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唐明远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唐明远，是江城县五里乡大阳村人。那一年，我二十四岁，刚从城里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回来。说起来，我这个人啊，从小就是个憨头憨脑的主，村里人都说我“书呆子”。可我偏偏不服这个“书呆子”的外号，心想着要考个乡村教师，让大伙儿看看，我这个书呆子也是能够有出息的。

那是1985年的秋天，麦子已经收完，稻谷还在田里泛着金黄。我骑着从我爹那继承来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打算去姑妈家借住几天。说是借住，其实是想去参加县里的乡村教师考试。我家离县城有六十里地，而姑妈家到县城却只有三十里，这一来一回可就省了不少力气。

那天早上，我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非要我揣在兜里带着。她说：“娃啊，你这一路上饿了就啃两口。你姑妈家虽然近，可这山路可不好走，你可得当心点。”

我笑着说：“妈，您就放心吧，这点路我还能走丢不成？再说了，这不还有自行车么。”

我妈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有自行车，我才担心呢。你爹这车子都骑了十来年了，链子都快断了。你骑的时候可得悠着点。”

我一边把鸡蛋塞进衣兜，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这车子我修过，铃铛都还能响呢。”

说着，我就摁了两下车铃，“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清晨的村道上。我妈摇着头，还想说什么，被我爹拦住了：“行了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明远都这么大了，还能丢了不成？”

就这样，我骑着自行车出发了。那时候的乡间小路都是土路，坑坑洼洼的。每到下雨天，这路就成了泥巴路，骑车的时候车轮上都会裹上厚厚的泥巴。好在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刚刚升起，照在田野上，稻穗上的露珠闪着金光，像是撒了一地的珍珠。

我骑着车子，哼着从收音机里学来的《小城故事》。说实话，这歌词我也记不太清楚，就只记得“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这么一句，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哼着。要说这歌词跟我这会儿的心情还真是挺配，因为我总觉得，这一趟去县城考试，肯定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可谁知道，这好运气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故事。这个故事，直到现在想起来，还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骑着车子，一路上遇到不少出门干活的村民。他们见了我，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哟，明远啊，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就笑着回答：“去姑妈家坐坐。”

也有人问：“听说你要去考教书先生？”

我点点头：“是啊，想去试试。”

“那敢情好，你可得考上啊，到时候可得请我们喝喜酒！”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考呢，您这就想喝喜酒啦？”

说话间，我已经骑到了半山腰。这条路我小时候没少走，每次去姑妈家，都要经过这片山坡。山坡上种着不少的桃树，是当年我姑父种的。说起我姑父，那可是个能干的主，不光种地，还会接电线。可惜五年前出了意外，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没几天就走了。从那以后，姑妈就一个人带着表姐过日子。

说起我表姐李丽华，那可真是我们几个村子里有名的美人。她比我大两岁，从小就爱读书，长得也水灵。要说这外貌吧，那是随了我姑妈，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就跟杨柳一样。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上门提亲，可表姐偏偏看上了镇上开服装店的张志明。

这张志明啊，倒也是个能干的主。他跟表姐是在镇上的供销社认识的，那时候表姐在供销社帮忙卖布，张志明就常常去进货。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后来慢慢处出了感情。张志明为人倒是老实，就是有点闷，不太爱说话。可能就是这股闷劲儿，反倒让表姐觉得他可靠。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在上学，特意请了假回来喝喜酒。那天，表姐穿着红色的旗袍，笑得跟花儿似的。可谁能想到，这么般配的一对儿，竟然会出这档子事。

想着想着，我就骑到了一个叫“龙门弯”的地方。这地方是个大转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壁，路特别窄。每次经过这里，我都得下车推着走。就在我推车经过的时候，突然听见山上“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赶紧往旁边一闪，就见一块小石头从山上滚了下来。我心想：这山上不会有什么野物吧？赶紧加快脚步，推着车子往前走。

这时候，我又听见上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走动。我壮着胆子往上看，这一看不要紧，可把我吓了一跳。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人，穿着褪了色的蓝布衣裳，背对着我，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张志明么？他怎么会在这儿？要知道，他已经失踪快两年了，连表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正要喊他，他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往山上跑。我想追，可这自行车推着实在不方便，等我把车子放好，再往山上看，那人影早就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心想：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这大白天的，应该不会见鬼吧？

带着这个疑问，我继续往姑妈家骑去。等我到了姑妈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姑妈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哎呀，明远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刚好锅里熬着粥呢。”

我把自行车靠在墙边，跟着姑妈进了屋。屋里飘着粥香，灶台上的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姑妈赶紧给我盛了一碗，又从柜子里拿出咸鸭蛋：“来，吃点垫垫肚子。”

我接过粥碗，环顾四周：“表姐呢？”

姑妈的脸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丽华啊，她。她出去了，说是去镇上买点东西。”

我一边喝粥一边说：“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快了吧，”姑妈擦了擦手，“你先吃着，我去院子里收拾点东西。”

看着姑妈匆匆忙忙出去的背影，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前每次我来，表姐都会很热情地跟我说话，问我学校的事情。可这次，连人影都没见着。

正想着，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我探头一看，是表姐回来了。可是，这个表姐，跟我印象中的那个表姐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布衣裳，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色苍白得吓人。见了我，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明远来啦。”

我赶紧站起来：“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说完，就进了里屋，还把门关上了。

姑妈在外面叹了口气：“唉，她这样已经好几个月了。自从。”说到这里，姑妈突然住了口，赶紧转移话题：“明远啊，你这次来是要在县城考试是吧？准备住几天啊？”

