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德垠:血洒固城

自然与社会 2025-01-23 15:31:19

引子

本文摘自《当涂文史资料》第二辑(1987年9月),作者耿德垠,原标题《血洒固城》

正文

一九三九年,八月三十一日傍晚,突然,从西边水阳江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根据情报,这是芜宣等地日军,开始向高淳县城进攻。当时,移驻高淳境内的当涂县长丁绩咸,通知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向固城镇转移。

我们驻地靠近固城湖,湖阳乡事先已准备好三条船。这时我们把公文、行李、全部搬上了船。可是当涂县党部书记长程民元和民政科长疏星等到高淳县城办事未回,等候了一个多小时还未回来。丁命令留下两条船,并由守卫县政府的自卫分队长陶有龙,带领全队战士,等程书记长回来,护送同行。我们先开一条船,到固城镇会齐,再定行止。

我就坐在先开的那条船上,同船的有县长丁绩咸,动员委员会副主任邵时安,财政科员姜兆麟,军事科员冯坛,庶务杨燮璜,勤务齐心恩,情报员奚承谟,共有十来个人。船沿着固城的北岸向东驶。行了约三四里地,忽然发现西边湖面升起一股黑烟,我警惕地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是不是汽油划子(小汽艇)吗?”这一喊,船上的人都紧张起来,于是大家决定弃船登岸,从陆路往固城镇。

为什么大家对汽油划子这样紧张呢?这里有个故事:前个把月,当涂县政府驻塘沟时,一天,日军来骚扰,我们分头乘船开进石臼湖芦苇荡隐蔽。我坐的那条船上六个人:秘书李坛,科员陶兴琦、办事员王效耕,船民父子俩。船上还装了十二只白铁箱子,里面全是公文案卷。当时,芦苇荡里民船太多,容易暴露,李秘书与我们三个人合计一下,决定把船开向东北边长流咀。不料,船刚出芦苇荡,便遇上朝南开的汽油划子,划子上有日军,有伪军,我们立即掉转头,改向西北方向的湖阳陈村开。日伪军一见,喊我们靠近,我们没理睬,想追,因我们的船是行在浅水中,水草多、汽艇追不得。于是,日军就开炮,第一发炮弹从帆顶上飞过,落在附近的湖面上,升起一根水柱。第二发炮弹,打中船帆,船身一歪,船帆被打了个匾子大的窟窿。我们沉着对付,继续向西北方向划行。因湖滩水浅草多,无法追击,日伪军无奈,只好将汽艇嘟嘟嘟地向南开去了。到了陈村,我们把十二只公文箱子安放在湖边鸭棚里。当天夜里,又乘小船渡过丹阳湖,钻到日军的屁股后面—大公圩。所以这一次一听到汽油划子,就百倍地警惕起来。

我们上岸没走多远,看守船的杨燮璜大声呼喊我们回去,说那是渔船烧晚饭的炊烟。大家开始犹疑,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历史的教训应当记取,我向丁绩咸县长建议:“固城湖直通芜湖和当涂,万一敌人的汽油划子开来了,在湖心里碰上怎么办?还是走陆路安全”。丁也有这个想法,于是吩咐杨一人押船到固城镇,我们一行就加入成千上万逃避兵荒的群众队伍中,向固城走去。

天渐渐黑下来,行人也稀少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一行,边走边问,在一个村子里,得到固城已被日本鬼子占领的消息。刚刚平静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尤其担心水路上的那两条船。我们只好绕开固城镇,直去东坝。

固城镇在固城湖北岸,我们沿北岸向东曲折前进,当走到固城镇北岸的山地时,在朦胧的月色中,发现前边坟堆上有几个黑影晃动。大家立即屏住呼吸,散开,卧倒。一霎眼功夫,黑影却不见了,停了一会,仍无动静。冯坛(他是××游击干部训练班毕业的学员,分发在当涂工作,他身上带了一支手枪)叫我陪他,摸到前面去看看。我俩摸到坟地边,冯眼尖,发现坟地里趴着两个人,他猛地扑过去,举起手枪逼着他们:“举起手来”!原来他们是北面村子里派来监视固城镇日本鬼子的,如果鬼子要出镇扫荡,就报信,虚惊一场。我们又集合好队伍,继续前进。一路上弯弯曲曲,高高低低,不知走过了多少村落和田野,直到鸡叫二三遍才到达东坝。

