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传》作者：卫淇
在上一节，我们讲述了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相知相恋，感受到了“才子佳人两相宜”的美好。如愿嫁给爱情的李清照，在婚后既有后人称道的赌书泼茶，也有让人哀怨的两地离别。那么，在这一节中，就让我们看看李清照的婚后生活。
甜蜜的新婚生活
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后生活，被李清照完整地记述在《金石录后序》这篇文章里。由于是李清照本人的自述，我们也得以看到这对神仙眷侣的婚后生活。
赵明诚和李清照成婚后，两人志趣很是相投，开始一起欣赏和研究金石碑文。那时他们还不太富裕，家里的生活也很简朴。但金石文刻的爱好，可是需要真金白银的投入的。为此，还是太学生的赵明诚，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跟学校请个假，把衣服押在当铺里，换取五百铜钱，然后在大相国寺购买碑文。回到家中，李清照和赵明诚面对面坐着，一起欣赏、品鉴碑文。
有一次，有人拿来一幅南唐徐熙的《牡丹图》，两个人喜欢地不得了，可对方狮子大开口，要价二十万钱铜钱，远远超出了两人的财力。既然无法拥有，那就一饱眼福吧。李清照和赵明诚把画仔仔细细欣赏了两个晚上，才依依不舍还给了原主，为此夫妇俩还惋惜了好几天。那段日子，夫妻俩志趣相投、心灵相契，度过了一度自由又快乐的时光。
有时，新婚夫妇也会一起上街游玩。看到卖花郎的竹篮里，姹紫嫣红，花如彤霞，清露欲滴，李清照轻轻拣出一枝含苞欲放的花，仿佛看到了一整个春天的含苞待放。花如美人，美人如花，热恋中的李清照，看到花儿突然想到自己，于是不由得担心赵明诚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如花好看。然后，她直接把花簪在头发上，笑靥如花地问丈夫：是花美还是我美呢？这个小小的插曲，被李清照谱写成一首小词《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古代的很多诗词，因为用词用字过于典雅，今天读来不是很好懂。但李清照的很多词，虽然也用典，但写得却通俗易懂。比如这首词里的“奴面不如花面好”、“徒要教郎比并看”，用得都是非常生活化的词语和口吻，写得也是情侣之间悉数平常的小事，但却那么真实可爱。
李清照特别善于描摹这种小心思，她的词也特别像个视频小片段，极具画面美，又不失风情灵动。时至今日，我们也透过这个小片段，看到了李清照与赵明诚的春日浪漫。
政治动荡下的爱情波折
不过他们的爱情也曾面临考验。新婚后不久，朝中局势大变，宋徽宗受权臣蔡京的蛊惑，将守旧派全都贬出京城，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也不例外。李清照心如刀割，恳请公公赵挺之救救父亲。那时赵挺之正青云直上，升任尚书右丞，权力仅次于宰相。
但政治是最无情的，那个关口，人人都急着和旧派撇清关系，谁还敢去出这个头呢？何况亲家的安危哪有自己的仕途重要，所以公公赵挺之并没有出手相助。这让李清照十分寒心，她用“炙手可热心可寒”来表达自己的悲愤，赵家正炙手可热，可身处赵家的李清照，却是心如寒冰。
好在，丈夫赵明诚不顾禁令，还在悄悄收藏旧派苏轼、黄庭坚等人的书画作品，这让李清照有了一丝丝宽慰。
李清照大概还没有想到，这场针对旧党的迫害，也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当权者们为了斩草除根，将旧派大臣们的子女们也一并清算，要求他们不得在京城居住和做官。因此，李清照不得不独自归乡，忍受夫妻分离的苦楚。
当时赵明诚已经开始出仕做官，日渐忙碌，似乎生活只是将她一人抛弃，留她一人在清冷的故乡，忍受一日又一日的相思。这段时间里，李清照的词作写了一首又一首，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相思。
相思是凄苦的、是哀愁的、是挥之不尽的，所以才有了千古名篇《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旧愁未消，新愁又起。重阳佳节，李清照独自一人，在佳节中分外思念丈夫。于是她写下一首《醉花阴》寄给赵明诚：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据说，赵明诚收到词作后，突然来了雅兴，想和妻子比一比才气。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字斟句酌，苦熬了三个晚上，写出了五十首《醉花阴》。然后，他把李清照的词混入其中，一并拿给朋友陆德夫，请他品鉴。陆德夫看完这五十一首词之后，说：“只三句绝佳。”赵明诚急忙问是哪三句，陆德夫答：“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当然，这个故事只是一个趣闻，真假不得而知。但这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却实实在在是千古写愁的名句，把那种肝肠寸断的凄苦，写的无比真切。
