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城:巴鲁亚人的植物制盐技术和交换体系

考古研史赏人物 2024-12-25 17:46:46

20世纪60年代,法国社会人类学家顾垒(P. L. Gouletquer)等学者前往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巴鲁亚部落进行了为期两年的实地考察,获取到巴鲁亚人盐业生产和贸易活动的第一手资料。

巴布亚新几内亚独立国(The Independent State of Papua New Guinea)简称巴布亚新几内亚、巴新。这个岛国位于赤道南侧、太平洋西南部的新几内亚(New Guinea)岛,南部隔托雷斯海峡与澳大利亚相望。这座岛屿分属两个国家。以东经141°为界,以西地区及沿海岛屿属于印度尼西亚的伊里安-扎亚省和巴布亚省,以东地区沿海岛屿属于独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

巴布亚新几内亚全境共有600多个岛屿,属于美拉尼西亚群岛,主要岛屿有新不列颠、新爱尔兰、马努斯、布干维尔和布卡等,全国被划分20个省,另设布干维尔自治区及首都行政区(莫尔斯比港市)。国土面积491746平方千米。整个国家都被热带雨林覆盖,地貌陡峭,海拔最高达4800米。

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居民主要居住在海拔1300—2500米的河谷地带,中央高地是人口分布稠密地区,当地居民分为诸多小的族群,讲不同的语言。其中,巴鲁亚部族居住在海拔2000米左右的高地东缘,属于当地最大的恩嘎(Enga)语群,这是一个有着松散从夫居的部落,拥有约1500名成员,与邻近的桑比亚(Sambia)部落是当地武力最强的两个部族。

巴鲁亚部落居民的主要经济活动是经营园圃农业,辅以养猪及利用植物制盐。由于巴鲁亚人的主食全部为薯蓣一类块茎作物,这种单一的饮食结构极易让他们罹患一种钠缺乏症。为此,巴鲁亚人专门种植一种薏苡(Coix lacryma-jobi L.)属植物。这种植物的体内含有钾盐,因此被当地人称为“盐草”。巴鲁亚人在田里种植这种植物,其茎秆可长到数米高。

巴鲁亚人部落的任何成员都可以从事种植、砍伐、焚烧、晾干薏苡属植物的整个过程,但能够担任熬煮制盐的只有制盐师傅和他的徒弟,维系这个制度靠的是制作盐灶和对制盐魔法知识的掌控。一个巴鲁亚部落拥有2—5位制盐者,均为男性。像其他人一样,这些人平时也靠农耕、狩猎为生。

每年旱季,巴鲁亚人都会去田里砍伐和采收薏苡属植物。然后将它们转运到茅草棚内放置1—2个星期,有时甚至长达数月,待其完全干透,再把它们堆到一个特制的木台上,放火焚烧这类含盐植物的茎秆和枝叶1—2天,留下大堆的灰烬(图一)。

图一 焚烧“盐草”的巴鲁亚原住民

巴鲁亚人将焚烧后的“盐草”灰烬收入一种用葫芦制作的过滤器皿内(600—800克),在过滤器底部放有一层刺蒴麻属(Triumfetta nigricans)植物,可起到吸附杂质的作用。然后将水慢慢地灌入过滤器,充分溶解焚烧灰烬中所含的盐分,过滤出的水中含钾盐。最后将这些盐水倒入一个用树叶制成的水槽,再通过竹管输往制盐地点。

接下来的工作是熬煮制盐。这项工作只能由通晓“制盐魔法”的人担任。待炉火升至一定温度,将盐水倒入,慢火炖煮。炉火需保持恒温5天5夜,直至最后盐水结晶成盐。在盐灶上方放置一排12—15个模子,长80、宽12厘米,每个模子底部铺有香蕉叶,模子上面有竹编架子,可将结晶的湿盐压紧实。最后将制好的灰盐捆扎包裹成一束束的盐棒。

据顾垒观察,制作15个盐棒需要21个劳动力耗费一整天时间。也就是说,制作一个盐棒需要1—2个劳动力工作一天。巴鲁亚人用盐棒与周围的其他部落交易。用2—3个盐棒可换取1头公猪;用3—6个盐棒换可取1头母猪;用1根盐棒可换取1件羽毛饰物。在这里,只有盐可作为通用的等价物进行交换。对巴鲁亚人而言,盐实际上扮演了货币的角色,表现出货币的初级形态。

