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摆脱痛苦。”
“什么是痛苦?”
“不知道。”
“那什么是快乐?”
“快乐就是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快乐能不能留住?”
“好像留不住吧,就那一阵子,过去就过去了。”
“想留住快乐会如何?”
“痛苦。”
“那想留住痛苦的时候呢?”
……
快乐,是向外的,发散的。而痛苦则是向内的,聚敛的。想要留住痛苦,意味着要向内收敛,深处探究。与“外重者内拙”的气质正相反,内敛和深究才是精神能够成长的基石,这也正是“本自具足”之真意。
所谓“本自具足”,描绘的就是“性”,而所谓“性”,正如你可以通过练习而学会游泳的“会游泳”。和不会游泳之前相比,你的身体并没有多什么或者少什么,这说明你本来就会,只是之前没有找到办法把它发挥出来,这就叫“本自具足”。学骑车、学开车等都是一样的道理。
你会游泳,但并不代表水就是你;你会骑车,但并不代表自行车就是你;你会开车,但并不代表汽车就是你;你从事某种职业,但并不代表这个职业就是你。曾见医生和媒体从业者大战:媒体说,医患关系问题医生责任占大头;医生说,没有无良媒体刻意歪曲放大,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争吵不休,面红耳赤。这种争执实质已经脱离“性”之本身,落在了“相”上。他们都已把自己从事的职业等同于自己,否定职业就是否定自己。
实事求是地说,二人互相攻讦的地方都是没毛病的,而且我相信他们自己待着的时候心中对此都很清楚。但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人的问题,不是事的问题。如果你真的接受自己所在行业存在的问题,就会清楚地认识到,那些并不能代表我,我是一个好医生,一个好媒体人。你放开了骂,我也跟你一起。就像《六祖坛经》上来就批留着光头的假道学一样,有多少人把佛之一路一锅端了。看他们骂得那些边边角角,就知道对于自己骂的东西丝毫没有了解过,和捆绑自我与职业相反,这种做法的价值实现在拒绝某种东西。比如很多年龄大的人很令人讨厌的一句话就是“那些流行歌我才不听”。拒绝“低俗”,自我“实现”。
然而这些争执和傲慢都不是你,而是你功能的映射,或者像我以前所比喻的影子。只有能游泳、能骑车、能开车、能工作、能争执、能焦虑的那个“能”才是你。那思维呢?
第七末那识“我”执第六意识“我所”为我,即是倒悬,即是颠倒梦想。“我所”会游的泳等同于我,“我所”会骑的车等同于我,“我所”会开的车等同于我,“我所”能想到的等同于我。于是,说你游泳水平不行,就等于骂你整个人不行;说你车技不行,就等于骂你整个人不行;说你驾驶技能不行,就等于骂你整个人不行。
个体被否定了,因为个体把自我价值绑定在一些镜花水月上,而这些镜花水月却是极其脆弱易碎的。难道离开游泳,你就没价值;离开骑自行车,你就没价值;离开驾驶汽车,你就没价值,等等等等。
你都有价值,如此显而易见地摆出事实来看是不是就很荒唐了。有价值的个体在为毫无价值的映射争执着、内耗着,光阴虚度着。
个体的某种职业或技能只是其价值之一,一个拥有家庭的成年男子除了是台挣钱“机器”之外,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儿子。这其中目标最大也是最容易被否定的价值就是挣钱“机器”的价值,一句“只能挣那点钱”就能把这台“机器”的价值撕得粉碎,而其余三者那是与生俱来否定不了的。但是,最诡异的却是这三个最不可能在表面上被否定的价值却是最容易被潜移默化否定的。
当这台挣钱“机器”行使挣钱价值的时候,他十有八九在下班后是不回家的,只要这台“机器”还想上进,他就得陪领导、陪客户。于是,丈夫没有陪妻子,父亲没有陪儿子,儿子没有陪父母。虽然这台“机器”和这些角色之间的关系在名称上是如此,但这台“机器”在关系中是缺席的,缺席等于没有,没有等于否定。
被否定了这三种价值的“机器”不再是丈夫,不再是父亲,不再是儿子,虽然他们彼此之间还算认识。所以这台“机器”剩下的唯一价值就是挣钱,于是他能拿回家里的只剩下冷冰冰的钱,他渴望用钱来解决问题。妻子不高兴,花钱买东西让她高兴;孩子成绩不好,花钱补课,让他提升成绩;父母孤单,花钱买补品送去就走。
之所以说冷冰冰的钱,是因为挣钱价值是以牺牲另外三者的价值实现来完成的,这台“机器”实际上是在家庭中建立了一套金钱商业体系,金钱商业体系就是金钱商业体系,底色是赤裸裸的交易,这和另外三个家庭角色所渴望的丈夫、父亲、儿子南辕北辙。
不是个体解决了钱,而是钱解决了个体。
所谓“钱是万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都是被钱解决了的。在把人生价值和钱绑定之后,其他的价值就很难转换了,同时,否定了钱就等于否定了其价值的全部。谁又不认识几个算着时间扣停车费的有钱人呢?不是他缺那两个,而是缺那两个就不再是他。由于没有其它价值能实现轮转补充,少一个仔,这唯一的价值也就少了一分。有钱人吝啬,其实是他们的自我保护模式启动。所以李白在其豪放诗《将近酒》中写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真的吗?绝对是真的,因为太白先生的价值是流动的,是不断自由转换着的,那就总有能转回到“千金”上的时候,而不是死把着“千金”,花一点就少一点。
留住痛苦之时,正是你能驻足观望关系之时。这关系的缺失之痛,也只有沉浸在痛苦之中才能觉察来处。
回到关系中,方能同甘共苦。“共苦”已非苦,“共”是建立了关系,在关系中,“苦”只是个外来。而奉行“一个人的精彩”的单身主义者则是因没有能力建立关系,实实在在地苦着。单身,并非痛苦的解决之道,却是痛苦的表现形式。中医说:寒极生热,热极生寒。痛到极致方能解痛,苦到极致才能离苦。所谓“烦恼即菩提”,欲逃离痛苦者,却反是入了“我与我周旋久”之迷局。
解脱之道正是一个“道”字。只有建立了和痛苦的关系,才是有了道。有了道,痛苦才有出处。