，攻其不备，现在敌人发觉我军行动并有所准备，突然袭击不能实现，强行攻击于我不利。但返回原地似有不妥，干脆转道进入北海的白虎头一带隐蔽待命。"我的意见得到解方副军长和刘政委的同意后，立即用无线电与夏克联系，命令改道进入白虎头一带。

3月6日晚月清风高，我攻击船队于白虎头悄悄出港，一路扬帆南下，于午夜时分抵进涠洲岛。

岛上匪首"广东反共自卫军"上校参谋长甘中正经前日一场虚惊，深感自己过度神经，对属下情报人员骂一通"胆小怕事草木皆兵"后，在一大群小姐太太的陪伴下打一天半宿的麻将，过足了烟瘾，又在姘头的安抚下刚刚入睡，便被急促的枪炮声惊了好梦。待其问明情况时，夏克指挥着部队登上滩头已经向纵深发展了，我1号炮艇首当其冲进入涸洲湾，向港中敌"海硕"号炮艇发起突然攻击。惊慌失措的"海硕"号仓皇逃窜。待走出一段再回头看，原来就一艘小自己几倍的土炮艇，他便来了精神，掉头又杀了回来，以猛烈炮火对我1号炮艇轰击，当时担任艇上指挥的石龙生连长和几名战士先后负伤，桅杆、舵把均被炸坏。但我们的勇士们没有退却，而是向迫近的"海硕"号投起手榴弹。战后被俘的敌人不服气地说："没见你们这种打法的，海战掷手榴弹，稀奇！"我们的战士说："你别管怎么打，同样把你们打败，要不是逃得快，非把你们炸沉不可！"后在我赶来的另两只土炮艇联合攻击下、"海硕"号燃着火、带着伤狼狈逃向海南岛。甲板上的敌人部分跳水被我军俘获。

岸上战斗也很激烈，甘中正指挥守军顽固抵抗，但怎耐我海中蛟龙又变回地上猛虎，踏上岸滩便如入无人之地，其勇猛顽强之行动，将其乌合之众早吓得只恨爹娘少生两腿，稍作抵抗就后撤，当官的手枪也挡不住了。

7日上午10时，岛上之敌全部被歼，俘甘中正以下452人，缴获长短枪556支，轻机枪33挺，高射机枪2挺，火炮5门，电台6部，各种弹药11万余发，敌人掠夺渔民的大小木帆船300多只均被我截获。

长驻炮艇"海硕"号负伤逃走，"海狗"号因上日去海南岛未归，否则亦难逃噩运。

涠洲岛之战获成功。如果说此岛解放，缴获颇丰，值得庆贺的话，那么更值得庆贺的是我们取得了以木帆船、机帆船、土炮艇战胜敌现代化洋炮艇，远途渡海作战成功。这项成果报到韩先楚那里，他简直乐得像孩子般直拍手。他的意见终于得到证实，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提前行渡海攻击海南岛了。

当然，所有人都高兴，所有人都希望早日解放海南岛，早日打跨蒋匪残存势力。因此才有了比原计划提前两个多月发起海南之战的现实。

【徐国夫（1914年12月6日—2004年8月26日），安徽六安（现六安市裕安区石板冲乡砚瓦池村）人，1931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届委员会委员。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曾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