由于盐在当地属于紧俏物资,以付出的标准社会劳动力衡量,这里的交换体系并不对等。比如说,巴鲁亚人用1个盐棒可换取永栋耶部落的6件树皮布斗篷,这等于从交易对象的手中赚取到三倍于自身价值的货物,凸显出盐棒的增值和储值功能。为何巴鲁亚人用盐能进行不平等交换?顾垒将这种垄断行为归结为“知识缺乏”与“产品稀缺”。在其他部落的人看,巴鲁亚人能从“盐草”中提取出盐,显示出他们独占了一种令人羡慕的“特殊技法和神奇知识”。“产品稀缺”指的是这种神秘力量制作的盐只有巴鲁亚人能够垄断。这种“双重垄断”使巴鲁亚人能够以完全有利于自己的不公平价格进行交换。

巴鲁亚人的盐交易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通过再分配制度,另一种是商业贸易。在部落内部,由“盐草”种植主人掌控盐的再分配。通常制盐者可得到2 块盐,“盐草”种植的主人拥有3—4块,其他剩余的盐可以作为妻子、兄弟、表兄弟、亲家及朋友的礼物。“盐草”主人保留的盐块可在仪式中使用,也可拿来交易。在巴鲁亚,盐也能交换劳务,盐的主人可以用盐作为巫医治病的开销,或作为支付给贸易伙伴的薪水。盐在群体内部可交换自己无法生产的必需品。在与其他群体的交易中,盐是巴鲁亚人交换的重要媒介。在当地,无论远近的群体都是因为盐才知晓了巴鲁亚部落,了解到他们必须要以石斧、石器原料、武器及羽毛、贝壳、魔法坚果、猪或树皮布等贵重物资来交换巴鲁亚人的盐。

从世界范围看,巴鲁亚人的“盐货币”可以看作是民族学的一个特例。其本身的重要性在于,它反映出基于自身的使用和交换价值,盐扮演了等价物的货币作用。有日本学者认为,在史前时代末期和原史时代,日本也存在与之相似的情况。

盐在巴鲁亚部落还被赋予了意识形态的意义。这主要体现在巴鲁亚人的仪式活动中,包括成年礼、入会餐及婴儿出生等人生重大转折点的仪式。实际上,当地人直接消费的盐并不多,只有少量的盐会用在食品加工上。关于不同味道可区分不同盐的例子来自一段有趣的记录。一位澳洲政府的警察来到巴鲁亚人居住的河谷,当地人问他是否代表政府来索取盐。警察说,政府自己有盐,并拿出一些白色的盐给巴鲁亚人看。这时一个有趣的景象出现了:

“一位首领用槟榔刮刀蘸了一点点警察的盐,很小心地放入口中,立刻厌恶地将盐吐了出来。其他狂笑的围观者也都尝试了一下,也都显示出厌恶的表情。”可见,警察带来的纯净钠盐与巴鲁亚人自己产的钾盐被认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巴鲁亚人的制盐方法有几个特点:首先,盐的生产是非连续性的、也不定期,而是间歇性的。其次,制盐生产涉及两个阶段,即“盐草”的采收及转换制作成盐。前一个步骤主要由“盐草”所属家庭成员进行,后一过程则由男性专业人员和他的助手执行。这些专业人员除了制盐,也有其他工作。制盐场所就在他们的居所附近,没有固定作坊。产品主要由“盐草”拥有者控制,部分产品作为酬礼留给生产者,并由此确立“盐草”拥有者与生产者之间的关系。剩余产品首先作为礼物流通,其次是作为仪式用品,再下来才被用作增强食物口味的调味品,或与内部群体成员或其他地区的贸易伙伴开展交易。

这个民族志调查表明,人类学和民族学对世界各地制盐产业的观察也为理解盐业考古提供了重要参考,特别是对理解盐的经济地位和象征意义有非常大的启示。正如法国盐业考古学家魏井仁(Olivier Weller)1996 年在新几内亚调查后所指出的,盐的制造本来可以不用陶器,也不会留下任何考古证据。民族学调查的发现让法国学者意识到,法国东部有众多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与盐泉毗邻,这些遗址有可能与制盐有关,但却并未发现相关证据,此一推测有可能揭示欧洲在陶器制盐之前更早阶段的制盐谜团。但要注意的是,类似巴鲁亚人这种小规模的、个人的、仪式性的盐业生产在一个聚落区域非常零散,地点的选择也很随机,很难在生产地点留下制盐遗物和遗迹。总之,人类早期制盐活动给考古学家留下的证据非常稀少。

本文由 雷英 蔡鸿博 摘编自 李水城 著 《国之大宝——盐业考古纵横》。内容有删节、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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