好在两年后，宋徽宗因受天象启示，罢免了奸相的蔡京，解除了对旧党等人的禁令，李格非官复原职，李清照也得以回京。可惜父亲李格非不久就病逝了，回到京城的李清照，也并没有两年前那般快乐。
两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丈夫的心中也不仅仅是自己一人。北宋时官场狎妓蓄妾成风，想来赵明诚也未能免俗，这也是李清照此时词中充满哀怨的原因之一。
今天很多文章吹嘘李清照与赵明诚爱情的美好，但生活总是现实的，赵明诚也无法超脱那个时代，拥有当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觉悟，而身为女子的李清照，对此也只有无可奈何。
青州十余年的诗与远方
但李清照与赵明诚毕竟是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的，这点波折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感情。特别是不久后，赵家遭遇的变故，让赵明诚更加看到了李清照的真心。
原来，李清照归京一年之后，宋徽宗又将蔡京召回。蔡京对赵挺之怀恨在心，怂恿皇帝将其罢相，赵挺之心中忧愤，被罢五天后就病逝了。此时蔡京编织罪名、诬陷赵挺之，害得赵家三兄弟全部被捕入狱。好在经过查证后，一切只是诬告，三兄弟也被释放回家，但他们还是全都被罢了官。担心蔡京还会打击报复，李清照和赵明诚决定离开京城，到故乡青州去居住。
远离了朝堂的是非，远居青州的二人，也有精力投入到金石书画的收藏和整理之中了。每晚，他们在书房点燃一支蜡烛，然后一起校勘图书，一起欣赏书画，一起把玩器物，一起品鉴文物，直到蜡烛燃尽，他们才兴尽而归。
在青州闲居十几年，他们收藏的文物已经装满了十余间屋子。赵明诚于是建了一所“归来堂”，将金石、古器、字画等分门别类置放，并编上了甲乙丙丁的号码，依次登记。
赵明诚对这些藏品视若珍宝，还给它们上了锁。如果李清照想读哪一本书，就得像在图书馆一样，先登记，再借阅，还不允许有污损，否则，赵明诚就会一改平易和蔼的态度，将李清照严厉批评一番，还责令她进行修补。
在平日里，面对着满屋的好书，夫妻两人细细品读，互相交流，他们就这样把朴素寻常的生活，过得充满书卷气息。
除了收藏文物、交流读书，他们的生活日常也充满了诗意。每天吃完饭，他们就在归来堂里烹上清香的茶，玩起“赌书泼茶”的游戏，他们会指着屋里的书籍，说出某个典故在哪本书哪一卷哪一页的哪一行，猜中的人，才有资格先饮茶。夫妻两人玩得乐此不疲，猜中的人更是激动地举杯大笑，以至茶全洒在了怀里，反而一口都喝不到。
李清照从小记忆力就好，看书也是过目不忘，所以常常获胜。但谁又会在意真正的胜负呢？倒是那段飘满茶香的记忆，成为李清照一生的美好回忆。
名留青史的《金石录》与《词论》
此时，赵明诚开始写作《金石录》。北宋时期，很多人都喜欢金石收藏，相关的著作也有很多，但赵明诚的《金石录》却是集大成者。他把北宋以前传世钟鼎、碑版、铭文，全都进行了校正、集录和品评。
时至今日，这本书在我国金石的研究史上，也有着很重要的地位。而这一切，当然都离不开李清照的帮助。前面我们曾说，遇见赵明诚是李清照的幸运，而遇见李清照又何尝不是赵明诚的幸运呢？李清照支持他的爱好，陪他一起品鉴、一起著书。特别是李清照的博闻强识和独特见识，无疑也成就了这本书。
说到李清照的独特见识，就不得不提她的《词论》。想来李清照也是个好胜的女子，丈夫是金石专家，撰写《金石录》，那自己也不能闲着呀！自己最擅长写词，也算词方面的专家了，那也出个词的论作吧！于是，这篇在文学评论史上颇有分量的《词论》就诞生了。
这篇《词论》，再次显露了李清照的独特见识和不凡勇气，在我国两千多年的古代文学史上，女性写出理论文字的，恐怕也只有李清照了。
她提出，词和诗是有本质区别的，词不是诗的附庸，词有着自己的气质，这种气质就是“婉约”，词也有着自己的特点，那就是要合音律，有音乐美。因此，词“别是一家”。换句话说，就是，词是一个独自的文学门类。
根据这个观点，李清照把词界的老前辈们，诸如晏殊、柳永、欧阳修、苏轼、秦观等人的词一一指摘、批评了一番，也因此，她被当下一些自媒体冠以“李㨃㨃”的名号。
但其实李清照关于词“别是一家”的理论，对于词本身的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如果说苏轼、辛弃疾等人的豪放词，扩大了词的内容和境界，那李清照关于词“别是一家”的呐喊，就保留了词本身的性质。两者没有对错，但无疑都对词的发展起到了正向作用。也正因如此，词才能自北宋起发扬光大，成为我国古代文学里与诗同样夺目的存在。而李清照的《词论》，也和她那“花间第一流”的词一起，成为中国文学的珍贵遗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