当时的东坝镇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穿灰衣的地方部队,穿草绿服装的“忠义救国军”、高淳逃难来的男女老幼、把一个小小东坝挤得满满的,成了不夜镇。我们感到十分寒冷、饥渴、渡乏,便走进一家小饭馆,饱餐了一顿之后,大家提出找个地方休息,而丁不同意,他说:“我们一夜跑了近百里路,的确很辛苦,现在虽然脱离了险境,但还不安全,明天一早,很可能有敌机来空袭,还是再吃点苦离开这里好”。大家没办法,只得顺从地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开东坝。又走了好几里地,在下坝附远的一个大村庄上,喊开群众的门,借了一点稻草,铺在地上,我们一行十余人,挤在稻草上和衣而卧,因太劳累了,没一会,就都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突然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我们从酣睡中惊醒。三架敌机,轮番到东坝来轰炸。由于敌机的空袭,(据后来了解,那一次轰炸,炸塌了许多房屋,炸死了不少老百姓!日寇的暴行,真是罄竹难书。)我们谁也不敢贪睡了,立即爬起来,清理地下的稻草,在村边池塘里洗了脸,买米做了一顿早餐,吃饱之后,又踏上去郎溪的征途。

从东坝到郎溪有公路可通,但公路路面已被战争彻底破坏,这段艰难的路程,我们只好安步当车。

郎溪县的古城墙,还完好无损,进出都有城门。城里的街道很窄,人们熙熙攘攘看不出有战时迹象。丁首先派人跟郎溪县长邱光远联系,邱县长把我们安排在城南一户大财主大楼上。第三天,当涂县政府的勤务童家起找来了,他流着眼泪说:“程书记长他们坐的那条船,被鬼子掳去了,人统统被杀害”。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陷入极端沉痛之中。原来那天我们离船登岸之后,杨燮璜押送的第一条船,沿北岸行至中途,听说敌人汽油划子早已开到固城镇,切断了我们的退路,他就把船开进北岸小河叉里隐蔽起来。程书记长他们坐的那条船,由自卫队派了一个班长,三个士兵,陪同在前面先开。陶分队长,带了其余士兵,乘后面一条船护送。不料程坐的那条船,在黑夜当中看不清情况,一头冲到固城镇,落入了虎口。这条船上坐的是程民元、疏星、范锡祥(丁县长警卫)、童家起(县府勤务)、县自卫队四个战士、四个民侠、还有其他的人,现在记不清了。当他们遭遇敌人时,丁县长的警卫范锡祥,不愿受敌人侮辱,宁死不屈,跳水自杀了。民政科长疏星,也跳下了水,他没有死,藏在船屁股后面的船舵上,想找机会逃走,但第二天早上,却被鬼子发现抓住了。敌人审问他,他说是米商,正好他穿的又是便衣,敌人信以为真,把他放了。其余的经过敌人审讯,全被认为是“中央军”,用撕开的白布做绳子,每人拴上一只手,连成一长串拉到固镇西边山地,用机枪杀害了。

在拉去执行枪杀途中,勤务员童家起,觉得于上日布绳子扣得不太紧,路过山边一户人家门口时,趁敌人不提防,一头钻进那家屋子,屋子很小,没处躲,他就藏在黑古隆冬的床底下。押队的鬼子很粗心,没有发现,就这样,童家起奇迹般地死里逃生。

他们死后第三天,日本鬼子退走了,固城镇的老百姓就地控了个大坑,把死难的人们全部埋在一起,堆成一个小坵。这小土坵,在当时,应该说是一座烈士公墓吧。

资料来源:

《当涂文史资料》第二辑(198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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