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
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fǔ)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yì)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
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子列子很穷,面带饥色。有位客人对郑子阳说:“列御寇是个有道行的人,住在您治理的国家却如此贫困,您难道是不喜爱贤士吗?”
郑子阳立刻让官员赠予列子粮食。子列子见到使者,拜了两拜后拒绝了。使者离开后,子列子进屋,他的妻子看着他,捶着胸口说:“我听说有道之人的妻子都能过上安逸快乐的生活,现在我们却食不果腹,面黄饥瘦。君王路过时赠予粮食,却不接受,难道是命运不好吗!”
子列子笑着对妻子说:“君王并不是自己了解我,因为别人的言论而赠予我粮食,等到他怪罪我时,又会因为别人的言论,这就是我不接受的原因。”
后来百姓果然发动变乱杀死了郑子阳。
郑子阳身为郑国国相,一度把持朝政大权。在常人眼中,能得到这样权势极大的人邀请,飞黄腾达似乎近在咫尺。尽管生活十分拮据,列子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子阳的馈赠。
“君非自知我也”,与其说子阳是因为赏识列子的才华而馈赠,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对列子缺乏真正的了解,更谈不上信赖,他可以因他人的一句话给予厚礼,日后也可因他人的一句话给予惩罚。
“君子慎其所受”,列子活得如此通透,利弊得失,他心中早有定论。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
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
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yǐng),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
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qí)为我延之以三旌(jīng)之位。”
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楚昭王失去国家,屠羊说逃走后跟随楚昭王。楚昭王返回国家后,准备赏赐跟随他的人,包括屠羊说。
屠羊说:“大王失去国家,我也失去了屠宰羊的工作;大王返回国家,我也恢复了屠宰羊的工作。我的官职俸禄已经恢复了,又哪里还有赏赐呢!”
楚昭王说:“强令赏他吧!”
屠羊说:“大王失去国家,不是我的罪过,所以不敢接受惩罚;大王返回国家,不是我的功劳,所以不敢接受赏赐。”
楚昭王说:“召见他!”
屠羊说:“楚国的法令,一定是有着重大赏赐和大功劳的人才能被召见,现在我的才智不足以保全国家,勇气不足以与敌寇拼命。吴军攻入郢都,我畏惧困难躲避敌寇,并不是故意跟随大王。现在大王想要废除法令毁弃约定来召见我,这不是我用来在天下闻名的做法。”
楚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身处低贱地位,陈述的道理却很高尚,子綦替我用三旌之位邀请他。”
屠羊说:“那三旌之位,我知道它比屠宰羊的店铺尊贵;万钟的俸禄,我知道它比屠宰羊的利润丰厚;然而难道可以贪恋爵位俸禄而让我的君王有随意施予的名声吗!我不敢接受,希望恩准我再回到我的屠宰羊店铺好了。”于是没有接受。

屠羊说是楚昭王时代的隐士,因卖羊肉为生,所以得名。楚国被吴国灭亡后,屠羊说跟随楚昭王逃往随国,一路上对楚昭王照顾有加。后来楚昭王复国成功,感念屠羊说的功劳,便有意赐官予他。然而,很多人都喜欢夸大自己的功劳获取名利,而功劳甚大的屠羊说却自认无功,并以此为由拒绝了楚昭王的美意。
在他眼中,平凡宁静、心安理得的生活更为重要。

如今,大多数人的生存问题早已解决,但欲望并未因此减少,反而在不断升级:渴望占有更多的财富,追求更高的地位,更大的名望,更多的流量,永无止境。一个人得到越多,对得而复失的担心就越强烈。一旦所得发生变化,就会产生仇恨、对立、斗争等负面心理,痛苦也随之而来。
其实,世间一切都是无常的。我们贪恋财富,可财富会贬值;贪恋感情,可感情会变化;贪恋地位,可地位会失去;贪恋人际关系,可什么关系都未必长久。
而佛法就重视中道的人生态度,即不悲不喜的中观。
如何建立中观的人生态度呢?首先要具备正见,这也是八正道之首,必须远离常见和断见。所谓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 有了正见,我们就能既不放纵欲望,也不一味自苦;既要努力精进,也不过于紧绷,就像琴弦,不松不紧才能奏出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