我回答说：“考试后天开始，可能要住三四天。”

“那行，你就住你以前住的那间西屋。”姑妈说着，又压低声音，“明远啊，你表姐这段时间。你别太在意啊。”

我点点头，心里却充满疑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表姐还是那么开朗，怎么这次变得这么憔悴？难道是因为张志明的事？

那天晚上，我躺在西屋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发亮的方块。我数着蚊子的嗡嗡声，想着白天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个背影，又想着表姐反常的表现。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那敲门声很轻，要不是我还没睡熟，差点就听不见。

“谁啊？”我轻声问道。

“是我，表姐。”门外传来表姐的声音，“明远，我能进来吗？”

我赶紧坐起来，打开门。月光下，表姐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快速地塞给我一张纸条：“明远，帮帮我。”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她就转身离开了。我拿着纸条，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仔细看。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县城西郊，老纺织厂后面的杨树林。

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想去问个清楚，却听见里屋传来姑妈的声音：“丽华，你睡了吗？”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的时候，表姐已经在院子里劈柴了。看见我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连个眼神都没给我。倒是姑妈热情地招呼我吃早饭：“来来来，趁热吃，我煮了鸡蛋面。”

我一边吃面，一边偷偷打量表姐。她好像瘦了很多，脸颊都凹进去了。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的表姐，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吃完早饭，我说要去县城看看考场在哪里。姑妈连连叮嘱：“路上当心点，中午回来吃饭啊。”

我推着自行车出门，心里想的却是表姐给我的那张纸条。老纺织厂我知道在哪里，那是个废弃的厂子，听说是前些年倒闭的。可表姐为什么要我去那里？

骑了半个多小时，我就到了县城。这会儿正是上班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铃声此起彼伏。我先去看了考场，是在县一中。看完考场，我就骑车往西郊去。

老纺织厂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是荒地，长着齐腰深的野草。我把车子停在路边，顺着一条小路往里走。这地方很久没人来了，路上长满了杂草，走起来沙沙作响。

就在这时，我又听见有脚步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的杨树林里闪过一个人影，看背影，跟我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个人很像。

我快步追了过去，拨开茂密的野草。那人影像是发现了我，跑得更快了。我一边追一边喊：“张志明！是不是你？”

那人影突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果然是张志明，只是他比两年前憔悴了太多，头发也白了不少。

“明远。”他苦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我喘着气说：“表姐让我来的。张志明，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表姐都快愁死了？”

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不配回去见她。”

“什么

”什么叫不配见她？“我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表姐整个人都变了。你要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回去跟她当面说清楚！“

张志明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明远，你不知道，我。我对不起她。那笔钱，是我拿走的。“

我一愣：”什么钱？“

”服装店的钱，还有她的全部积蓄。“张志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本来想着，只要救活我妈，就一定会还给她的。可是。可是还是没能救活我妈。“

原来，张志明的母亲得了重病，需要做手术。那时候他们刚开始做服装生意，手头并不宽裕。张志明实在没办法，就偷偷拿走了店里的钱，还有表姐的积蓄，带着母亲去了大城市治病。

”我妈走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丽华，说对不起她。“张志明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这两年，我一直在外面打工还债。现在债也快还清了，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听完，心里五味杂陈。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我们俩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表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了，就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是喜。

张志明浑身一颤，转身就要跑。表姐突然喊道：”张志明！你敢再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一嗓子把张志明钉在了原地。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人，正想悄悄离开，表姐却叫住了我：”明远，你别走，我有话要说。“

她走到张志明面前，深深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母亲生病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天你偷偷收拾钱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张志明惊讶地抬起头：”你。你知道？“

表姐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你傻啊，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的一举一动我能不知道吗？我知道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我故意装作不知道。我就是在等，等你能主动跟我说实话的那一天。“

张志明愣在那里，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表姐继续说：”这两年，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在外面打工还债，知道你经常偷偷回来看我。可你每次看到我，都躲得远远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在山路上，偷看我的人是你吗？“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表姐早就知道一切。她给我那张纸条，也是故意让我来找张志明的。

张志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丽华，对不起。我。我真的对不起你。“

表姐却后退了一步：”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

张志明浑身一震，脸色煞白。表姐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不是我不原谅你，而是。我已经决定要去深圳了。“

”什么？“我和张志明同时惊呼。

表姐擦了擦眼泪：”我在那边找到了一份工作，就在一家服装厂。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想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张志明跌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是我把你伤得太深了。“

”不，“表姐摇摇头，”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这件事，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我还可以选择另一种生活。“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张志明：”这是去深圳的车票和地址。如果你觉得亏欠我，就把欠我的钱还给那些我们欠债的人吧。“

说完，表姐转身就走。我追上去问：”表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她回头冲我笑笑：”明远，有些事情，不是非要在一起，才叫真爱。放手，有时候也是一种爱。“

看着表姐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成全“。那天晚上，我躺在姑妈家的西屋里，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表姐就坐车去了深圳。临走前，她让我转告张志明：”好好活着，别亏待了自己。“

后来，我考上了乡村教师，在县城一所小学教书。张志明还清了所有的债，开了一家小小的布店。至于表姐，听说在深圳过得不错，还谈了一场新的恋爱。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秋天，想起表姐给我的那张纸条。原来，有些缘分，不是为了相守，而是为了成全彼此，让对方成为更好的自己。

那张纸条，我一直留着。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表姐说的那句话：”有些事情，不是非要在一起，才叫真爱。"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